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膩厚重的尸油徹底包裹了季殊。
冰冷、滑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腐敗腥甜氣息,從四面八方涌來,無孔不入。視線被徹底剝奪,只剩下一片化不開的、濃濁的黑暗。每一次掙扎,只是讓身體在這粘滯的海洋中沉得更深。尸油擠進口鼻,帶來窒息前的冰涼灼燒感,胸腔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擠壓,每一次試圖呼吸,吸進的卻只有滑膩冰冷的死亡。
意識被沉淪的粘稠和肺部的劇痛撕扯。就在瀕臨徹底黑暗的那一刻,胸前緊貼心口的位置,那枚沉甸甸的木胎斷翎鳳凰印章突然迸發(fā)出一股微弱卻無比鋒銳的氣息!仿佛沉睡的火山核心被死寂的極寒逼出了最后一縷掙扎。這股微弱的脈動瞬間點燃了季殊殘存的求生意志!
“吼——!”
喉嚨被油漿堵塞,只能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一道無聲的咆哮!季殊用盡全部力氣,將那只勉強還能屈伸的右臂從粘稠的油漿中拔起!那只枯瘦污黑、掌心深嵌著怪異冰冷黑石的手掌,死死攥著那方寄托著他季家血脈最后印記的印紐!
粗糙的鳳凰斷翎棱角狠狠硌著掌心,帶來一種幾乎要刺穿骨頭的劇痛!他不管不顧,朝著頭頂上方那模糊翻滾著巨大暗青章魚般怪物輪廓的方向,猛地向上刺去!
不是印面!
是印紐!
是那截象征著破碎與不祥的、尖銳凸起的鳳凰斷翎!
滋啦——!
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滾燙的烙鐵猝然浸入尸油的撕裂聲陡然響起!斷翎最尖端的一點,深深戳入了覆蓋而下的章魚怪物一條冰冷滑膩、巨大無比的恐怖腕足底部!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那怪物龐大如島嶼般砸落的勢頭,瞬間被一種無法理解的凝固力量強行遲滯!包裹季殊全身的冰寒死氣尸油驟然停頓了一下!仿佛空間本身被那一點鋒銳釘穿!
季殊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怪物核心處爆發(fā)出的無聲驚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刺痛?
但,僅僅是瞬間。
啪!
覆蓋在他頭頂上方的、那條巨柱般砸落的腕足底部,被鳳凰斷翎刺入點的皮膚猛地撕裂開一道極其微小的縫隙。不是血,一股更加陰冷、更黏稠、呈現(xiàn)凝固黑紫色、帶著極度惡臭的膠狀粘液,從那道縫隙里猛地飆射而出!如同地獄毒箭!
噗嗤!
這股帶著強烈腐蝕力量的劇毒粘液,毫無預兆地,正正打在季殊仰面刺出印章的左眼上!
“呃啊——!”
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從眼球瞬間炸開!仿佛眼球連同周遭的神經(jīng)被投入了滾沸的強酸中灼燒!季殊眼前瞬間只剩下一片極致的、燃燒著毒辣的紫黑色亮斑!那只唯一的右眼視野徹底崩壞!粘液恐怖的腐蝕性瞬間開始瘋狂滲透、啃噬血肉!劇烈的痛楚讓他全身瘋狂抽搐,右臂再也無法維持姿勢,連人帶印被尸油的巨大壓力狠狠拽向更深的黑暗!
而那怪物因劇痛而遲滯的巨大腕足,帶著滔天的毀滅氣息和噴濺的黑紫色毒液,轟然落下!
轟?。?!
季殊的身體像一顆被投入巨磨的小石子,在萬鈞巨力下朝著油池更深處疾速砸落!恐怖的沖擊波混著粘稠翻滾的污油如同重錘般不斷撞擊著他的五臟六腑!斷裂的肋骨碎片在體內(nèi)摩擦穿刺,腥甜的血沫混雜著倒灌的尸油從口鼻猛烈噴濺!
就在這沉淪滅頂?shù)目癖┘ち髦?,胸前那枚木胎印章被沖擊得滑脫。它并未離他而去,而是被翻滾的力量推動著,堅硬的棱角狠狠撞擊在季殊左肩下方靠近鎖骨的皮肉上!
啪!
細微的皮開肉綻聲被淹沒在轟隆的落水聲中。一個清晰的、帶著木紋痕跡的斷裂鳳凰印痕,瞬間烙印在皮肉間!印痕之下,一股微弱卻帶著極致焚透之感的灼熱驟然爆發(fā),仿佛將烙鐵按在了骨髓深處!烙印位置對應著內(nèi)腑的某個區(qū)域,如同一根燃燒的火炭瞬間刺入了他的胸腔!
冰寒的油漿與胸腔內(nèi)焚心的灼熱形成了酷刑般的撕裂劇痛!
季殊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重傷、冰封、窒息、灼燒……所有感知都在極限痛苦中被碾得粉碎。沉重的木胎印章如同綁在溺水者身上的巨石,拉扯著他向著更深、更黑暗的腐臭淵藪沉去。無盡的粘稠和陰冷包裹著最后一絲微弱的掙扎,沉淪…沉淪…黑暗吞噬了最后的光亮……
……
“醒……醒醒……季……娃兒……”
一絲微弱的,仿佛隔著無數(shù)層濕透棉絮般的呼喚,斷斷續(xù)續(xù)地鉆入季殊凝固的意識深處。聲音蒼老、干澀,帶著急切和一種令人心顫的、壓低的顫音,像是鐵片刮擦著生銹的骨茬。
他感覺自己正躺在極其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臉頰貼著粗糙布滿碎沙礫的濕滑石板。粘稠冰冷的污垢氣息混雜著濃烈的、類似尸油腐敗和鐵銹混合的怪味,一個勁兒地往鼻腔里鉆。每一次無意識的呼吸,氣管都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刺穿。
“嗬……咳……咳咳!” 如同溺水者終于被拖上岸,季殊猛地弓起身子,劇烈地嗆咳起來!一大口混雜著烏黑腥臭黏液和絲絲血塊的東西被強行擠出喉嚨!劇烈的抽搐讓全身每一處傷口都迸發(fā)出撕裂般的劇痛!左眼的位置仿佛被搗碎成了焦炭,劇痛沿著神經(jīng)直刺大腦深處!胸前鎖骨附近那個烙印的地方,更是如同有滾燙的銅汁在皮下奔流,每一次心跳都帶起洶涌的焚灼!
“別大聲!那老怪物耳朵尖得很!” 那蒼老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點,帶著極度的驚恐。接著,一只冰冷滑膩、仿佛剛從冰水里撈出,只剩皮包骨頭的枯手,帶著細微的顫抖,摸索著捂住了季殊的嘴。那手掌枯瘦如鐵鉗,上面沾滿了某種冰冷粘滑的油泥,氣味令人窒息。
意識在劇烈的生理反應中艱難地找回一絲碎片化的認知:他還活著?活著……被人救了?
身體像一具被摔壞又勉強拼湊起的木偶,伴隨著強烈的惡心和眩暈。他用僅剩的右眼艱難地、一點點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一片,如同隔著一層布滿裂紋、沾滿污垢的厚厚毛玻璃。渾濁的光源不知從何處滲入,勉強勾勒出周遭扭曲蠕動的輪廓。
他正癱在一個極其巨大、死寂陰暗的地下洞穴入口附近。空氣凝滯而冰冷,充滿了潮濕和金屬銹蝕的氣息,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刺鼻的腐敗尸油味。
洞穴入口極不規(guī)則,仿佛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暴力砸開的豁口。洞壁覆蓋著厚厚一層暗綠色、如同腐爛苔蘚的滑膩物質(zhì),散發(fā)著微弱、病態(tài)的磷光。無數(shù)扭曲糾纏的黑色根須,如同垂死巨蟒的觸手,從洞頂和裂隙中探出,僵硬地垂掛下來,末端干枯開裂,掛滿了渾濁油亮的黏液珠子,滴滴答答砸在下方深色冰冷的地面上。滴落點形成了一些粘稠的小小油洼。
捂住他嘴的那只手也縮了回去。
季殊吃力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脖頸。粘稠的血和污垢黏住了他的頭發(fā)和臉頰。透過那只視物模糊不清的右眼,他終于勉強看清了說話人的樣貌——一個極其怪異的矮小身影。或者說,勉強能看出一個佝僂人形的輪廓。
它蹲伏在他身邊不遠處,比侏儒還要矮小,蜷縮在洞壁深重的陰影里,如同一個從污泥里撈出來又被風干了千百年的怪物人偶。它瘦得難以想象,層層疊疊、暗紅色的干癟皮肉如同腐朽生蟲的皮革般松垮地垂掛包裹著扭曲變形的細瘦骨架。一件早已與皮肉爛在一處、看不出原色和形狀的襤褸“衣衫”,勉強掛在軀干上,像裹尸布多過蔽體物。
最駭人的是它的頭。一顆異常碩大、光禿禿的頭顱,皮膚龜裂如久旱的土地,滿是污垢和深綠色的霉斑,如同腐朽的石雕。在那巨大怪誕的頭顱上,幾乎找不到明顯五官的存在。只在應該是面部中央的位置,模糊地裂開一道歪斜的、不斷沁出渾濁粘稠油液的漆黑縫隙——那似乎是它的嘴?而在本該是鼻梁的位置,只有一片更加扭曲皺縮的凹陷皮肉。至于眼睛……在頭顱兩側(cè)凹陷處,各嵌著一枚指甲蓋大小、不斷緩慢旋轉(zhuǎn)、散發(fā)出灰綠色幽光的怪異寶石。那絕非生靈該有的眼睛,倒像是從某個邪神造物上剝下來硬塞進去的死亡裝飾!
它沒有雙腳!膝蓋以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截被某種暗紅骨質(zhì)甲殼包裹、如同巨大枯蟲節(jié)肢般的怪異肢體,尖銳的末端深深杵進地面冰冷的巖層縫隙里。它的一條手臂……或許該稱之為肢節(jié)?同樣扭曲變形,包裹著一層暗紅色的厚厚油垢膠質(zhì),勉強看得出手掌的雛形。此刻,這條手臂正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剛才捂住他嘴的,就是這肢節(jié)末端同樣沾滿油污、尖銳如鳥喙鉤爪般的五指。
“能……能動嗎?” 那怪異的“石鬼蛛”——季殊混亂驚恐的腦海里瞬間給它打上了這個名字——歪斜的裂口處發(fā)出艱澀的聲音,灰綠色的寶石眼珠死死盯著季殊身后洞口的方向,如同驚弓之鳥?!澳强礌t子的……他……回來了……快……離開這里……他找到你……會把你……榨干……扔進爐子當爛柴……”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石在刮擦。
榨干……爐子……
巨大的恐慌瞬間沖垮了殘存的迷糊!銅臂翁!
季殊猛地掙扎!試圖坐起!然而身體如同不屬于自己,鉆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斷裂的肋骨如同利刃在內(nèi)臟中攪動!胸前那烙印之處更是仿佛有燒紅的鋼釬在瘋狂攪擰!左眼的傷口深處如同隱藏著一個正被不斷撕咬的活物,持續(xù)不斷地輸出著陰毒冰冷的銳痛!身體不受控制地猛地抽搐、蜷縮!
“唔……”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痛苦悶哼,一股血沫再次嗆出!他連抬起脖頸都做不到!
就在這絕望的掙扎翻滾中,他的手無意間猛地按在身側(cè)不遠處一片冰冷滑膩的石板上!
啪唧!
一種異常清晰、令人頭皮炸裂的濕滑爆漿聲驟然響起!
季殊僅存的右眼借著洞口處滲入的病態(tài)綠光驚恐地看去——自己那只沾滿血污油膩的手掌下,正死死壓著一個怪異的、如同巨大蒼白蛆蟲卵泡般的東西!那東西只有手掌大小,通體呈現(xiàn)一種死寂的濁白色,如同在地下埋了千年的陳年油脂凝結(jié)而成。外殼薄而柔韌,覆蓋著一層冰涼的粘液,剛剛被他手掌壓癟、破裂!
破裂處并未流出血液或體液,反而溢出一種更加粘稠、如同冷卻凝固的劣質(zhì)蠟油般的暗黃色漿液!那股氣味,比洞穴里無處不在的尸油腐臭還要刺鼻濃烈百倍,夾雜著硫磺的嗆人氣息,如同無數(shù)腐爛的蟲卵同時爆開!
更恐怖的是,隨著這黏膩的爆裂聲在死寂的洞窟入口驟然擴散,仿佛觸碰了某種死寂空間里無形的恐怖開關——
嗤嗤……窸窸窣窣……滋啦……
以那破裂的“死油卵”為中心點,如同投入平靜死水中的一塊滾燙烙鐵!整個洞口附近被微光映照的潮濕地面、覆蓋著滑膩苔蘚和根須的洞壁,甚至頭頂垂掛的、不斷滴落粘液的黑色根須叢中……無數(shù)令人骨髓發(fā)寒的密集蠕動聲、粘液滑動聲、尖銳細密的噬咬刮擦聲瞬間沸騰起來!
季殊那模糊不清的右眼瞳孔瞬間因無法抑制的恐懼而放大!他看到了!就在他身下、身側(cè)、頭頂!那些原本與腐爛洞壁地衣幾乎融為一體的東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苔蘚或是沉積物!
那是蟲!
無窮無盡、密密麻麻交織堆疊在一起的恐怖毒蟲!
他的身體,之前就癱壓在這層滑膩蠕動的暗綠色“地毯”上!那些蠕動的東西如同被激活,瘋狂地朝他身體下方涌來!它們大小不一,形態(tài)扭曲各異,在灰綠色的微光下呈現(xiàn)出油亮的暗綠或慘白!有的狀如無數(shù)蠕動的油膩蠶蛹,彼此粘結(jié);有的如同長了尖銳蟲顎和復眼的畸形蝸牛,不斷分泌著硫磺氣味的蠟狀粘液;還有的干脆就是一大團扭曲纏繞的粗糲線蟲,體表覆蓋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粘滑吸盤!
這些穢物如同潮水般涌動,無數(shù)細小尖銳的附肢和啃噬器官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它們瘋狂地擠向破裂的“死油卵”位置,貪婪地吮噬著溢出的暗黃粘稠蠟油!但更致命的,是距離季殊身體最近的區(qū)域!那些油蛆和蝸牛般的毒蟲,被人類皮肉傷口散發(fā)出的血腥和溫熱氣息徹底引動!它們放棄了同類凝固的精華,扭曲著覆蓋著厚厚油污垢的蟲軀,探出尖銳的吸口或布滿細齒的喙,朝著季殊身上裸露在外的傷口、污垢下的皮膚,還有不斷沁出血絲的破碎袍袖破口,猛地貼附上來!
“呃啊啊——!”季殊只感到身體各處瞬間覆蓋上了冰冷滑膩、帶著刺鼻氣味的物體!細微但連綿不斷的刺痛感伴隨著強烈的異物侵蝕感,如同被無數(shù)冰冷的針頭同時扎進皮肉并開始注入致命的溶解黏液!他想揮手去撣,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污濁的鉛汞!更可怕的是,胸前那鳳凰印記驟然爆發(fā)出一波更強的灼燒感,仿佛在瘋狂拉響最高警兆,卻幾乎被他身體各處的異樣侵蝕和麻木的劇痛所淹沒!
“完了……” 那個自稱為“石鬼蛛”的干癟怪物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帶著極度絕望的嘶啞尖叫!它那兩個灰綠色的寶石眼珠瘋狂旋轉(zhuǎn)閃爍,猛地收回杵在地上的尖銳下肢,整個扭曲干癟的身體以一種超越人類的敏捷向后彈射,想要瞬間沒入洞穴深處那片更加粘稠的黑暗里!
轟??!
一聲沉悶到撼動整個洞穴根基的巨響!帶著濃烈硫磺焦臭和厚重金屬銹蝕的惡風如同決堤的冰河污水,猛地從洞口深處噴涌而出!洞口處垂掛的、沾滿黏稠尸油的黑紅植物根須被狂風吹得瘋狂亂舞、抽打洞壁!那些覆蓋在地面和洞壁上的密集毒蟲潮水如同被投入滾燙的開水般發(fā)出急促尖利的吱吱聲,但并沒有退散,反而在短暫的混亂后更加瘋狂地涌向季殊!
一股龐大得如同移動山岳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壓迫感,排山倒海般碾壓而來!那是絕對的冰冷,絕對的死亡,絕對的毀滅意志!
那個被吹翻后勉強掙扎著攀附在一塊冰冷巖石陰影里的“石鬼蛛”,幾乎癱軟在污穢中,它那顆碩大的怪頭對著季殊的方向發(fā)出無聲卻極度扭曲的驚恐蠕動,那兩個灰綠色的寶石眼珠徹底蒙上了一層絕望的灰翳。
“跑……跑不掉……油池里……沉太久……他……尋著味……來了……”
季殊的身體被那陣腥臭死寂的惡風狠狠吹刮,緊貼在冰冷滑膩、爬滿毒蟲的地面。絕望如同冰封的海嘯,瞬間吞沒了他殘存的意志火焰。
完了。
冰冷的死亡氣息徹底籠罩下來。
洞口更深處的黑暗被粗暴地撕裂開!一個巨大到充塞視野的、帶著無盡壓迫感的佝僂身影,踏著沉重如鐵石撞地般的悶響,一步一震地走了出來!伴隨著那震響的,是金屬摩擦碰撞的刺耳刮擦!
那身量恐怖到令人窒息!巨大的頭顱被厚厚覆蓋著凝固焦油和暗紅血垢的破舊兜帽陰影吞噬了大半,只在兜帽的縫隙里,兩點比地底深淵更幽邃、沒有一絲溫度的死寂光芒投射過來,如同冰冷的星辰墜落。巨大破爛的袍衫如同裹尸布垂掛,下面露出的下半身尤為詭異駭人——那根本不是兩條腿!從它身體中段往下,被一種堅硬如同枯槁樹皮、又不斷分泌著濃稠暗綠污油、層層卷曲纏繞的巨型硬膜狀蟲腹所替代!這臃腫龐大的蟲腹末端與地面粘連,緩緩拖行前進,所過之處留下如同巨型爬蟲遷徙般寬闊粘滑的油亮痕跡!
它的上半身卻保留著極不對稱的“人形”。一條粗壯枯槁如千年古樹的手臂從巨大袍袖伸出,但那手掌的位置覆蓋著厚厚的凝固油泥和焦化的物質(zhì),甚至看不清輪廓。
而另一側(cè)……則是一條完全由冰冷的暗青金屬與某種漆黑沉重巖石熔鑄澆灌而成的、非人般的粗大臂膀!鋼鐵的棱角泛著被污垢浸染的冷光,一些地方如同被強酸腐蝕過般坑洼不平。這條猙獰的怪臂末端,連接著的是一個更加巨大、布滿棘刺和磨損痕跡、如同攻城巨錘錘頭般沉重的……手?爪?或者干脆就是一個巨大的金屬捕具!
這條金屬手臂上無數(shù)扭曲凸起的鉚釘縫隙間,掛著層層凝固板結(jié)的厚厚污油與暗紅血垢,隨著它的動作簌簌掉落小塊污斑,散發(fā)出更加濃烈的硫磺焦臭氣息。
銅臂翁!
它僅僅停頓了一瞬。冰冷的、比實質(zhì)刀刃更銳利的意志掃過地面上被毒蟲覆蓋、無力掙扎的季殊和角落里如同石化了的“石鬼蛛”。沒有憤怒的情緒,只有一種看待即將投入熔爐廢料的漠然。那巨大的鋼鐵與巖石熔鑄的爪子猛地抬起!金屬關節(jié)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呻吟,帶起沉悶的破風聲,目標直指地上爬滿油蛆的季殊!仿佛下一瞬,這個殘破的身體就要如同破布娃娃般被輕易抄起、帶走!
就在這絕命的時刻!一股源于生命本能的毀滅性恐懼徹底壓垮了其他一切!仿佛季殊那幾乎破碎的心臟深處,被這冰冷捕具刺激點燃了最后一顆火星!一股莫名的力量——混雜著那鳳凰烙印殘余的焚心灼痛、右掌中冰冷黑石被恐怖威脅強行激發(fā)出的最后抗拒、還有那無數(shù)冰冷毒蟲啃噬下求生掙扎凝聚的原始獸性——瞬間炸開!
“吼——?。。 ?/p>
季殊那只相對完好的右臂——那只枯瘦如柴、污黑如墨、掌心深嵌著冰冷怪石的手臂!猛地從數(shù)條啃噬他的肥碩油蛆束縛中抽了出來!他沒有去格擋那足以碾碎山巖的鋼鐵巨爪,反而朝著自己身下那冰冷滑膩、爬滿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油蟲腐物地面,用盡瀕死的全部力量,狠狠地……一拳搗下!
不是血肉之拳!
是他那只如同燒焦枯爪、掌心鑲嵌著詭異黑色碎石的手!不,是他拳頭上最硬的指骨關節(jié)!以及那凸起的石面!
噗!
拳頭下方,正好又是一枚剛剛被混亂驚動而蠕動著、尚未爆開的濁白色“死油卵”!
這一次,清晰無比的、黏滑爆漿之聲再度炸響!
這一次,那爆發(fā)出的暗黃粘稠蠟油如同油污炸開的噴泉,帶著劇毒與強烈腐蝕性的硫磺腥臭,比剛才更加猛烈地噴射而出!劈頭蓋臉,直直噴濺向那只正朝他抓來的巨大、沉重的銅臂金屬爪!還有那銅臂翁巨大身體垂下的、覆蓋著破爛袍衫的下半部分!
滋啦——!?。?/p>
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金屬烙鐵被同時投入極寒的冰水!一陣急促而刺耳、讓人牙酸心悸的劇烈腐蝕聲猛地響起!那些暗黃色的粘稠劇毒蠟油潑濺在冰冷的金屬爪面上,瞬間騰起大股刺鼻的污白色煙霧!更有些噴濺到銅臂翁巨大佝僂身體上那破舊、沾滿油污的袍衫,以及它下面那如同枯槁樹皮、正緩緩分泌暗綠污油的臃腫蟲腹表面!頓時,更濃郁的腥臭煙霧升騰起來!
“呃——!”
一聲如同從千年古墓最深處迸發(fā)的、極度壓抑卻又蘊含著恐怖力量的含混咆哮!那只巨大沉重的金屬爪在觸及季殊身體的毫厘之前猛地向上彈開!
一股無法想象的、令空間仿佛瞬間凍結(jié)凝固的怒意隨著這聲咆哮驟然降臨!如同無形的巨碾狠狠砸在季殊和角落里那個蜷縮的怪物身上!
那只冰冷的暗青金屬爪表面,那些被劇毒蠟油猛烈腐蝕的位置,迅速覆蓋上了一層如同潑灑了濃硫酸的暗灰色硬化斑塊!雖然未能真正破壞那非人的金屬臂膀,但那強烈的腐蝕性顯然讓它那冰冷的本體感到了“不適”和強烈的被“玷污”的怒意!
銅臂翁巨大兜帽陰影下那兩點死寂冰冷的光芒猛地燃燒起來!仿佛冰層下方驟然騰起的蒼白地獄火!那龐大僵硬的身體爆發(fā)出令人無法理解的速度!
嗡——!
沉重的金屬破空聲撕裂了所有嘈雜!
季殊甚至沒看清任何軌跡!
一只冰冷刺骨、帶著無法抗拒巨力的巨大金屬爪如同瞬間移動般,悍然攫住了他的胸腹!那股力量強橫霸道到極致,如同巨蟒纏身瞬間絞斷獵物脊椎!內(nèi)臟在可怕的擠壓下發(fā)出咯吱呻吟!劇痛淹沒了一切掙扎!身體被一股無法抵御的蠻橫力量猛地從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而起!他身上那些攀附啃咬的油蛆毒蟲如同抖落灰塵般簌簌墜落!
季殊如同一條被吊起的死魚,無力地懸在空中,僅存的右眼視野瘋狂搖晃模糊,最后徹底陷入旋轉(zhuǎn)的黑暗。只模糊地“看”到那具巨大的蟲腹拖動身體緩緩轉(zhuǎn)過方向,拖著他朝著洞穴更深、粘稠死寂的黑暗中走去。
粘膩的尸油氣息混著銅鐵銹蝕的惡臭灌入口鼻,冰冷堅硬如同鐵箍的爪尖深深陷入皮肉,帶走他的……是地獄入口的穿堂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