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般的壓迫感驟然消散，周臨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劇烈喘息著。
當(dāng)冰涼的空氣灌入灼痛的肺部，他一個激靈從榻上彈坐而起。
眼前金絲銀線的錦繡帷帳晃得他瞇起眼睛，使得周臨狐疑的神情，變得更加疑惑。
他不是死了么？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嘴里還有股子腐土的腥氣。
難道他又穿越了？
可是為什么？
周臨滿腦子的疑惑，被屋內(nèi)景象吸引。
雕花的青銅燈臺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身下是鋪著精美獸皮的矮榻，四周墻壁掛著絲質(zhì)帷幔，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香。
這絕不是被活埋的土坑，也不是二十一世紀(jì)的醫(yī)院。
“將軍醒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周臨轉(zhuǎn)頭，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侍女跪坐在旁，手捧銅盆，盆中熱水冒著裊裊白氣。
“將……軍？”周臨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侍女抿嘴一笑：“將軍昨夜讀書至三更，今日又早早醒來，真是勤勉?！?/p>
她擰干布巾遞來，“要奴婢伺候梳洗嗎？”
周臨接過布巾，溫?zé)釢駶櫟挠|感讓他確信這不是幻覺。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沒有胡須，皮膚光滑。
這不是他前世那具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軀體。
“鏡子?！彼犚娮约赫f。
侍女捧來一面打磨光亮的銅鏡。鏡中是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孔，約莫二十五六歲，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這臉看著熟悉，但絕不是趙二狗的臉，也不是程序員周臨的臉。
他放下銅鏡，強作鎮(zhèn)定：“今日朝會何時開始？”
“回將軍，還有半個時辰?！笔膛鸬?，“相國府上昨夜送來請?zhí)?，邀將軍朝會后過府一敘?！?/p>
周臨點點頭，揮手示意侍女退下。當(dāng)房門關(guān)上，他立刻翻身下榻，在屋內(nèi)搜尋能確認(rèn)身份的物品。
案幾上攤開的竹簡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份軍事布防圖，落款處赫然寫著“趙括”二字。
“趙括？！”周臨如遭雷擊，竹簡從手中滑落。
臥槽??？
趙括！
他竟重生成了趙括！
上一世的記憶襲來，那個鮮活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思及深處，李虎、大個子、阿福等人，也紛紛躍然于眼前……
橋豆麻袋！
還不是感動的時候，這豈不是意味著，他還要打白起？
門外傳來腳步聲，周臨迅速撿起竹簡放回原處。
一名侍衛(wèi)推門而入，單膝跪地：“將軍，車馬已備好，可要現(xiàn)在入宮？”
周臨深吸一口氣：“帶路?！?/p>
走出房門，周臨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座豪華府邸。
回廊曲折，假山流水，處處彰顯主人的尊貴身份。
府中仆役見到他紛紛行禮，口稱“將軍”。
馬車穿過邯鄲清晨的街道，周臨掀開車簾，觀察這座戰(zhàn)國名城。
街道寬闊，商鋪林立，行人衣著光鮮，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即將遭遇滅頂之災(zāi)的國家。
王宮巍峨壯麗，侍衛(wèi)森嚴(yán)。
周臨跟隨引路宦官穿過重重宮門，心跳越來越快。
他必須想辦法避免重蹈覆轍，但作為一個突然成為趙括的穿越者，他對趙國朝堂局勢一無所知。
“趙將軍到！”
宦官尖細(xì)的嗓音在殿外響起。
周臨整了整衣冠，邁步入內(nèi)。
大殿內(nèi)，趙國群臣已分立兩側(cè)。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年輕將領(lǐng)身上。
“趙卿來了?！蓖踝系内w孝成王微微頷首，“今日正要商議長平戰(zhàn)事。”
周臨行禮后站到武將隊列中，身旁一位白發(fā)老將向他投來復(fù)雜的目光。
周臨心頭一震——那一定是廉頗！即將被他替代的老將軍！
老將軍已經(jīng)回來了？那是誰在前線固守？
趙王開口道，“老將軍，秦軍近日可有異動？”
廉頗出列，聲音洪亮：“回大王，王龁仍在按兵不動。我軍堅守壁壘，秦軍數(shù)次試探性進(jìn)攻皆被擊退。”
“又是堅守！”
一位身著華服的大臣突然出聲，“三月有余，耗費糧餉無數(shù)，卻毫無進(jìn)展！”
“相國此言差矣?！绷H沉聲道，“秦軍勢大，貿(mào)然出擊正中王龁下懷。堅守消耗，待其糧盡自退，方為上策。”
郭開冷笑：“好一個'糧盡自退'！我趙國糧倉已空了三座，再拖下去，不等秦軍退兵，我們自己先餓死了！”
朝堂上頓時議論紛紛。
周臨冷眼旁觀，思緒飄飛不知何地。
趙王突然點名，“趙卿，你熟讀兵書，對此有何見解？”
周臨心頭一跳。正如上課開小差，結(jié)果被老師叫到答題一樣。
但現(xiàn)在……
周臨上前一步，聲音堅定，“臣以為，廉老將軍策略穩(wěn)妥?！?/p>
殿內(nèi)一片嘩然。
郭開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周臨，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哦？”
趙王也顯驚訝，“趙卿前日不是還上書言'兵貴神速，當(dāng)主動出擊'么？”
周臨暗叫不好，硬著頭皮道：“臣……臣近日細(xì)思，覺得還是穩(wěn)妥為上?！?/p>
郭開突然大笑：“趙將軍何時變得如此膽怯？莫非是被秦軍嚇破了膽？”
那特么是“殺神”、“人屠”，誰不害怕？
他剛被活埋一次。
武將隊列中傳來幾聲輕笑。
周臨面不改色：“非是膽怯，而是慎重。四十萬將士性命，豈能兒戲？”
這句話讓殿內(nèi)安靜下來。廉頗投來驚訝而贊賞的目光。
趙王沉吟片刻：“此事容后再議。退吧！”
離開王宮，周臨長舒一口氣。
他剛登上馬車，一名侍衛(wèi)匆匆趕來：“將軍，相國請您過府一敘。”
周臨眉頭緊鎖。
郭開此人心術(shù)不正，但眼下不宜得罪。
他點點頭：“引路。”
相國府富麗堂皇，處處彰顯主人權(quán)勢，令周臨羨慕不已。
“趙將軍今日朝堂之言，著實令人意外?！?/p>
郭開在花園涼亭設(shè)宴，見周臨到來，熱情相迎。
他親手斟酒，笑容意味深長。
周臨接過酒樽卻不飲：“相國有何指教？”
郭開揮退左右，壓低聲音：“將軍可知秦王派密使送來何物？”
不等回答，他拍了拍手，兩名仆人抬上一個沉甸甸的木箱。
箱蓋開啟，金光耀眼——竟是滿滿一箱黃金！
“臥……這是......”
“范雎相國的一點心意?！?/p>
郭開瞇眼笑道，“只要將軍在朝堂上支持換將出擊，還有兩箱隨后送到?！?/p>
有命拿，沒命花??！
周臨心頭一震，聲音冷了起來：“相國是要我趙國四十萬將士送死么？”
郭開笑容不變：“將軍此言差矣。大趙兵強馬壯，只需一位敢戰(zhàn)之將統(tǒng)領(lǐng)，必能大破秦軍！”
他又湊近了些，低語，“廉頗老矣，畏首畏尾。將軍年輕有為，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時。待得勝還朝，封侯拜相，豈不美哉？”
周臨看著郭開貪婪的面容，起身告辭：“此事恕難從命?！?/p>
郭開臉色驟變，陰森森地道，“趙括！你別不識抬舉！你以為推辭就能置身事外？大王心中，你早就是接替廉頗的不二人選！”
周臨心頭一凜。
郭開說得沒錯，趙括確實自負(fù)才高，常與門客談?wù)摫?，又有秦人散播謠言，而今已是聲名在外。
不及細(xì)想，周臨猛然驚醒，勉強笑道，“相國息怒，容我再考慮幾日。”
郭開冷哼一聲：“三日之內(nèi)，我要聽到你在朝堂上支持換將！否則......”
他沒說完，但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回到府中，周臨閉門不出，苦思對策。
朝中形勢復(fù)雜，郭開勢大，若強行違逆，恐怕未有行動就先被陷害。
但叫他去前線，一時間還真的沒有對策。思來想去，唯有堅持廉頗將軍的高壘固守。
再思及方才在郭府所想，周臨不免一身冷汗。
他今日廷議之上的言辭大為不妥，實非明智之舉。
倘若因此激怒郭開黨羽，他們另遣心腹替換廉頗，屆時又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李虎那些善良之人，又該何去何從？
再次穿越的他，依舊沒有對趙國的認(rèn)同感。但是那群人，他卻是極想挽救。
“必須想個兩全之策......”周臨喃喃自語。
次日，邯鄲城中突然流傳起一首童謠：“趙家兒郎膽氣豪，不似老將守空壕。若得少年掌兵符，秦軍聞風(fēng)皆遁逃！”
顯然，這是郭開一伙為換將造勢。
同時，詆毀廉頗的謠言也甚囂塵上，說他年老怯戰(zhàn)，私通秦國。
第三日朝會，氣氛劍拔弩張。
“大王！”郭開率先出列，“近日民間呼聲高漲，皆盼換將出擊。廉頗老邁，坐失良機(jī)，請大王明斷！”
數(shù)位大臣隨即附和。周臨注意到他們多是那日在郭開府上見過的人，想必都收了秦國賄賂。
趙王面露猶豫：“廉老將軍......”
“老臣愿繼續(xù)堅守！”
廉頗洪聲道，“秦軍銳氣已挫，再堅持月余，必能......”
“還要等？！”
郭開厲聲打斷，“我趙國已無力支撐！齊國拒絕借糧，再拖下去，大軍不戰(zhàn)自潰！”
這話戳中了趙王痛處。趙國糧草確實捉襟見肘，而周圍各國的態(tài)度更讓局勢雪上加霜。
趙王再次詢問周臨意見，“趙卿，你究竟是何主張？”
全殿目光聚焦而來。
周臨知道，此刻若再反對，必將得罪趙王和郭開；但若支持換將，他該如何避免歷史上既定的結(jié)局。
“臣......”
周臨深吸一口氣，“臣以為，換將可行，但請大王留下老將軍，使其輔之?！?/p>
郭開眼中閃過狠毒之色：“廉頗畏戰(zhàn)，幾近投降，決不可使其再上前線?！?/p>
一位宗室老者突然開口，“趙將軍，老朽聽聞你府上近日有秦國商人出入，可有此事？”
周臨心頭一震，這是赤裸裸的誹謗！
“絕無此事！”
老者逼問：“那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反對出擊？莫非收了秦國好處？”
他誹謗我?。?/p>
武將隊列中，廉頗皺眉道：“平原君此言差矣。趙將軍前日與我長談，其謹(jǐn)慎用兵之見，老臣深以為然?！?/p>
周臨向廉頗投去感激的一瞥。沒想到歷史上的冤家，此刻竟為他說話。
“夠了！”趙王突然拍案，“趙括！寡人命你三日后啟程前往前線，統(tǒng)領(lǐng)大軍！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