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的“體面”工程剛有點起色,麻煩就找上門了。源頭正是程處弼那個大嘴巴。
這廝得了“特供紙”,如獲至寶,忍不住在尉遲寶琳、牛進達等一干武將子弟面前顯擺,雖然對用途含糊其辭,只說是房俊新鼓搗出的“好紙”。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房二棒槌關起門來煮屎造爛紙”的離奇謠言便在長安紈绔圈里傳得沸沸揚揚,自然也傳到了最重門風的長兄房遺直的耳朵里。
這天晚飯后,房遺直黑著臉把房俊叫進了書房。燭光下,他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二弟,聽說你在造紙?”房遺直聲音低沉,壓抑著怒火。
房俊心里咯噔一下,看大哥這架勢,就知道來者不善,趕緊唯唯諾諾地應著:“???是…是弄了點…”
“我問你!”房遺直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跳了一下,“你整日躲在府里,鼓搗那些爛草破布,弄得烏煙瘴氣,臭氣熏天!到底意欲何為?!”他痛心疾首地看著弟弟,“你落水之后,行事越發(fā)荒誕不經(jīng)!前些日子杜荷、程處弼他們來,我還道你是少年心性,貪玩了些??赡闳缃褡儽炯訁枺∧憧芍劳饷娑紓鞒墒裁礃恿??說我房家二郎瘋魔了!在府里煮屎煉金!房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房俊心里直罵程處弼坑爹,嘴上卻只能辯解:“大哥,冤枉?。∥摇揖褪窍胱鳇c好用的紙…還有刷牙洗臉的物件…真沒煮屎!那都是他們瞎傳的!”
“紙?刷牙?”房遺直氣得胸膛起伏,“我房家缺你紙用嗎?缺你牙粉澡豆嗎?用得著你一個堂堂宰相公子,像個低賤匠戶一樣去弄那些污穢不堪之物?!有這功夫,你多讀幾卷圣賢書,練練你那手不堪入目的字不好嗎?父親為國事操勞,夙興夜寐,殫精竭慮,你就不能讓他省點心?!安生幾日?!”他指著房俊,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房俊低著頭,任由大哥訓斥,心里卻是不服:圣賢書能當廁紙用嗎?能讓我刷干凈牙嗎?你們這些“體面人”,還不是偷偷用廁籌!但他深知此時頂嘴只會火上澆油,只能裝出唯唯諾諾、虛心受教的樣子:“大哥教訓的是…我…我錯了…我再不敢了…”
房遺直見他“認錯”態(tài)度尚可(雖然原身就沒真怕過這個大哥,穿越者房俊更是陽奉陰違),火氣稍歇,但語氣依舊嚴厲如冰:“從明日起,你給我好好待在書房!讀《論語》,抄《孝經(jīng)》!還有,爹讓你去弘文館進學之事,你自己也要做好準備。再敢去那腌臜地方鼓搗那些奇技淫巧,我就告訴爹,請他老人家親自來收拾你!聽清楚沒有?!”
“聽…聽清楚了…”房俊“委屈巴巴”地應道。弘文館?陪那些王子公孫讀書?想想就頭大。先應著吧,辦法總比困難多。
從書房出來,房俊抬頭看著夜空中的一彎冷月,長長吐出一口胸中濁氣。在這等級森嚴的大唐,士農(nóng)工商,涇渭分明。他一個宰相之子,沉迷于匠人之術,確實離經(jīng)叛道,引人非議,成為笑柄。
“棒槌…呵,這名號還真沒叫錯。”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想到青鸞紅芙用上新牙刷后亮晶晶的眼睛,想到程處弼那別扭的“真香”表情,想到自己終于擺脫廁籌的“文明”感…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倔強的光芒。
“讀書寫字?哼!明著不行,我還不能暗著來嗎?這‘體面’工程,絕不能停!”房二少爺?shù)妮S勁兒上來了。他決定,把“實驗室”搬到更隱蔽的地方——比如自己臥房的內(nèi)間?或者想法子賄賂忠叔,在后院找個更偏更不起眼的廢棄小院。而且,必須加快搞出點真正“有用”、能堵住悠悠之口的東西!
就在這時,他看見管家忠叔正陪著一位面生的、氣質(zhì)儒雅的老者往父親書房方向走去,老者眉頭緊鎖,憂色忡忡。忠叔低聲的話語順風飄來一絲,清晰地鉆進房俊耳中:“…孫真人那邊剛遞了話出來,娘娘的咳癥又重了些,夜間難以安枕,喘息甚急…”
房俊心頭猛地一跳!
長孫皇后的病情,反復了!而且聽起來,比之前更兇險!
他必須找個理由向忠叔問清楚細節(jié)。
片刻后,忠叔愁眉不展地從書房方向走出來。房俊趕緊迎上去,故作輕松地問:“忠叔,我前些日子整理庫房犄角旮旯,發(fā)現(xiàn)一個落滿灰的箱子,里面有個琉璃瓶,還有個舊司南,看著有些年頭了,都是咱家不要的破爛嗎?”
忠叔見是房俊問話,連忙行禮道:“二郎說的是那一箱抵債的玩意兒吧?是前年一個胡商還不上錢,拿些殘次品來糊弄的。老爺當時就讓我扔掉,我看那琉璃瓶雖不純凈,好歹是個物件,沒舍得,后來塞進庫房就忘了。二郎若瞧著有趣,拿去玩便是。”
“好的忠叔,多謝了!”房俊應著,話鋒一轉(zhuǎn),壓低聲音,“對了忠叔,我剛才瞧見跟您一塊進去的老爺子,好像提到皇后娘娘的病又犯了?之前不是孫真人給治好了嗎?怎么又…”
忠叔左右看看,也壓低了聲音:“具體的我也不甚清楚,只聽老爺跟那位太醫(yī)署的劉老大人私下說,娘娘鳳體本就虛弱,前日不慎在御花園絆了一下,手臂擦傷見了紅,本是小傷,誰知竟引得舊疾洶涌反復…唉,真是禍不單行?!彼麚u著頭,一臉憂慮。
受了外傷?傷口感染導致免疫力下降,誘發(fā)了舊疾!房俊瞬間抓住了關鍵。在這個沒有“細菌感染”概念的時代,小小的外傷處理不當,對體弱之人可能就是致命的導火索!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袋——那里有程處弼不久前剛塞給他的一小壺號稱“西域烈酒”的三勒漿,原本是想試試能不能做香水基底或者提取點香精。但這玩意兒…除了喝估計連點火都點不著,頂多二十度出頭…還能干嘛?
一個模糊而強烈的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提純酒精!高度酒精消毒!這或許是眼下唯一有可能幫上忙的東西!但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巨大的風險壓了下去。私自制藥,尤其是給皇后用?一旦出事,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而且,技術難度…
“想什么呢!孫神醫(yī)都束手,我這半吊子能頂啥用?簡直是癡人說夢!”他用力甩甩頭,把這瘋狂且不切實際的念頭強行拋開。眼下還是先解決“大哥的功課高壓”和繼續(xù)他的“體面”大業(yè)更實際。他轉(zhuǎn)身,快步溜回自己那間充滿“發(fā)明”氣息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