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侄,這揚州風景比之金陵如何?”方進入內書房,林如海朗聲問道。
“揚州勝景,簡直令小侄眼界大開,繁華處,比之金陵,尤勝三分?!毖床簧?,自然不會當著揚州官,說金陵更好。
林如海又道:“賢侄喜歡就好,只是連日來我公務繁忙,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莫要見怪。”
薛蟠連忙拱手:“叔父這話羞煞小侄,叔父以國事為重,小侄只會欽佩,哪有怪罪的道理?!?/p>
“嗯,”林如海聞言,滿意的點點頭,思索片刻:“這幾日,老夫將你提出的三策上書陛下,陛下深以為然,決定行其中一策。你不如猜猜看,是哪一策。”
“哈哈哈,這有何難!”薛蟠聞言哈哈一笑,信心滿滿道:“必然是分而化之之策?!?/p>
林如海滿是贊許的看著薛蟠,這孩子不僅有急智,還能看透朝堂動向,在這個年紀,實在是難得:“你且說說看,為何陛下單選此策?”
“雖然從長遠來看,分化之策容易官商勾結,效果不如攤賦入田以及拍賣之法來的穩(wěn)妥,可卻是推行阻力最低的,目前朝局紛亂,想來陛下也不希望鬧出多大風波。”
“好一個“呆霸王”,滿金陵怕是都錯看你了!”林如海贊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神情嚴肅的問道:“你可愿助我理一理這淮揚鹽場?”
“叔父相邀,小侄自當盡心竭力?!毖措S即站起身來,拱手道。心中暗喜,不枉費我一番人前顯圣,干完這票,肯定能進天子視線,值了。
次日,八大鹽商之一的王家家主正一臉嫌棄的看著手中拜帖,嘟囔一聲:“宴無好宴!”他自然知道,鹽部一年度的鹽引撲賣就要到了,這時候林如海請自己前去,除了商議價格,還能有什么事,想到這里,又吐口唾沫:“呸!貪得無厭?!?/p>
吐槽歸吐槽,王家主沒膽子駁了巡鹽御史的面子。當既洗漱更衣,還燒包的掛了塊巴掌大的玉佩,乘著轎子直奔林府。
心里打定主意,吃飯可以,漲價?不可能。
林府門口,身著朱紅繡紋錦袍,腳踩石青高腳靴,薛蟠一臉微笑著迎上去:“王員外,就等著您了?!?/p>
“哦,老夫眼拙,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官人?”
王家主自然知道林如海無子,心中暗想,這人莫非是他尋來繼承香火的。
“我是金陵薛家的薛蟠,受叔父所托,特來迎接王員外,員外……里面請?!毖刺寡曰卮?,微笑著看著王員外。
王員外跟在薛蟠身側,略微思索,隨即面露異色:“原來是薛公子當面,久仰,久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嘴上說的好聽,心中卻有幾分輕視,這“呆霸王”的名號自己可是沒少聽人談起,可不就是久仰了嘛。這赫赫有名的敗家子,倒是有一副好賣相!
“王員外說笑了,王員外這淮揚八大鹽商的名號才是如雷貫耳,王家富奢之名,整個江南誰人不知?!毖此茮]聽出他話里的機鋒,開口寒暄。
王員外心中暗罵一句蠢貨:“比不得貴府聲名顯赫,自家是皇商,還有高官顯爵做親戚?!?/p>
“不過是仰仗著祖宗功績,薛家不敢當員外如此贊譽?!毖粗苯狱c出,我薛家祖輩有功績。
王員外眼睛微瞇,這薛蟠是在故意在點我,還是無意提及,正要開口試探,只見薛蟠一擺手:“王員外,我們到了?!?/p>
王員外扭頭看去,只見周員外和錢員外坐在里面品茶。尤其是姓周的,看到自己,還神情詭異的搖搖頭。
心頭一驚,林如海想干什么,八大鹽商怎么只請來三個,難道是柿子撿軟的捏?
忙開口問薛蟠:“林大人今日可是單宴請我們三人?”
“不錯,林大人特地為三位員外準備了盛宴!”
看到薛蟠開口承認,王員外就是一陣牙疼,得嘞,鴻門宴無疑。
“薛公子,我昨日吃壞了東西,現在難受的很,為了不打擾大家興致,我就先回去了,冒昧之處,還公子向林大人代為致歉。”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王員外今日走了,來日若是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還請不要怪薛某無情?!毖吹穆曇舨淮?,卻讓王員外冒出一身冷汗,雙腿是再也邁不出一步。
王員外一臉苦澀,自己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若沒有林如海默許,薛蟠幾個膽子敢說出這句話。
“薛公子,我王家向來忠君愛國,您可不能亂說話?!蓖鯁T外臉色難看的緊。
薛蟠咧嘴一笑,卻嚇的王員外心頭一跳,隨后語氣平靜的開口:“王員外,既然來都來了,不妨花廳一敘?!?/p>
隨即笑容收斂,雙手一背,轉身進去花廳,留下一句:“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現在就離開?!?/p>
花廳外,王員外抬頭看看來路,又轉身看向花廳。
只見薛蟠隨意拉過一把椅子,拂袖坐在上面,正云淡風輕,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哪是“呆霸王”,分明是只洞悉人心的成精狐貍。
王員外轉動眼神,見薛蟠一旁,周、錢二人放下茶盞,齊刷刷的盯著自己,看自己的抉擇。
王員外頓時明白,只要自己轉身離開,周、王一定會跟在后面,這場鴻門宴也就算是走了劉邦。
可他也知道,要是自己帶頭離開,那就把林如海得罪慘了,再一想薛蟠開口就是抄家滅族,王員外就是一個哆嗦。
足足十幾個呼吸,王員外幾次扭頭看看花廳又看看來路,最終還是綿軟著雙腿朝花廳走來。
薛蟠瞥一眼周、錢重新端起來的茶盞,嘴角向上勾起。
這第一波心理打壓到位了,這三人一定心里七上八下,疑神疑鬼,一會兒攻起心來,可事半功倍。
“薛公子,”王員外一臉慢吞吞挪到花廳,一臉苦笑:“你要活活嚇殺我了。”
“員外多慮,薛某不過是請三位前來聊聊天,何必如此憂慮?”薛蟠笑了笑,隨后對外面大聲吩咐:“都退的遠遠的,我跟員外們談些私房話?!?/p>
周、錢、王三人彼此對視一眼,互相給個眼神。
然后,錢員外放下手中茶盞,猶豫片刻:“薛公子有什么話直說便是?!?/p>
薛蟠坐正身子,挺直腰背,一一看過三人:“此次請三位來,是為了送三位一番富貴!”
三個員外聞言面面相覷,在巡鹽御史府里跟鹽商說送富貴,跟擱青樓里與窯姐兒談愛情有什么區(qū)別,黃鼠狼給雞拜年,這誰信??!
見許久沒人說話,周員外捏著鼻子表態(tài):“若是林大人有什么吩咐,還請公子明示,我們、能辦的肯定不推辭。”
薛蟠微微一笑,能不能辦還不是幾大鹽商說了算,搖搖頭,語氣平淡不帶波瀾道:“朝野皆知,鹽商富有,東南鹽商,家資產千萬者不在少數?!?/p>
三人聞言面色劇變,林如海這是要干什么!
王員外帶著些恐懼開口:“薛公子,我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銀子,不過是賺個辛苦錢。”
周員外猶豫后,略帶深意道:“淮揚鹽商多年來勤勤懇懇,供應百姓食鹽,朝中百官多有贊譽之聲,還請林大人明察?!?/p>
薛蟠看了周員外一眼,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們常用銀錢賄賂官員,以圖保全之道?!?/p>
見被薛蟠揭開老底,周員外不再掩飾:“林大人就不怕被百官彈劾嗎?”
“一群鼠目寸光的東西,你們想過找朝中大臣做靠山,就沒有想過找個更大的靠山嗎?”說完,見三人陷入思索,薛蟠再次強調:“我說過,我是來給你們送富貴的,多賺幾兩銀子這種事兒能TN的算富貴嗎?”
“昔日江寧白家,揚州羅家,蘇州豐家都曾富可敵國,不知如今安在?你們是要一時富奢,還是謀幾代富貴,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說罷,薛蟠伸個懶腰,放松下來,斜靠在椅子上。
“薛公子,”這時,錢員外試探著開口:“不知,這所謂的幾代富貴,需要我等付出何等代價?”
“陛下對淮揚鹽政很不滿意?!鳖^都沒抬一下,薛蟠直接甩出這句話。
三人對視一眼,這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想要幾代富貴,自己三人就需要背叛鹽商群體,成為陛下的人、林如海的人。
見三人為難,薛蟠提醒道:“鹽商雖然有錢,但其地位就像朝廷養(yǎng)的豬,每遇到饑荒就要殺幾頭賑災?!?/p>
無視三人難看的表情,薛蟠繼續(xù)開口:“過去幾十年間,揚州八大鹽商換了三家,均是錦衣抄家,男子流放寧古塔,女子發(fā)配教坊司。這,你們再清楚不過了,錦衣衛(wèi)發(fā)賣的產業(yè),你們都沒少買吧?”
薛蟠緩緩站起身來,聲音略帶誘惑的說:“只要你們愿意投靠朝廷,從此忠于陛下,陛下可特旨封你們?yōu)閺钠咂符}部提舉,幫助陛下掌管兩淮鹽事?!?/p>
“王員外,周員外,錢員外,你意下如何?”薛蟠一一掃過三人,信心滿滿的追問。
有陛下這座靠山的庇佑,有富貴幾輩子的許諾,再加上白、羅、豐三家前車之鑒,他們三人完全沒理由拒絕!
“這……薛公子可做得了主?”錢員外深吸一口氣,盯著薛蟠,滿臉肅然。
王員外和周員外也目光灼灼的看向薛蟠,意思很明顯,你畫的大餅聽起來很香,可你真能兌現嗎?
“他薛蟠,自然做不了這個主!”
三大員外聞聲色變——這花廳之中,竟還有旁人藏身未出!
“我林如海,自然也做不了這個主!”
三大員外頓時憤怒不已,既然都做不了主,你們搞一出干嘛,耍人很好玩嗎?
“可這吏部的告身文書,做的了這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