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館的晨鐘帶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千年不變的莊重感,回蕩在古柏森森的庭院。房俊最終沒能逃脫去弘文館讀書的命運(yùn)。清晨,他穿著漿洗得挺括卻讓他渾身不自在的生員服,像個被押解的犯人,亦步亦趨地跟在長兄房遺直身后。
“在此需謹(jǐn)言慎行,恪守學(xué)規(guī)!聆聽夫子教誨!莫要再弄那些歪門邪道!”房遺直在朱漆大門前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嚴(yán)厲警告,眼神如刀,“若再生事端,丟人現(xiàn)眼,家法無情!聽明白沒有?”他重重瞪了房俊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房俊對著兄長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松了口氣,垮下肩膀,打量著這座大唐最高學(xué)府。殿宇巍峨,古柏參天,空氣中彌漫著陳年墨香和…一絲揮之不去的迂腐氣息?他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想找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貓著。
“房二!這邊!”程處弼那極具穿透力的大嗓門在安靜的庭院里格外突兀。他和杜荷早已到了,正和尉遲寶琳、牛進(jìn)達(dá)等幾個相熟的勛貴子弟聚在一處。房俊趕緊溜過去,立刻收獲了周圍學(xué)子們或鄙夷、或好奇、或純粹看“棒槌”笑話的復(fù)雜目光。
幾聲壓低卻清晰的議論飄來:“那不是房二棒槌嗎?他怎么也來了?”
“定是房相強(qiáng)塞進(jìn)來的唄…”
“與之為伍,真真辱沒斯文…”
房俊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徑直走向程處弼他們的小圈子。
“遺愛兄,今日氣色不錯呀?!倍藕蓳u著他那把無論寒暑都用來裝點(diǎn)門面的竹骨折扇,笑容溫潤,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掃過房俊腰間一個鼓囊囊的小布包——那是房俊的“百寶囊”。里面裝著他以防無聊準(zhǔn)備的小玩意兒:兩塊新得的強(qiáng)磁石、幾枚銅鐵片、一小塊磨得極薄、近乎透明的吐蕃水晶片(玻璃難搞,這是水晶邊角料的極致利用)。
“好個屁!困死了!”房俊夸張地打了個哈欠,趕緊捂住自己的小布包,警惕地看著杜荷,“杜老二,你眼睛往哪瞧呢?這勞什子地方,悶得人發(fā)慌,哪有校場騎馬射箭痛快!”
“就知道騎馬射箭!”程處弼捶了他一拳,隨即賊兮兮地壓低聲音,“哎,你帶那會吸鐵的神石沒?待會兒課間給寶琳他們開開眼?震死他們!”
房俊還沒答話,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諸位同窗,晨課將始,何不入座靜候?”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身著親王常服的少年緩步而來。他身材微胖,面容白皙俊朗,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眼神明亮而深邃,正是魏王李泰。他身后半步,跟著一個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倨傲的少年——長孫沖。再往后,是幾個捧著厚厚書卷的侍從。
“見過魏王殿下!”眾人紛紛躬身行禮。房俊也混在其中,低下頭,努力扮演著想當(dāng)小透明的角色。
李泰目光溫和地掃過眾人,在房俊身上略作停留,笑容加深,語氣親切自然:“房二郎也來了?聽聞前些日子曲江池落水受驚,如今可大好了?”仿佛真是關(guān)心同窗。
“勞殿下掛心,好了好了,生龍活虎!”房俊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棒槌”式傻笑。
“那便好。”李泰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似不經(jīng)意地落在房俊腰間的布包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好奇,“二郎這隨身囊中,似乎頗有些分量?可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器?本王倒有些好奇了。”他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房俊心里一凜,面上卻憨態(tài)可掬地?fù)项^:“沒啥沒啥!就是幾塊河邊撿的破石頭,沉甸甸的,拿著壓手好玩!當(dāng)不得殿下好奇。”他下意識地捂了捂布包,暗道這李泰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定是長孫沖在他面前嚼了舌根。
李泰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再追問,轉(zhuǎn)而溫言道:“今日博士講《禮記·中庸》,本王新得了一卷前朝大儒顏師古的注疏孤本,其中頗多新解,發(fā)人深省。二郎若感興趣,課后可來本王處一觀。”他語氣隨意,仿佛只是分享一本好書,但眼神中那份含蓄的招攬之意,房俊看得分明。
“?。靠磿??聽講經(jīng)?”房俊立刻把嘴一咧,擺出苦瓜臉,頭搖得像撥浪鼓,“殿下厚愛!可…可我看到字兒就頭疼!一聽之乎者也就想睡覺!還是算了吧!您跟杜二郎看,他學(xué)問好,最懂這些!”他毫不猶豫地把一臉受寵若驚的杜荷推了出去。
杜荷眼中精光一閃,順勢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清朗:“殿下若有雅意,杜荷愿附驥尾,聆聽高見,榮幸之至?!彼顩]機(jī)會接近這位炙手可熱的魏王。
李泰笑容不變,深深看了房俊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層憨傻的表象:“無妨,學(xué)業(yè)非一日之功。來日方長。”說完,便在長孫沖等人恭敬的簇?fù)硐拢呦蚯芭艑TO(shè)的尊位。長孫沖經(jīng)過房俊身邊時,腳步微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蔑冷哼,充滿了世家子弟對“頑劣棒槌”的鄙夷,這才昂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