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仙池,這傳說中仙氣氤氳、瑞氣千條的飛升圣地,此刻卻像個菜市場一樣鬧哄哄。
碧綠的池水翻滾著珍珠般的氣泡,氤氳的仙氣倒是濃郁得化不開,吸一口,五臟六腑都通透了幾分。只是池子周圍,那些本該仙風道骨、飄然出塵的新晉仙人們,此刻卻擠擠挨挨,個個伸長脖子,眼睛瞪得溜圓,視線像鉤子一樣牢牢鎖在池水中央那個剛浮上來的人影身上。
那人影,正是百歲山。
他剛在池水里泡透,一身嶄新的、仙界統(tǒng)一制式的素白云紋仙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挺拔如松的身形。水珠順著他刀削斧鑿般的下頜線滾落,滴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墨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角,更襯得那張臉俊美得不近人情,尤其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得像萬年寒潭,無波無瀾。周身上下,一股子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磨礪出的沉穩(wěn)氣度,如同磐石般厚重,壓得周圍那點仙氣都顯得有些輕浮。
負責登記的老仙吏,胡子花白,戴著副玳??虻睦匣ㄧR,正趴在一卷流光溢彩的玉冊上。他頭也沒抬,聲音拖著長長的調(diào)子,像是剛從千年大夢里被拽醒:“新來的,報上名諱,籍貫,下界宗門?!?/p>
百歲山深吸一口氣。仙界,終于到了。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嗡嗡議論:“百歲山。下界,合歡圣地?!?/p>
名字出口的剎那,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
“噗嗤!”
“噗哈哈哈哈?。 ?/p>
“哎喲我的仙元力!岔氣了岔氣了!”
“百…百歲山?哈哈哈哈!這、這名字……起得真是……別致?。 ?/p>
“我的天爺!飛升上來給自己改名叫礦泉水?!這位道兄,你是渴了多久?。俊?/p>
“合歡圣地?哦……難怪難怪,玩得花,名字也花!”
“道友,你飛升前是不是在凡間賣水的?批發(fā)價多少?給個優(yōu)惠唄?”
哄堂大笑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接引仙池。前仰后合者有之,捶胸頓足者有之,指著百歲山笑得眼淚直飚者更不在少數(shù)。那些戲謔、鄙夷、看樂子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向他。
百歲山依舊站得筆直,臉上那點剛被仙池泡出來的紅潤迅速褪去,只剩下冰雪般的冷白。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些刺耳的笑聲只是拂過山崗的微風,不值一提。然而,那深邃眼底最深處,卻悄然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冒犯的不悅。合歡圣地少主,曾經(jīng)統(tǒng)御一方、威名赫赫的存在,飛升第一天,竟因名字成了仙界笑柄?這仙界,似乎和他想象中那等清靜莊嚴、仙家氣度的所在,有點……出入。
他無視了那老仙吏鏡片后同樣充滿玩味的眼神,也忽略了玉冊上遲遲沒有落下的仙篆筆。修長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探入寬大的云紋袍袖深處。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堅硬、冰涼、帶著點磨砂質(zhì)感的物件——一個方方正正、通體透明、印著模糊藍色花紋的塑料瓶子。瓶子標簽早已在漫長的歲月和下界飛升的罡風中磨損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歲山”兩個模糊的字跡依稀可辨。這是他當年離開合歡圣地時,隨手從一個凡間小販攤子上順來的,里面殘留的幾滴凡水早已蒸發(fā)殆盡,只剩一個空殼。
瓶子握在掌心,那熟悉的、毫無仙靈之氣的凡物觸感,竟奇異地讓百歲山心底那點翻騰的不悅瞬間平復下來。他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空瓶子上,像是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
周圍的笑聲還在持續(xù)發(fā)酵,甚至有人開始模仿他剛才報名的低沉腔調(diào):“百~歲~山~!哈哈哈哈哈!” 聲浪一波高過一浪。
就在這時,百歲山動了。
他握著那個平平無奇的塑料瓶,手臂極其隨意地朝著笑得最猖狂、唾沫星子都噴到他云紋袍角上的那個矮胖仙人方向,輕輕一揮。
動作幅度很小,快得像一道幻影。
沒有驚天動地的仙光爆發(fā),沒有令人窒息的威壓彌漫。
只有“?!钡囊宦曒p響。
那聲音輕微得如同戳破了一個小小的肥皂泡,在喧囂的笑聲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就在百歲山礦泉水瓶揮過的軌跡前方,距離那矮胖仙人鼻尖不到三寸的虛空處,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漆黑如墨,邊緣閃爍著極不穩(wěn)定、令人心悸的鋸齒狀銀光!空間像脆弱的琉璃一樣被硬生生撕開,露出后面光怪陸離、色彩瘋狂扭曲攪動的恐怖亂流!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機的毀滅氣息,如同無形的寒潮,猛地從那裂縫中噴涌而出!
矮胖仙人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扭曲成一種極致的驚恐,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嗬嗬”聲,笑聲卡在嗓子眼里,噎得他整張胖臉瞬間由紅轉(zhuǎn)紫,再由紫轉(zhuǎn)青白!他全身的肥肉都在那恐怖氣息的刺激下瘋狂顫抖,像一坨巨大的、瀕臨崩潰的果凍。
周圍所有的哄笑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前一秒還喧囂鼎沸、充滿了快活空氣的接引仙池,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針落可聞。每一個仙人的表情都僵在臉上,嘴巴保持著大笑的弧度,眼睛里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驚恐和茫然,如同被集體施了石化法術(shù)。
那老仙吏手中的仙篆筆“啪嗒”一聲掉在玉冊上,玳瑁老花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他張著嘴,下巴幾乎要脫臼,直勾勾地盯著那道懸浮在矮胖仙人面前、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巨口般的空間裂縫。
百歲山緩緩收回握著礦泉水瓶的手,空瓶子在他指間靈活地轉(zhuǎn)了個圈。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凝固著恐懼的臉,最后落在那矮胖仙人慘無人色的臉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嫌棄對方抖得太厲害,礙了他的眼。
“笑啊,” 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副低沉悅耳的調(diào)子,聽不出半分火氣,卻清晰地鉆進每一個呆若木雞的仙人耳中,“怎么不笑了?”
……
仙元測試廣場,白玉鋪地,瑞氣升騰。中央矗立著一根巨大的“鑒靈仙柱”,通體由半透明的仙晶構(gòu)成,流光溢彩,散發(fā)出柔和而威嚴的氣息。這是每個飛升者都要經(jīng)歷的環(huán)節(jié),測試仙根資質(zhì),評定潛力等級。
新晉仙人們排著長隊,氣氛肅穆。不少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隊伍末尾那個高大的身影——百歲山。他獨自站在那兒,身姿挺拔如孤峰,氣場沉靜,與周圍隱隱的興奮和緊張格格不入。自從接引池那驚天一“瓶”后,“百歲山”這個名字和那個詭異的瓶子,就成了仙界新人圈子里最熱的話題,敬畏中摻雜著濃得化不開的好奇。
輪到百歲山了。他步履沉穩(wěn)地走到鑒靈仙柱前。負責主持的是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銳利如鷹的紫袍仙官。
“將手按于柱基,全力運轉(zhuǎn)仙元?!?紫袍仙官聲音平板無波,目光卻帶著審視,牢牢鎖定百歲山。顯然,接引池的“事跡”早已傳開。
百歲山依言伸出右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緩緩按在那冰涼光滑的仙晶柱基上。他并未立刻運轉(zhuǎn)仙元,而是用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掏出了那個印著模糊“歲山”字跡的礦泉水空瓶。
紫袍仙官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周圍豎起耳朵偷聽的仙人們更是心頭一緊:來了!他又掏瓶子了!這次他想干嘛?
只見百歲山并未揮動瓶子,反而將它輕輕放在了按著柱基的手掌旁邊,讓瓶底緊貼著仙晶柱基。那姿態(tài),隨意得就像在路邊攤放下一個剛買的茶杯。
他這才閉上眼,體內(nèi)那浩瀚如淵、精純凝練到極致的仙元力,如同沉睡的太古巨龍被喚醒了一縷龍息,開始沿著手臂,朝著鑒靈仙柱緩緩注入。
嗡——!
鑒靈仙柱猛地一震!通體光芒暴漲!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光華瘋狂輪轉(zhuǎn)、攀升!速度之快,前所未見!光柱幾乎瞬間就沖破了代表“上品仙根”的藍色區(qū)域,直逼最高處的、象征著傳說中“絕世仙資”的璀璨紫金光芒!
紫袍仙官古板的臉瞬間漲紅,呼吸都停滯了,眼珠子死死盯著那飆升的光柱,激動得胡須都在抖:“紫金!是紫金……”
“啵啵?!梧降梧健梧降梧健?/p>
一串極其突兀、極其歡快、極其洗腦的電子合成音,毫無預兆地、以震耳欲聾的音量,猛地從鑒靈仙柱內(nèi)部炸響!瞬間蓋過了仙柱本身的嗡鳴!
整個測試廣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這……這是什么仙樂?!
緊接著,更加離譜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眼看就要觸及頂峰的紫金光柱,像是被這魔音灌腦硬生生打斷了施法,劇烈地閃爍、扭曲起來!柱體內(nèi)部流轉(zhuǎn)的仙光變得紊亂不堪,七彩光芒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抽搐、閃爍、跳躍,像接觸不良的劣質(zhì)霓虹燈,又像是某種失控的、瘋狂的迪斯科球!時而亮得刺眼,時而又暗淡得幾乎熄滅。
伴隨著光效的抽風,那洗腦的“滴嘟滴嘟”聲節(jié)奏也變得更加急促、更加狂野,還夾雜著“滋啦滋啦”的電流雜音,如同一個精神錯亂的喇叭在廣場上蹦迪!
紫袍仙官臉上的激動瞬間凍結(jié),然后碎裂,化為一片空白的呆滯和無法理解的驚恐。他張著嘴,看著那抽風的仙柱,聽著那魔性的噪音,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連思考能力都喪失了。
百歲山微微蹙眉,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噪音有些不滿。他低頭看了一眼安靜躺在手邊的礦泉水瓶,瓶身上模糊的藍色花紋在混亂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無辜。他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想做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加大了仙元力的輸出,試圖穩(wěn)定那抽風的柱子。
然而,他磅礴的仙元力灌入,就像是往一鍋滾油里又倒進了一瓢沸水!
“嗚——嗚——嗚——嗶嗶嗶嗶——?。?!”
鑒靈仙柱發(fā)出的噪音猛地拔高了一個八度,變成了一種刺耳的、如同防空警報和嬰兒啼哭混合體的尖嘯!同時,柱體上的光芒閃爍徹底瘋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瘋狂交替閃爍,亮度忽明忽滅,頻率快得讓人頭暈目眩!整個仙柱劇烈地顫抖起來,底座與白玉地面摩擦,發(fā)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住手!快住手!” 紫袍仙官終于從石化中驚醒,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破了音的尖叫,帶著哭腔,連滾帶爬地撲向仙柱下方的某個緊急制動仙紋,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百歲山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順勢抄起地上的礦泉水瓶,動作自然流暢。那瓶子依舊平平無奇,仿佛剛才引發(fā)了一場小型仙器災難的罪魁禍首與它毫無關(guān)系。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抽風的仙柱還在發(fā)出最后幾聲不甘的“滋啦”電流聲,光芒徹底暗淡下去,柱體表面甚至冒出了幾縷可疑的青煙。
紫袍仙官癱坐在仙紋旁邊,臉色煞白,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看著百歲山的眼神,充滿了心有余悸的恐懼,仿佛在看一個行走的仙界拆遷辦。
百歲山掂了掂手里的空瓶子,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測試廣場和呆若木雞的眾仙,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名為“無辜”的微瀾。
……
仙魔戰(zhàn)場,罡風如刀。
曾經(jīng)祥云繚繞的仙界邊緣,此刻已被染成一片污濁的暗紅。碎裂的法寶殘骸、凝固的仙魔血液、崩裂的山巒巨石,共同構(gòu)成一幅末日圖景。魔氣與仙靈之氣瘋狂對沖、湮滅,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嘶吼。
魔界大軍如同翻滾的黑色潮水,裹挾著令人作嘔的硫磺與血腥氣息,不斷沖擊著仙界聯(lián)軍搖搖欲墜的防線。喊殺聲、法術(shù)爆炸聲、瀕死的慘嚎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仙帝高踞云端九龍戰(zhàn)車之上,面沉似水,帝袍染血,手中象征著無上權(quán)柄的“昊天鏡”光芒明滅不定,顯然消耗巨大。他身后,一眾仙官神將個個帶傷,氣息萎靡,眼中寫滿了絕望。
“哈哈哈!仙帝老兒!你的仙界,今日便是本尊囊中之物!” 狂笑聲撕裂戰(zhàn)場,一個高達千丈的恐怖魔影踏碎虛空而來!魔尊“萬骸”!他渾身覆蓋著漆黑的、流淌著熔巖般符文的骨甲,六只猩紅的魔眼如同燃燒的血月,手中那柄由無數(shù)怨魂凝聚而成的“萬魂魔戟”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滔天魔焰,輕易撕裂仙陣,吞噬大片仙兵。所過之處,空間扭曲崩壞,法則哀鳴!
仙帝臉色鐵青,昊天鏡全力催動,一道粗大的凈化光柱轟向魔尊。然而魔尊只是獰笑著揮動魔戟,魔焰翻騰,竟將那光柱硬生生擋下、消磨!
“垂死掙扎!” 魔尊狂嘯,魔戟高舉,無邊魔氣匯聚,凝聚成一柄仿佛要劈開整個仙界的巨大魔刃,鎖定了仙帝的戰(zhàn)車!那毀滅性的氣息,讓整個戰(zhàn)場都為之一窒!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所有仙神心頭被絕望徹底淹沒的瞬間——
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那毀天滅地的魔刃正前方。
青衫獵獵,身形挺拔。是百歲山。
他不知何時離開了原本固守的側(cè)翼防線,就那么平平無奇地懸停在魔尊與仙帝之間,渺小的身軀在那千丈魔影和遮天魔刃下,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孤舟。
“螻蟻!找死!” 魔尊萬骸根本沒把這個氣息“平平”的小仙放在眼里,魔刃去勢不減,甚至更加狂暴,誓要將這不知死活的蟲子連同仙帝一起碾碎!
仙帝目眥欲裂:“快退??!”
百歲山對身后的驚呼和前方的毀滅魔刃恍若未聞。他甚至有空閑,慢條斯理地再次從他那寬大的袖袍里,掏出了那個印著模糊藍色花紋的礦泉水瓶。
瓶子依舊是空的。
但這一次,他沒有揮舞。
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仙魔、包括暴怒中的魔尊都為之錯愕的動作——他擰開了瓶蓋。
然后,在億萬道目光的注視下,他手腕一翻,瓶口朝下,對著下方翻騰的、由無數(shù)仙魔血液、破碎的仙靈之氣和散逸的星辰之力混合而成的渾濁血海。
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驟然從瓶口爆發(fā)!
嘩——!?。?/p>
如同長鯨吸水!下方那浩瀚無垠、污穢粘稠的血海,瞬間被這股恐怖的吸力拉扯!形成一道直徑超過百丈的、旋轉(zhuǎn)咆哮的血色龍卷!瘋狂地、源源不絕地朝著那個小小的、看起來最多能裝五百毫升的塑料瓶口倒灌而入!
血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那瓶口仿佛連接著一個無底深淵,無論多少污血濁流涌入,都填不滿它!
僅僅幾個呼吸,下方那片曾讓無數(shù)仙魔沉淪的血海,竟被吸得涓滴不剩!露出了下方龜裂破碎、被染成暗紅色的猙獰大地!
戰(zhàn)場,死寂。
魔尊萬骸那毀天滅地的魔刃都頓在了半空,六只猩紅的魔眼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瓶子,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
百歲山掂了掂手中那依舊輕飄飄、仿佛什么都沒裝過的礦泉水瓶,感受著瓶內(nèi)傳來的、足以讓星辰湮滅的恐怖能量波動。他這才抬起頭,平靜地看向那巨大的魔影。
下一秒,他動了。
沒有花哨的仙法,沒有玄奧的咒訣。
他僅僅是將那裝著整片血海能量的礦泉水瓶,朝著魔尊萬骸那顆最大的、如同血色太陽般的魔眼,用一種極其標準的、凡人扔板磚的動作,狠狠地、掄圓了胳膊,砸了過去!
動作樸實無華,甚至有點街頭斗毆的粗野感。
但那瓶子脫手的瞬間——
轟?。。?!
無法形容的巨響!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鏡面,以瓶子飛行的軌跡為中心,寸寸碎裂!漆黑的虛空裂縫瘋狂蔓延!一股超越了仙魔認知極限的、混合了極致污穢與毀滅的恐怖能量洪流,從那小小的瓶口噴薄而出!形成一道直徑不過一尺、卻凝練到極致的、灰蒙蒙的光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魔尊萬骸臉上那睥睨天下的獰笑徹底僵住,六只魔眼中第一次爆發(fā)出無法抑制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感受到了!那灰蒙蒙的光柱所蘊含的力量,足以徹底磨滅他的魔軀和本源!他本能地想要收回魔戟格擋,想要撕裂空間遁逃……
但,太晚了!
噗嗤——!
那灰蒙蒙的光柱,精準無比地、毫無阻礙地,洞穿了他那顆最大的、引以為傲的猩紅魔眼!
“嗷——?。?!”
一聲撕心裂肺、仿佛整個魔界都在崩塌的慘嚎,響徹寰宇!魔尊萬骸那千丈魔軀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那顆被洞穿的魔眼瞬間爆開,化作漫天燃燒的魔血!剩余的魔眼瘋狂閃爍,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
這僅僅是開始!
瓶子本身,攜帶著百歲山那恐怖絕倫的肉身力量,緊隨著那道毀滅光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如同流星墜地般,砸在了魔尊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巨大魔臉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可聞!魔尊臉上那堅硬的骨甲如同劣質(zhì)的陶片般碎裂飛濺!整個猙獰的魔臉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一大塊!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那千丈魔軀,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翻滾著、慘嚎著,倒飛而出,狠狠撞碎了后方一座懸浮的魔山!
轟隆隆!山體崩塌,魔氣四濺!
整個戰(zhàn)場,陷入了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仙帝站在九龍戰(zhàn)車上,手中的昊天鏡光芒都忘了維持,就那么僵在半空。他威嚴的面容上,每一道皺紋都寫滿了極致的震撼和茫然。他身后那些傷痕累累的仙官神將們,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蟠桃,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仿佛集體被施了定身法。
翻滾的魔氣塵埃中,魔尊萬骸掙扎著從山體廢墟里爬起,半張魔臉塌陷,爆裂的眼眶中魔血如瀑布般流淌,剩下的五只魔眼中充滿了驚駭欲絕和滔天的怨毒。他死死盯著遠處那個懸在半空、依舊握著空瓶子的青衫身影,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百歲山微微皺眉,似乎對瓶子上沾染的幾點污穢魔血頗為不滿。他隨手在云紋袍袖上蹭了蹭瓶身,動作細致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古玩。然后,他抬起頭,平靜無波的目光穿透混亂的戰(zhàn)場,落在了云端九龍戰(zhàn)車上那位至尊的身上。
仙帝猛地一個激靈,從極度的震撼中強行回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駭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威嚴,卻依舊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穿透整個寂靜的戰(zhàn)場:
“百歲山……仙卿!護界之功,震古爍今!朕……朕欲封你為仙界第一戰(zhàn)神!統(tǒng)御萬仙,執(zhí)掌天罰!你可愿……”
仙帝的聲音在空曠的戰(zhàn)場上回蕩,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激動和不容置疑的招攬。
百歲山卻像是沒聽見。
他慢悠悠地,再次將手探入那仿佛連接著四次元口袋的寬大云紋袍袖里。
仙帝的話語戛然而止,心猛地一提。所有仙神的目光瞬間聚焦,帶著一種近乎條件反射的緊張——他又要掏什么?那個恐怖的水瓶子?還是別的……更嚇人的東西?
只見百歲山摸索片刻,終于掏了出來。不是瓶子。而是一張卡。
一張巴掌大小、材質(zhì)非金非玉、通體流轉(zhuǎn)著曖昧桃粉色光暈的卡片。卡片邊緣鑲嵌著細碎的、閃爍著微光的寶石,中央是一朵由極細金線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并蒂蓮花紋樣??ㄆ蚁陆?,幾個龍飛鳳舞、仿佛帶著奇異魅力的古篆小字清晰可見——“合歡圣地·至尊VIP”。
百歲山用兩根手指捏著這張畫風與慘烈戰(zhàn)場、與他一身沉穩(wěn)氣質(zhì)都格格不入的卡片,在仙帝和一眾呆滯仙神面前,極其自然地晃了晃。
“承蒙仙帝抬愛,”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不過,打架斗毆,實乃副業(yè)?!?/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張散發(fā)著粉紅氣息的VIP卡,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毫米,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本座的主業(yè),” 他語氣淡然,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輕擊,“是賣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