王家老鋪里擠滿了驚惶的人群。可以說,平素空蕩蕩的茶棚里,
連插入一腳的地方也沒有了??墒遣灰o,這周圍都是平素去黃石鎮(zhèn)往來的村民。
村民的生存能力強悍,從不拘小節(jié),此刻他們圍坐在一起,里面沒位置,
就隨地往外面的地上一坐。臉上都帶著驚惶的神色。人多定膽氣。
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家相互依靠著,頓時就覺得有了定心骨。
有跟老鋪里掌柜熟悉的人,已經(jīng)率先打聽起怎么回事了。這件事,
老王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說起了,可是他能理解村民們的惶恐,
一面提著一壺苦葉茶不斷穿梭著人群,一面給大家進行信息方面的介紹,“哎呦,
您可慢著點,端好了。這也是怪了,怎么就忽然鬧了兇了呢!
”“這可真不知道是今天第幾起了,打我早上掛幌到現(xiàn)在,人就沒斷過?。?/p>
我今年都有孫子了,可打我還是個孫子,我爺爺守著這鋪子,也沒見過這陣仗?。?/p>
”“那人可多海了去了。哪的人都有,就現(xiàn)在,
我就碰到過黃梅村、平洲村、寒若村、大埡村、山南村的人?!蓖趵习逯鹨患殧?shù)。
有心細的人掐著手指跟著算,算來算去,都只有五個。他心下疑惑,就問了出來,
“怎么沒有耶溪村和奚過村的人?”這問題老王哪里能回復得了?他用手摸著后腦勺,
不知道怎么回答。香茅子這個時候也蹭到了近處,她找了個略平坦的地方,
先把褡褳扯下來丟到地上,又把熟睡的辛茂從后背抱下來。放在地上,讓他枕著小包裹。
香茅子知道,那小包裹里有著他們目前全部的財產(chǎn)了。然后她摘下掛在脖子上的籃子,
放在辛茂旁邊,方才能站直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能感覺全身都撕扯著疼痛,
幼小的骨骼也發(fā)出了輕微的咔吧聲。好累??!她舉著手往后仰著身體時,
就聽見了自己村子的名字,“怎么沒有耶溪村和奚過村的人?”她愣了,在說什么?
連忙放下手,小腦袋轉(zhuǎn)過去。王老板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
“大概是這兩個村子離的遠吧,你看往日他們來鎮(zhèn)子上的次數(shù)也不多。
”這個答案讓一部分人滿意,可最開始問的那個村民,有親戚在奚落村,比較著急,
“別扯了,咱們七個村子都圍著黃石鎮(zhèn)建的,是有遠近,但也沒差那么多。
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時候了,就算是爬這會也應該爬來了。別是出什么事了?
”王老板分辨道,“怎么沒有區(qū)別,你們難道不知道,
咱們黃石鎮(zhèn)和七個護村是天上的神仙給畫的圖,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點的位。
打從興建好了后,就風調(diào)雨順的,還有山神守護。耶溪村和奚落村在七星的尾巴尖上,
自然來的晚!別急,等過了晌午,估計他們就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
”開始問的那個人急的只拍大腿,“這可怎么好,我姐姐嫁過奚落村還沒有兩年,
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可別出事啊?!敝車屏嫉拇迕駛兌技娂姲参克俗杂刑煜?,
不會的。只有一個人小聲的嘀咕著,“我可聽說,當年神仙們給咱們七個村子點位,
說是要鎮(zhèn)守什么東西。別是那東西跑出來了?!敝車鷣y哄哄的,他說的聲音又小,
便只有香茅子個子矮小,人又專注聆聽,才聽到他說了什么。香茅子看著周圍或是疲憊,
或是帶傷的人,就問那個念叨的人,“大叔,請問一下。
”那個干癟的漢子見有個小姑娘搭話,就看向她。香茅子先是拱了拱手,
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才問,“大叔,大家這都怎么了,為什么都受傷了?
”香茅子這個禮其實行的不標準,更是錯的。這中弓手禮是兩個地位平等的人,
在學堂遇到的時候才會行的??墒窍忝┳硬欢?,這還是當年紫菀小姑娘去了趟黃石鎮(zhèn)開眼界,
看到兩個學堂成年的先生相互施禮,當成什么了不得的行為,立刻回來跟香茅子顯擺。
本來紫菀就是偷偷看著別人做,那動作就已經(jīng)畫虎不成反類犬,香茅子又跟她學,
結(jié)果可想而知。香茅子這個動作,倒像是一個小猴子作揖。不過漢子沒在意這個,
她反而問了一句,“你不知道?你從哪里來的,跟著誰?”香茅子愣了一下,
回手往來時一指,“跟俺跟爹娘和弟弟一起來的,他們在那邊照顧弟弟。娘讓我過來倒水,,
我聽你們說話,就來打聽一下?!毕忝┳幼约阂膊恢?,為什么要撒這樣一個謊,
可她本能的,就要這么說。干癟漢子往那邊瞅瞅,坐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
估計小姑娘的爹娘也在那邊吧。閑著也是閑著,干癟漢子就多說了兩句,“昨天夜里,
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兇獸跑下山,到各個村子里禍害。
黃石鎮(zhèn)周圍幾個村子都讓兇獸給禍害了?!毕忝┳涌┼庖幌?,又連忙問,
“那兇獸長什么樣?它從哪里來的!”干癟漢子搖頭,“不知道,有人說兇獸比熊大,
還有的說兇獸有三個頭,更有人說兇獸其實是一只長了牙齒的大鳥。至于從哪里來的,
誰知道!這兇獸不僅吃牲畜,還吃人呢!”香茅子小臉嚇得發(fā)白,干癟漢子又念叨起來,
“都說當年咱們幾個村子是天上仙人親子給點穴定位,興建起來的風水寶地。哼哼,
我羅老三可不這么看,七星環(huán)繞,騙得了別人,可騙不到我。這明明就是鎮(zhèn)煞位。
現(xiàn)在怎么樣,煞跑出來了吧!”香茅子聽不懂,就又問,“大叔,啥是鎮(zhèn)煞位?啥是煞?
”她的的聲音有點大,干癟漢子羅老三聽到了一驚,先往四周看看,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這才揮手攆香茅子,“亂說什么,走開,走開。別站在這里?!毕忝┳鱼读艘幌?,
不明白為啥大叔忽然翻臉,不過她沒有爭辯。略鞠了一躬,就走開了。她來到那個大銅壺前,
呆呆的站著。是的,她口渴了??实暮?!這一路,她背著辛茂,帶著行李。
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此刻喉嚨嘴巴都干渴的要命,可她卻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
家里的水都在缸里,缸里永遠飄著一個瓢,舀出來就能喝??稍谶@里,
周圍沒有溪水,沒有井水,更沒有缸。香茅子圍著傳說中不要錢的大銅壺轉(zhuǎn)了幾圈,
卻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她眼巴巴的看著滾水,咽了下唾沫,口中連一絲水汽都沒有,
干辣辣的疼?!靶∴铮阋人??”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O忝┳愚D(zhuǎn)身,
就看見一直忙乎的鋪子王老板,笑呵呵的站在她身后,溫和的問她。她點點頭,
又不好意思的低頭?!敖o!”王老板是過來給茶壺續(xù)水的,
就看見這個小姑娘眼巴巴的瞅著茶壺,身形單薄,肩胛骨好像兩片翅膀,
戳起她單薄破舊的衣服。這是個窮苦的孩子。王老板從身后的桌子上拿了個竹杯,
遞給了香茅子。竹杯里是晾好的白茶,也就是煮開的白水,免費給過往客人們喝的。
香茅子有點意外,捧著竹杯看著王老板,見王老板點了頭,
連忙仰頭咕嘟咕嘟咕嘟喝了起來,她渴極了,可是她沒舍得喝完,還留了一小半,
跑回去搖醒睡著的辛茂,捏著鼻子把剩下的半杯水給他灌了下去。去還杯子的時候,
王老板笑瞇瞇的問,“還要不要?”其實,那竹子杯并不大,香茅子壓根就沒解渴,
可她又不好意思繼續(xù)討要。見大叔問了,才臉紅的點點頭。王大叔就又給她續(xù)了一杯,
這次香茅子不著急了,她捧著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著。
聽著周圍村民們討論著這次怪異的兇獸襲擊村莊的事情。漸漸的,
小小的香茅子竟然聽出了一點頭緒。就在昨晚,
鄰近的幾個村子竟然都遭受了怪獸的襲擊,而怪獸不僅僅吃牲畜,連人也吃的。
大家都往黃石鎮(zhèn)跑,是因為黃石鎮(zhèn)有黃仙祝,還有一個馬老爺。馬老爺家可了不起了,
他們家祖上出過仙人,就是那種真正的能在天上飛的仙人!
這些兇獸只有這些仙人才有辦法去除,他們都要到鎮(zhèn)子上投親靠友的避一避,
等到仙人們出手殺了兇獸,才能回家。現(xiàn)在還沒有逃出來的人,
估計十有八九是讓兇獸吃掉了。還有年長的人念叨,這都是大兇之年搞的鬼。
香茅子聽著大家的討論想起了昨晚小院子里那頭兇獸,它扁平的鼻子,粗壯的獠牙,
以及順著嘴角滴落的粘稠的血跡。原來,兇獸竟然不是一頭嗎!
可它們是從哪里來的,不是說有山神在鎮(zhèn)守它們嗎。山神呢?想到山神,
香茅子又想起了紫菀,心中輕輕的抽痛起來。小小的香茅子已經(jīng)揣測,
紫菀永遠不能回來了。休息過后的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的站起來,他們在這里喝水,休息,
順便打聽點消息。然后還是要去鎮(zhèn)子上的。早點走就意味著早點到。
伴隨著第一個起身的,眾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站起來往前接著走。
香茅子也再三跟王老板道謝,恭敬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回去扯起辛茂,
跟著大流一起往前走。這次,她把包裹和籃子都挎在自己身上,卻不肯繼續(xù)背著辛茂了。
她也累了。無論辛茂怎么打滾蹲地都不肯,只是板著臉對辛茂說,“如今爹娘都不在,
你還鬧,我就打你!”辛茂從小不知道吃香茅子打了多少頓,知道她向來手狠。
爹娘不在,沒有人給他撐腰,只能站起來,抽噎著拉著姐姐的衣襟,一步步跟著往前走。
他走的不快,香茅子也不催促他。累了就許他蹲在地上賴一會,
過了片刻就用腳踢他屁股起來,繼續(xù)走。兩個人一前一后磨蹭著,一步,
一步挨到了傍晚,辛茂已經(jīng)累得如同一只小癩狗一樣,再也不肯挪動半步。
天邊的夕陽扯著最后一抹暗紅的余暉,遲遲不肯落下去。
而東邊的天空則從淡粉轉(zhuǎn)成黛色,隱藏在云層中的星星,已經(jīng)開始閃爍著,要出來亮相。
夜風,起了。隱隱的,香茅子看到了。在路的盡頭,有一片黑壓壓的木墻,
在路的最前面還有粗壯的拒馬攔在中央,拒馬的后面是粗木高筑的兩扇大門,
大門上面吊著燃燒著烈火熊熊的兩個大火盆。黃石鎮(zhèn),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