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味的空氣又沉又重,黏在喉嚨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燒紅的砂礫。
地獄人力資源部那盞巨大、由痛苦靈魂壓縮而成的吊燈,投下病懨懨的綠光,光線渾濁,
勉強照亮下方一張張寫滿倦怠的臉。墻壁上滲出濕冷的黑油,緩慢地蜿蜒流淌,
聚集成一個個不斷扭曲、無聲嘶喊的絕望面容,隨即又被新的油漬覆蓋。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絕望、劣質(zhì)硫磺和過期復印機墨粉的古怪氣味?!澳穑?/p>
”一個仿佛砂紙摩擦生銹鐵片的聲音猛地炸開,穿透了彌漫的麻木。
縮在巨大、布滿裂痕的骨制會議桌最邊緣陰影里的身影,劇烈地哆嗦了一下。
那件曾經(jīng)象征著死亡威儀、如今卻像塊被揉爛又曬干的抹布般的漆黑斗篷,
隨著他的動作簌簌抖動。斗篷的兜帽滑落一角,露出一張過分蒼白、瘦削的臉。顴骨高聳,
眼窩深陷,里面嵌著兩粒黯淡無光、此刻正因恐懼而急速收縮的幽綠色光點。
他看起來像是被地獄的加班徹底榨干了最后一點精氣神。高臺上,
骷髏HR主管眼眶里的幽藍鬼火跳動得異常激烈。
他枯骨嶙峋的手指捏著一份薄得可憐、幾乎透明的績效評估報告單,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輕響。那聲音在死寂的會議室里異常刺耳。
“又是你!月度收魂指標,完成度——零?。 摈俭t主管的頜骨開合,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刺骨的冰寒,“連續(xù)七個月!莫瑞,你刷新了地獄的最低記錄!
連剛?cè)肼毴齻€月的實習小惡魔都比你強!”角落里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
莫瑞的頭垂得更低,下巴幾乎要戳進自己嶙峋的胸口。
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混雜著鄙夷、幸災樂禍、以及一絲絲同病相憐的目光,像冰冷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背上。恥辱感混合著硫磺味,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按照《地獄雇員管理章程》第666條補充細則,”骷髏主管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宣判的冷酷,“本部門現(xiàn)對你做出最終裁決——”莫瑞的心猛地沉下去,
沉向那片永無休止的熔巖海。完了,要被流放去給三頭犬鏟屎了,
或者更糟……去當靈魂粉碎流水線上的人肉傳送帶?他絕望地閉上眼。
“——降薪百分之八十!靈魂能量配給減半!”骷髏主管的宣判冰冷地落下,
像淬了冰的鍘刀,“同時,強制分配一名人類實習生——王小豆!即日起,
由你負責指導其地獄收魂基礎工作!作為你最后的考核期!下一次月度評估,
”他眼眶里的藍火驟然爆亮,死死釘在莫瑞身上,“若再失敗,永久流放血池熔爐區(qū),
負責核心鍋爐燃料添加工序!散會!”骷髏主管猛地一揮手,
那份薄如蟬翼的評估單“嗤啦”一聲,在慘綠的燈光下化作一縷細小的黑煙,
瞬間被污濁的空氣吞噬殆盡?!芭?!”沉重的骨門在莫瑞身后摔上,
那巨響震得他本就脆弱的靈魂核心又是一陣亂顫。他靠在冰冷的、滲出黑油的石壁上,
那粘膩濕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斗篷傳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用力閉了閉眼,
試圖將會議上那刺耳的宣判和無數(shù)鄙夷的目光擠出腦海。
“倒數(shù)第一……實習生……”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在他的思維里。
他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腰間那把幾乎和他一樣破敗的鐮刀。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
上面布滿了細微的劃痕和可疑的暗色污漬,刀口處甚至有幾個小小的、不易察覺的卷刃缺口。
這把祖?zhèn)鞯溺牭?,曾?jīng)也閃耀過收割靈魂的寒光,如今卻和他一樣,淪為了地獄的笑柄。
“莫……莫老師?”一個小心翼翼、帶著明顯試探和緊張的聲音,像一根細針,
戳破了莫瑞周身的低氣壓屏障。莫瑞猛地睜開眼。幽綠的眼瞳聚焦,
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這就是王小豆?
莫瑞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來人頂著一頭顯然沒怎么打理過的亂糟糟黑發(fā),
像是剛被地獄的陰風吹過。身上套著一件嶄新的、剪裁蹩腳的黑色學徒斗篷,布料硬邦邦的,
穿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斗篷下露出的廉價牛仔褲和洗得發(fā)白的運動鞋,與周圍陰森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他雙手緊緊攥著一個印著“地獄歡迎您(實習版)”字樣的、粗制濫造的帆布挎包,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一張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涉世未深的懵懂和一絲藏不住的、對未知的恐懼,但那雙眼睛,
卻在硫磺燈黯淡的光線下,奇異地閃爍著一種……極其純粹的好奇光芒?
仿佛他不是身處恐怖的地獄人力資源部走廊,而是在參觀某個古怪的主題公園。
莫瑞的胃部一陣痙攣。倒數(shù)第一帶實習生?這簡直是地獄年度最佳黑色幽默。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推著靈魂燃料車,在熔爐核心區(qū)被高溫烤得滋滋作響的悲慘未來。
“王小豆?”莫瑞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摩擦。“是!莫老師!
”王小豆像是被點名的小學生,猛地挺直了腰板,結(jié)果動作太大,挎包帶子差點滑落肩膀,
手忙腳亂地撈住,臉上瞬間漲紅,“我……我是新來的實習生!編號D-666-9527!
請……請多指教!”他笨拙地鞠了個躬,腦袋差點撞到莫瑞的肋骨。
莫瑞看著他這副笨手笨腳、充滿不靠譜氣息的樣子,僅存的一點耐心徹底蒸發(fā)。
他煩躁地揮了揮手,斗篷帶起一股帶著硫磺味的風?!爸附虃€屁!跟上!干活!
”他幾乎是低吼著,轉(zhuǎn)身大步朝著通往人間界的“嘆息之門”走去,
沉重的步伐在空曠的走廊里踏出沉悶的回響,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即將墜入熔爐深淵的倒計時上。王小豆被那吼聲嚇得一縮脖子,
但隨即眼中那點好奇的光芒又頑強地亮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扶正挎包,
深吸了一口那混合著硫磺和絕望的空氣,小跑著追了上去,
念有詞:“收魂……實習……地獄KPI……聽起來好酷……”腳步聲在陰森的走廊里回蕩,
顯得格外孤單又莫名充滿活力。
嘆息之門那沉重的、由無數(shù)哀嚎靈魂面孔熔鑄而成的門扉在身后緩緩閉合,
發(fā)出沉悶如嘆息的巨響,隔絕了地獄那特有的硫磺與絕望混合的污濁氣味。
人間界初夏傍晚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帶著草木微醺的氣息、柏油路被曬過后的余溫,
還有遠處隱約飄來的烤串油煙味。這平凡的、帶著煙火氣的味道,
反而讓剛從地獄出來的莫瑞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他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
“任務坐標:人間界,華夏區(qū),南江市,老城區(qū)槐蔭路77號,‘長生雜貨鋪’。
”莫瑞的聲音平板無波,像是在念一段與他毫無關系的咒語。
他枯瘦的手指在腰間一個布滿劃痕的黑色皮質(zhì)小本上劃過,
那本子封皮上印著模糊的“生死簿(試用版)”字樣。
一行微弱的、如同將熄燭火般的幽綠色文字在本子上方幾厘米的空氣中浮現(xiàn),隨即熄滅。
“目標人物:賈長生。
核定終結(jié)時間……”他瞥了一眼手腕上那塊表盤布滿裂紋、指針走得歪歪扭扭的廉價石英表,
“……就是現(xiàn)在。死因:突發(fā)性心肌梗塞?!彼砂桶偷匮a充,“理論上,毫無痛苦,
瞬間斃命。標準流程,進去,亮鐮刀,收割,走人。懂?”王小豆站在他旁邊,
像個第一次參加春游的小學生,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貪婪地打量著人間黃昏的街景。
夕陽的金輝給老舊居民樓的墻面鍍上了一層暖意,
樓下小公園里傳來老頭老太太們打太極的舒緩音樂和孩童的嬉鬧聲,
遠處飄來誰家炒菜的香氣。這一切對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實習生來說,都充滿了新奇。
聽到莫瑞的話,他猛地回過神,小雞啄米般點頭,
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緊張和興奮的紅暈:“懂!懂懂懂!亮鐮刀!收割!瞬間斃命!
保證完成任務,莫老師!”他那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
讓莫瑞本就煩悶的心情雪上加霜。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冷笑,率先邁步,
朝著街角那間門面窄小、招牌歪斜、寫著“長生雜貨鋪”四個褪色大字的鋪子走去。
玻璃櫥窗落滿灰塵,里面堆滿了各種看不清具體內(nèi)容的雜物,透著一股年久失修的破敗感。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玻璃門,
一股混雜著灰塵、陳年紙箱、廉價香燭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草藥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
店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懸掛在低矮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泡,散發(fā)著昏黃、有氣無力的光芒。
貨架擁擠不堪,
塞滿了各種落灰的日用品、過期食品包裝袋、塑料玩具和一些造型奇特的……辟邪掛件?
一個干瘦的老頭背對著門口,正踮著腳,費力地想要把一個巨大的紙箱塞到貨架頂層。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背心,露出兩條精瘦但還算結(jié)實的胳膊,動作看起來有些吃力。
就是現(xiàn)在!目標處于背身、無防備狀態(tài)!完美時機!莫瑞眼中那兩粒幽綠的光點驟然亮起,
一絲久違的、屬于死神的冰冷威壓極其微弱地透體而出,瞬間又被疲憊和焦慮壓了下去。
他猛地吸了一口人間渾濁的空氣,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噌——!
”一聲艱澀、帶著明顯金屬摩擦噪音的抽刀聲響起。
那把飽經(jīng)滄桑的破舊鐮刀被他以一種帶著點悲壯氣勢的動作,從后腰的皮鞘里拔了出來。
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勉強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寒光,
只是那寒光被刀口幾處小小的卷刃和遍布的細密劃痕削弱了大半威力。“賈長生!
”莫瑞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酷、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意味,“時辰已到!
隨吾……”“嗖——!”破空聲尖銳刺耳!莫瑞后面那個“往”字還沒出口,
一道黑影帶著凌厲的風聲,毫無預兆地、精準無比地砸向他的面門!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
完全不像一個突發(fā)心梗、背對著人的垂死老頭能干出來的事!“啪嘰!”一聲黏糊糊的脆響。
莫瑞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極其霸道、瞬間沖垮所有嗅覺細胞的濃烈蒜臭味,
混合著某種粘稠的汁液,糊了他滿滿一臉!那東西力道不小,砸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眼前金星亂冒,身體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向后倒去?!鞍?!”王小豆的驚呼聲在身后響起。
莫瑞狼狽地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滑膩膩的觸感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他定睛一看,
滿了黏糊糊的、深紫色的漿狀物和破碎的蒜瓣——一顆被拍得稀爛、蒜汁橫流的紫皮獨頭蒜!
“誰?!誰他媽偷襲!”莫瑞又驚又怒,氣得渾身發(fā)抖,
幽綠的眼瞳在粘稠的蒜泥后面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猛地抬頭看向那個本該“瞬間斃命”的老頭。只見賈長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
臉上哪里還有半分痛苦和猝死的征兆?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此刻神采奕奕,
一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
閃爍著一種……莫瑞極其陌生的、仿佛獵人看到獵物踩進陷阱般的興奮光芒!老頭手里,
赫然還捏著半顆紫皮獨頭蒜,蒜皮都沒剝干凈?!鞍盐?!可算來了!
”賈長生用力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得中氣十足,臉上堆滿了過于熱情、甚至有點浮夸的笑容,
露出一口保養(yǎng)得意外不錯的黃牙,“我就說嘛,今兒個左眼皮跳得厲害,財神爺要上門!
貴客臨門,蓬蓽生輝?。《弧俏戆??新來的?面生得很吶!
莫瑞那把還糊著蒜泥、顯得滑稽無比的鐮刀和王小豆那張寫滿震驚和迷茫的年輕臉蛋上掃過,
笑容越發(fā)燦爛,帶著一種篤定。莫瑞臉上的蒜泥混合物正順著下巴頦往下滴答,
糊住了他一只眼睛。他僵在原地,手里還握著那把沾滿蒜泥、卷了刃的鐮刀,
斗篷的下擺被剛才后退時帶倒的一個空紙箱掛住,扯開了一道新口子。王小豆則完全傻眼了,
張著嘴,看看糊了一臉蒜泥、狼狽不堪的莫老師,
又看看那個精神矍鑠、完全不像要死的老頭,大腦徹底宕機,
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問號在瘋狂閃爍:說好的瞬間斃命呢?!“莫……莫老師?
”王小豆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賈長生,
“他……他……不是該死了嗎?怎么還……”莫瑞的肺都要氣炸了!
他感覺自己幾百年(或者說幾千年?地獄時間混亂,他早就記不清了)積攢的死神尊嚴,
在這一刻被一顆大蒜糊得稀碎!一股冰冷的、帶著硫磺味的怒氣從他靈魂深處騰起,
瞬間壓倒了臉上蒜泥帶來的火辣辣刺痛和粘膩不適。幽綠的眼瞳在糊滿蒜泥的臉上亮得瘆人,
死死鎖定那個笑得一臉“慈祥”的老頭。“賈!長!生!”莫瑞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地獄深處的寒冰,他猛地將鐮刀上的蒜泥狠狠甩在地上,
發(fā)出“啪嗒”一聲悶響,“裝神弄鬼!玩弄生死秩序!罪無可赦!給我——死來!
”怒火徹底淹沒了理智,也顧不上什么死神儀態(tài)和任務流程了。
莫瑞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雙手緊握鐮刀那油膩膩的木柄,腳下發(fā)力,
整個人如同被激怒的瘦骨嶙峋的禿鷲,朝著賈長生猛撲過去!破舊的斗篷在他身后獵獵作響,
帶起一股混合著硫磺和蒜臭的怪風。那把卷了刃的鐮刀,帶著他所有的憋屈和憤怒,
劃出一道歪歪扭扭、卻足夠兇狠的軌跡,直劈老頭面門!王小豆嚇得“嗷”一嗓子,
下意識抱頭蹲下,嘴里無意識地喊著:“別別別……沖動是魔鬼啊莫老師!
”面對這含怒劈來的、象征著死亡的寒光(雖然沾著蒜泥,還卷了刃),
賈長生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反而那雙小眼睛里的精光更盛了!他非但沒有后退,
甚至不退反進,動作快得不像個老頭!“哎喲!別急眼嘛!年輕人,火氣忒大!
”賈長生嘴里嚷嚷著,手上動作卻快如閃電。
只見他左手極其熟稔地往腰間那個鼓鼓囊囊、油膩膩的帆布工具包里一掏!“唰啦!
”一面東西被他猛地抽了出來,順勢就擋在了身前!那東西……那東西根本不是盾牌!
那是一面邊緣已經(jīng)磨損起毛、沾著不明污漬的紅色塑料十字架!做工極其粗糙廉價,
一看就是義烏小商品市場批發(fā)的貨色。更要命的是,十字架的正中央,
還用透明膠帶歪歪扭扭地粘著一坨……黃澄澄、油汪汪的東西?
一股濃郁的、極其純正的、霸道無比的蒜蓉氣味,瞬間蓋過了雜貨鋪里所有的味道,
撲面而來!莫瑞的鐮刀帶著風聲,正好劈在這面“蒜蓉十字架”上!“當啷!”一聲脆響!
不是金屬撞擊的鏗鏘,而是硬塑料被砍中發(fā)出的廉價噪音。十字架毫發(fā)無損,
只是被刀鋒壓得微微后彎。倒是莫瑞,手腕被震得一陣發(fā)麻!更要命的是,
那粘在十字架上的蒜蓉,在撞擊的力道下,“噗”地一下,又濺射出來一小坨!“唔!
”莫瑞只覺得一股比剛才那顆獨頭蒜更加濃郁霸道百倍的蒜蓉味混合著廉價塑料味,
再次精準地糊了他一臉!甚至有一些濺到了他因憤怒而大張的嘴里!“嘔——!
”莫瑞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眼前發(fā)黑,強烈的辛辣刺激讓他瞬間涕淚橫流,
沖鋒的勢頭戛然而止。他踉蹌著后退,一手捂嘴,一手拄著鐮刀,劇烈地咳嗽干嘔起來,
斗篷抖得像風中的破布?!皣K,看看,看看!”賈長生舉著那面“蒜蓉圣物”,
一臉痛心疾首地搖頭,仿佛莫瑞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現(xiàn)在的年輕人,
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動手,這像話嗎?還死神來收魂?職業(yè)道德呢?
職業(yè)素養(yǎng)呢?”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空閑的右手,
極其自然地又從他那百寶囊似的工具包里掏出一張……打印紙?紙張皺巴巴的,
邊緣還有油漬。賈長生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洪亮、帶著點市井油滑腔調(diào)的聲音,
了起來:“根據(jù)《地獄收魂行為規(guī)范(第七次修訂版)》第三章第十五條:死神執(zhí)行公務時,
對象出示有效證件(如勾魂索、鐮刀虛影、或加蓋地獄人力資源部公章的靈魂引渡通知書),
并清晰告知其享有的權(quán)利,
包括但不限于:臨終遺言申訴權(quán)、靈魂狀態(tài)復核權(quán)、以及……”他念得字正腔圓,極其流暢,
比莫瑞這個正牌死神還要熟練!甚至還在某些關鍵詞上加重了語氣。
“咳咳……嘔……你……你……”莫瑞好不容易壓下那股直沖天靈蓋的蒜蓉惡心感,
指著賈長生,氣得渾身哆嗦,幽綠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王小豆蹲在地上,徹底石化了。他看著糊滿蒜泥、狼狽干嘔的莫老師,
又看看那個舉著蒜蓉十字架、拿著打印紙、侃侃而談“地獄法規(guī)”的老頭,
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像雜貨鋪里那些落灰的廉價瓷器一樣,嘩啦啦碎了一地。什么死神威嚴,
什么收魂任務,什么瞬間斃命……全都被眼前這荒誕到極致的一幕碾得粉碎?!斑€有啊,
”賈長生無視莫瑞那殺人的目光,自顧自地繼續(xù)念著,甚至還往前湊了湊,
把那頁打印紙往莫瑞糊滿蒜泥的眼前遞,“根據(jù)補充條款,死神在未完成上述告知義務前,
不得對目標對象采取任何強制收割手段,
包括但不限于:揮舞鐮刀恐嚇、散發(fā)死亡氣息干擾、以及……向目標投擲不明物體?
”他念到這里,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那顆被拍爛的獨頭蒜,
還有莫瑞臉上、鐮刀上糊著的蒜泥混合物?!拔摇夷鞘恰蹦鸷喼币卵?!
他明明是受害者!是被偷襲的那個!“違反上述規(guī)定者,目標對象有權(quán)拒絕配合收割,
并向地獄人力資源部及靈魂權(quán)益保障協(xié)會提起申訴!”賈長生最后一句念得斬釘截鐵,
啪地一聲合上了那張紙,寶貝似的塞回工具包,
臉上又堆起了那副讓人恨不得一拳打上去的“和氣生財”笑容,“所以啊,這位……呃,
莫先生是吧?您看,您這程序嚴重不合法?。≡鄣冒匆?guī)矩來,對吧?
要不……您二位先回去補個手續(xù)?或者,咱們商量商量……那個……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畢竟老頭子我這小心臟,剛才可被您嚇得不輕?。“?,我這心口,突突的……”說著,
他還真就煞有介事地用手捂住了胸口,眉頭緊鎖,一副心臟病隨時要發(fā)作的樣子。
“你……你……”莫瑞指著賈長生,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口氣堵在喉嚨里,
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核心都在瘋狂震蕩,瀕臨碎裂的邊緣。
一股無法遏制的、混合著極致憤怒和荒謬絕倫的悲憤,如同地獄熔巖般在他胸腔里翻騰奔涌!
“噗——!”一口滾燙的、帶著濃郁硫磺氣息的……黑煙?猛地從莫瑞口中噴了出來!
那黑煙帶著灼熱的氣浪,瞬間彌漫在狹小的雜貨鋪里,嗆得王小豆連連咳嗽?!澳蠋煟?/p>
莫老師您怎么了?您別嚇我??!”王小豆嚇得魂飛魄散,
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莫瑞。只見莫瑞臉色由慘白轉(zhuǎn)為一種詭異的鐵青,
幽綠的眼瞳光芒亂閃,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斗篷簌簌作響。
他死死盯著賈長生,嘴唇哆嗦著,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
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急促喘息?!鞍パ窖?!你看看!你看看!
”賈長生立刻放下捂胸口的手,一臉“擔憂”地湊過來,“我就說嘛,你們這屆死神不行!
業(yè)務不精,心理素質(zhì)還差!這就氣吐血了?嘖嘖嘖,
地獄的福利保障和員工心理疏導工作很不到位??!這得投訴!必須投訴!
”王小豆扶著渾身顫抖、幾乎要氣暈過去的莫瑞,聽著老頭那火上澆油的風涼話,
再看看莫老師那副快被氣到靈魂出竅的樣子,欲哭無淚。
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完蛋了!第一次任務……搞砸了!
而且是以一種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極其離譜的方式搞砸了!地獄的熔爐核心區(qū),
好像離莫老師(和自己?)又近了一步……---“砰!
”地獄人力資源部那扇沉重的骨門被一股蠻力撞開,莫瑞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破布偶,
幾乎是跌撞著撲了進來。他臉上、斗篷上,
干涸的蒜泥混合著汗水(或者地獄特有的某種粘稠分泌物),形成一道道污濁的條紋,
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混合怪味。那把破鐮刀被他拖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刀鋒上還頑固地粘著幾粒蒜末。他佝僂著背,大口喘著粗氣,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破風箱在嘶鳴,幽綠的眼瞳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跟在他身后的王小豆,
臉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像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嶄新的學徒斗篷皺巴巴地沾滿了灰塵,
眼神渙散,仿佛三魂七魄都被剛才那場荒誕絕倫的遭遇戰(zhàn)震飛了一半。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那些原本在格子間里磨洋工、打哈欠、或者偷偷用骷髏手指刷“地獄暗網(wǎng)”的低階死神們,
齊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無數(shù)道目光——空洞的、幽藍的、帶著譏誚和麻木的——如同冰冷的探照燈,
聚焦在門口這兩個散發(fā)著濃烈失敗氣息的身影上。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更加濃郁的、帶著幸災樂禍意味的硫磺味。高臺上,
骷髏HR主管眼眶里的幽藍鬼火“騰”地一下竄高了好幾寸,跳動得異常激烈。
他枯槁的手指捏著一份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新鮮墨粉味的報告,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脆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澳∪?!
”主管的聲音如同冰封萬年的寒鐵相互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能凍裂靈魂的寒意,
“任務報告!解釋!為什么目標賈長生的靈魂標記,還在地府‘待收’名單上亮著?!
而且狀態(tài)顯示為——‘極度活躍,能量波動異?!??!”他猛地將那份報告拍在骨桌上,
發(fā)出“啪”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一個裝著不明綠色粘液的燒杯都晃了晃。
莫瑞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全靠手中那把當拐杖用的破鐮刀支撐著才沒倒下。他張了張嘴,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恥辱、憤怒、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靈魂核心。
“主管……”王小豆鼓起殘存的勇氣,聲音帶著哭腔,試圖解釋,“那個老頭……他不是人!
他……他耍詐!他……”“閉嘴,實習生!”骷髏主管猛地轉(zhuǎn)頭,
眼眶里的鬼火如同兩把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王小豆,嚇得他瞬間噤聲,
縮著脖子躲到了莫瑞身后,只敢露出半張慘白的臉?!皬U物!恥辱!”骷髏主管的聲音拔高,
尖銳得幾乎要撕裂空氣,在整個死寂的辦公室里回蕩,“連續(xù)八次!整整八次任務失??!
目標賈長生!一個行將就木的人類老頭!竟然讓你們兩個,一個正式死神,一個……見習的,
搞得如此狼狽!地獄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他枯骨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莫瑞,
那憤怒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的黑氣:“看看你!莫瑞!你還有半點死神的樣子嗎?!
你的鐮刀是裝飾品嗎?!你的死亡威壓呢?!被一顆大蒜熏沒了?!
被一面破塑料十字架嚇破了膽?!”莫瑞的頭深深地垂了下去,下巴幾乎要戳進胸口。
他握緊鐮刀柄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主管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主管,
不是我們無能……”王小豆帶著哭腔,聲音微弱地辯解,“那老頭……他真的不是普通人!
他……他好像專門研究過怎么對付我們!他連《地獄收魂行為規(guī)范》都背得滾瓜爛熟!
還說要投訴……”“借口!統(tǒng)統(tǒng)是借口!”骷髏主管猛地一揮骨臂,打斷了王小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