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曜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微醺的慵懶,如同情人間的絮語。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蕭焰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帶著不容置疑的終極命令。
“現(xiàn)在,能把你懷里那個……不屬于你的東西,還給本王了嗎?”
棚屋內(nèi),震耳欲聾的雷雨聲仿佛瞬間遠去,只剩下他這句話在蕭焰耳邊嗡嗡作響,帶著冰冷的回音。懷中的烏木匣子緊貼著胸口,那冰冷沉重的觸感,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抽搐。匣子里,是揭開她前世血海深仇、洗刷污名的唯一線索!是她焚身重生后,支撐她在這泥濘地獄中爬行的唯一火種!
還給他?交還給這個將她玩弄于股掌之間、深不可測的敵國皇子?
蕭焰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感,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半邊臉血肉模糊,鮮血混合著雨水不斷淌下,滴落在泥濘的地面。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腰側的毒傷帶來陣陣麻癢。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微微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那雙掩在血污和濕發(fā)下的眼睛,深處那冰封的火焰卻在瘋狂燃燒!不甘!憤怒!還有一絲被逼入絕境的、玉石俱焚的瘋狂!
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嘶啞不成調(diào)的“嗬…嗬…”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身體卻如同焊死的礁石,沒有半分要將匣子交出的意思。沾滿鮮血和泥污的右手,依舊緊緊握著那把從灰衣殺手身上奪來的淬毒匕首,鋒刃指向地面,微微顫抖,卻透著一股慘烈的決絕。
空氣凝滯,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聲和棚屋內(nèi)濃重的血腥味。
慕容曜斜倚在破爛的門框邊,玄色斗篷被雨水浸透,勾勒出頎長而充滿壓迫感的身形。他靜靜地看著她,如同欣賞一件被打碎卻依舊倔強挺立的瓷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任何慍怒,只有深不見底的探究和一絲冰冷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興味。他的目光掃過她臉上猙獰的傷口,掃過她護著匣子的左手,最后落在她緊握匕首、微微顫抖的右手上。
“嘖?!?他忽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點惋惜意味的嗤笑,微微搖了搖頭。“看來,本王的下奴,骨頭比想象中還要硬幾分。” 他的視線重新落回蕭焰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層血污和麻木,直視她靈魂深處燃燒的火焰?!皩幵杆?,也不愿放手?”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壓力。
蕭焰咬緊牙關,牙縫里滲出血腥味。喉嚨里的嗚咽聲更重了些,身體也配合著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驚恐地四處亂瞟,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她在演,演一個被死亡威脅嚇破了膽、只剩本能的奴隸。但護著匣子的左手和握著匕首的右手,卻沒有絲毫松動。
她在賭!賭慕容曜暫時還不想讓她死!賭他對匣子里的東西,或者說對她這個“有趣”的棋子,還有那么一絲“興趣”!
慕容曜看著她拙劣的表演,唇角的弧度卻愈發(fā)深邃。他不再催促,反而像是很有耐心。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濕漉漉的門框,發(fā)出極有節(jié)奏的“篤、篤”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蕭焰的心上。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棚屋外的暴雨依舊肆虐,雷聲滾滾。棚屋內(nèi),灰衣殺手的尸體在泥濘中漸漸冰冷,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氣息,令人作嘔。
終于,慕容曜敲擊門框的手指停了下來。
“罷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仿佛無可奈何的慵懶?!皬娕さ墓喜惶稹1就踝畈幌?,便是強人所難?!?/p>
蕭焰的心猛地一緊,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他絕不會如此輕易罷休!
果然,慕容曜話鋒一轉(zhuǎn),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微微瞇起,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閃爍著危險而冰冷的光芒?!安贿^,本王的地方,自有本王的規(guī)矩?!?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擅闖禁地,盜取重物,殺本王的人……這筆賬,該怎么算?”
他向前踱了一步,玄色的靴底踏在泥濘的地面上,濺起幾點渾濁的水花。這一步,瞬間拉近了距離,那股混合著沉水香、酒氣和雨腥氣的冰冷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幾乎讓蕭焰窒息!
“兩條路?!?慕容曜豎起兩根修長的手指,在蕭焰眼前晃了晃,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致命的威脅?!暗谝?,交出匣子,然后……去陪你腳下那位?!?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灰衣殺手的尸體,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討論天氣?!暗诙?/p>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那雙桃花眼如同漩渦般,牢牢鎖住蕭焰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極深、極冷的弧度。
“做本王的刀?!?/p>
做本王的刀。
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在蕭焰的腦海中轟然炸響!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
不是奴隸!不是玩物!是刀!一把為他所用、染血的刀!
慕容曜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針,穿透她臉上的血污和偽裝,似乎要直抵靈魂深處?!氨就跣枰粋€足夠鋒利、足夠聰明、也足夠……懂得隱藏的刀?!?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疤姹就?,去攪動大胤那潭死水。去替本王,把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臭魚爛蝦……都翻出來!”
大胤!
蕭焰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果然知道!他不僅知道她潛入密室盜取匣子,他甚至可能……猜到了她的來歷和目的!他在利用她!利用她對大胤的滔天恨意,利用她復仇的執(zhí)念,讓她成為他手中刺向故國的利刃!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如同巖漿,在她冰冷的軀殼下奔涌咆哮!她是大胤的鎮(zhèn)國帥!是曾令北狄鐵騎聞風喪膽的“焚天焰”!如今竟要淪為敵國皇子的鷹犬,去屠戮自己的故國?!這比烈火焚身更痛!比挫骨揚灰更辱!
“嗬…嗬…!” 她喉嚨里發(fā)出更加劇烈、更加破碎的嗚咽聲,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燭,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抗拒,死死地搖頭!那是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抗拒!
“呵,不愿意?” 慕容曜似乎早有所料,輕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他再次向前一步,距離近得蕭焰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結的細小水珠,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帶著淡淡酒氣的冰冷氣息。“覺得屈辱?覺得本王在逼你自戕故國?”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聲音也冷冽如冰:“想想清楚。你懷里那個匣子,它能給你什么?一堆發(fā)霉的舊紙?一個虛無縹緲的‘真相’?它能幫你殺回大胤?能幫你把那些把你送上火刑柱的人……挫骨揚灰?” 每一個反問,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蕭焰的心上!
“不能!” 慕容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穿透力!“它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死得更毫無價值!像陰溝里的老鼠,悄無聲息地爛在這下奴院的泥濘里!”
他猛地伸手,卻不是去奪匣子,而是用一根冰冷的手指,極其輕佻地、帶著侮辱意味地,抬起了蕭焰滿是血污和泥濘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跟著本王,做本王的刀?!?他的聲音再次壓低,如同魔鬼的低語,帶著致命的誘惑和冰冷的威脅。“本王給你機會。給你力量。給你……復仇的舞臺!”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冰冷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她下巴的皮肉里?!坝媚愕拿?,用你的恨,用你所有的本事……去替本王攪他個天翻地覆!去把那些欠你血債的人……一個一個,親手拖進地獄!”
“至于真相……” 慕容曜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深、極冷的弧度,目光掃過她死死護在懷中的烏木匣子,“當整個大胤的江山都在本王腳下顫抖的時候,當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謂忠良都在你面前搖尾乞憐的時候……什么樣的真相……你挖不出來?!”
最后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鉤子,帶著劇毒,狠狠鉤進了蕭焰靈魂深處最脆弱、最渴望的地方!
復仇!親手復仇!
將青陽先生那張陰冷得意的臉踩在腳下!將那些構陷她的魑魅魍魎親手撕碎!將那個將她焚身祭旗的腐朽王朝……徹底埋葬!
這個誘惑,如同地獄深處的業(yè)火,灼燒著她的理智!
慕容曜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冰封火焰下的劇烈動搖!他松開了鉗制她下巴的手指,仿佛施舍般,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開了距離。玄色的斗篷在風雨中微微擺動,如同掌控一切的魔神。
“想活,想復仇,就把匣子放下?!?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通牒。“從今往后,你是‘燼’?!?他指了指地上灰衣殺手的尸體,“取代他的位置。做本王手里……最暗的那把刀?!?/p>
“想死……”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看著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隨意地掃過她全身的傷口和那把淬毒的匕首,“本王成全你。現(xiàn)在,立刻。”
他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在欣賞一場即將落幕的戲劇。將最終的選擇權,如同絞索般,拋給了蕭焰。
棚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只有窗外狂暴的雨聲,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
蕭焰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中殘燭。臉上的傷口在劇痛和情緒的劇烈沖擊下,鮮血流淌得更加洶涌。護著匣子的左手,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握著匕首的右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
屈辱與仇恨,生存與毀滅,在靈魂深處瘋狂撕扯!
交出匣子?臣服于敵?成為他染血的刀?
還是……抱著這虛無的希望,帶著滿腔的恨意,就此死去?
前世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在眼前閃過,火刑柱上烈焰焚身的劇痛仿佛再次降臨……青陽先生那張陰冷得意的臉,在火光后若隱若現(xiàn)……
“嗬……嗬嗬……”
一聲極其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喉管的、破碎而怪異的笑聲,極其突兀地從蕭焰的喉嚨里擠了出來。那不是恐懼的嗚咽,而是一種混合了極致絕望、瘋狂和某種詭異解脫的悲鳴!
在慕容曜微微瞇起的、帶著審視的目光注視下。
蕭焰那沾滿血污和泥濘的右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
“當啷!”
那把淬毒的黑色匕首,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泥濘污穢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絕望的聲響。
緊接著,她護在懷中的左手,也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般,極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挪開。
那個冰冷沉重的烏木匣子,失去了支撐,“噗通”一聲,掉落在她腳邊渾濁的血水泥濘中。匣蓋上那只被鎖鏈束縛的雄鷹徽記,在泥污的掩蓋下,依舊閃爍著兩點微弱的、如同泣血般的紅芒。
她沒有再看那匣子一眼。
沾滿血污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脖頸被折斷般的沉重,低垂了下去。濕透的、沾著草屑和泥漿的頭發(fā)垂落下來,遮住了她臉上所有的表情,也遮住了那傷口猙獰的皮肉。
只有那低垂的、緊貼著胸膛的脊背,在劇烈地、無聲地起伏著。如同瀕死的野獸,在壓抑著最后一絲悲鳴。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徹底抽走了靈魂、只剩殘破軀殼的泥塑。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希望,似乎都隨著那匣子的墜落,一同沉入了腳下冰冷的泥濘。
棚屋內(nèi),只剩下震耳欲聾的雨聲,和一片死寂的臣服。
慕容曜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那低垂的頭顱,看著那徹底放棄抵抗的姿態(tài),看著那跌落在泥污中的烏木匣子。他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喜悅,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中,反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捉摸的光芒。像是預料之中,又像是……一絲極其細微的失望?
但他很快便恢復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慵懶姿態(tài)。
“張瘸子?!?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話音未落,那個佝僂著背、如同活死人般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垂手肅立,渾濁的眼珠低垂著,不看任何人。
“帶‘燼’下去。” 慕容曜的目光落在蕭焰低垂的頭顱上,語氣平淡無波?!坝米詈玫乃?。三日內(nèi),本王要見到一把……能用的刀?!?/p>
“是,殿下。” 張瘸子沙啞地應道,聲音依舊平板。
他佝僂著身體,慢吞吞地走向如同泥塑般僵立的蕭焰。枯瘦如同雞爪的手伸出,沒有半分憐惜,如同拎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抓住了蕭焰冰冷濕透的手臂。
蕭焰沒有任何反抗,任由那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拖拽著自己,踉蹌地、如同行尸走肉般,跟著張瘸子,一步一步,踏出這間充滿血腥和絕望的棚屋,重新沒入外面那狂暴冰冷的雨幕之中。
慕容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消失在雨幕中的、踉蹌而麻木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他的視線才緩緩收回,落在那只跌落在泥濘中的烏木匣子上。
他踱步上前,玄色的靴子踩在泥濘和血污之中,沒有絲毫避諱。彎腰,伸出兩根修長干凈的手指,極其隨意地將那沾滿污泥的匣子撿了起來。
冰冷的烏木觸感傳來。他看也沒看那猙獰的“縛鷹鏈”徽記,指腹在匣蓋那精巧的鎖扣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鎖扣上刻畫的細密符文在他指尖下似乎微微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光,隨即又黯淡下去。
“青陽……” 慕容曜的唇角勾起一抹極冷、極深的弧度,如同寒潭上裂開的一道冰縫?!斑@盤棋,本王……落子了?!?/p>
他隨手將那價值連城、承載著無數(shù)秘密和血債的烏木匣子,如同丟棄一件無足輕重的垃圾般,拋給了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的一個如同影子般的灰衣護衛(wèi)。
“收好。不必打開?!?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轉(zhuǎn)身,玄色的斗篷在風雨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一把刀,不需要知道刀鞘里曾經(jīng)裝過什么。只需要……足夠鋒利。”
“是?!?灰衣護衛(wèi)如同沒有感情的機械,接過匣子,悄無聲息地融入雨夜,消失不見。
慕容曜獨自站在棚屋破敗的門口,望著外面混沌一片的狂暴雨幕,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沉靜如淵的冰冷算計。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博弈、那場血腥的殺戮、那場靈魂的屈服,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消遣的棋局。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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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藥水如同無數(shù)根細針,狠狠扎在蕭焰的臉上、背上、腰側。劇烈的疼痛讓她從麻木的混沌中被強行拽回現(xiàn)實。
她躺在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相對干凈些的粗麻布單。這里不是下奴院那污濁的土屋,而是一間更小、更簡陋,但異常干凈、幾乎沒有任何多余陳設的石室??諝庵袕浡鴿饬业摹е瘫切晾蔽兜乃帤?。
張瘸子那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枯樹皮般的臉,湊得很近。渾濁的眼珠沒有任何情緒,枯瘦的手指卻異常穩(wěn)定,正用一把小刷子,將一種深綠色、散發(fā)著濃烈辛辣和苦澀氣味的粘稠藥膏,一層層、極其仔細地涂抹在她左臉那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上。
藥膏接觸到翻卷的皮肉,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比之前的玉肌散霸道十倍!蕭焰的身體本能地繃緊,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嘶啞的抽氣聲。
“忍著?!?張瘸子頭也不抬,沙啞地吐出兩個字,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啊巧「唷?,殿下賞的。能活死人,也能疼死人。熬過去,你這臉和骨頭,還有救?!?他的語氣平板,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腐骨生肌膏?蕭焰的心頭一震。這種傳說中的霸道傷藥,她前世只在軍中最隱秘的典籍里見過記載,據(jù)說有逆天續(xù)骨、重塑肌理之效,但熬煉極難,過程更是如同酷刑!慕容曜……他竟然舍得用在她身上?為了盡快得到一把“能用的刀”?
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沒有發(fā)出一聲痛呼。只有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制地微微痙攣。
張瘸子似乎對她的忍耐有些意外,渾濁的眼珠瞥了她一眼,隨即又專注于手上的動作。他涂完臉上的傷口,又處理她后背被木刺扎入的傷口和腰側被毒匕劃破的傷口。每一處,都用那霸道至極的“腐骨生肌膏”。每一次涂抹,都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尤其是腰側那處,麻癢感被劇痛取代,反而讓她清醒了幾分。
處理完所有傷口,張瘸子又拿出一個粗糙的陶碗,里面是黑乎乎、散發(fā)著濃重腥苦味的藥汁?!昂攘?。解毒,固元?!?他命令道。
蕭焰沒有任何猶豫,支撐起身體,接過陶碗。濃烈的腥苦味沖得她幾欲作嘔,但她仰起頭,如同飲鴆止渴般,將那碗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藥汁,一飲而盡!
藥汁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團燃燒的炭火,從咽喉一直灼燒到胃里!帶來一陣劇烈的絞痛!緊接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又瞬間從四肢百骸升起!冰火兩重天的煎熬讓她眼前發(fā)黑,幾乎暈厥過去!但她依舊死死撐著,沒有倒下。
張瘸子看著空了的藥碗,渾濁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隨即又歸于死寂。他收拾好東西,佝僂著背,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石室。
沉重的石門關閉、落鎖的聲音傳來。
石室內(nèi),只剩下蕭焰一個人。
她癱倒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藥味和血腥氣。全身的傷口在霸道藥力的作用下,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烙鐵同時炙烤,劇痛一陣陣沖擊著她的意識,幾乎要將她撕碎。
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一種奇異的感覺卻在滋生。
臉上那深可見骨的傷口深處,之前被灰衣殺手毒爪撕裂的地方,那滾燙的金色洪流爆發(fā)后留下的灼熱感,似乎正在被“腐骨生肌膏”那霸道火辣的藥力所中和。兩種極端的力量在她傷口深處激烈地碰撞、交融,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筋骨被強行打碎又重組的劇痛和麻癢!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傷口邊緣那些被撕裂的肌理和斷裂的細小神經(jīng),正在以一種遠超常理的速度蠕動著、連接著、生長著!玉肌散的清涼溫養(yǎng)之力仿佛被徹底激發(fā),如同涓涓細流,在劇痛的洪流中頑強地修復著一切。
不僅僅是臉!后背的傷口,腰側的毒傷,甚至更早被狼咬傷的肩頭……所有陳年舊傷和新添的創(chuàng)口,似乎都在這霸道藥力的刺激下,被強行喚醒!淡金色的光芒在那些傷口的深處極其微弱地閃爍著,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重新點燃,與“腐骨生肌膏”的效力共同作用,帶來一種脫胎換骨般的劇痛和……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
這具身體……這詭異的恢復力……究竟是什么?
疑問在劇痛中一閃而過。更多的,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著她的冰冷現(xiàn)實。
她交出了匣子。她選擇了臣服。她成了慕容曜的刀——“燼”。
屈辱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她曾是翱翔九天的鷹,如今卻被折斷羽翼,套上枷鎖,成了敵人手中染血的匕首!
“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泣血般的嘶啞嗚咽,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溢出。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藥膏,無聲地滑落。
為了活下去!為了復仇!蕭焰……你必須活下去!
她在心中瘋狂地嘶吼著,如同受傷的孤狼在舔舐傷口。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木板,留下道道血痕。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都被她強行壓下,如同淬火的鋼鐵,在靈魂深處鍛打成一柄更冰冷、更鋒利、更隱忍的復仇之刃!
慕容曜,你要一把刀?
好!
我就做你手里最毒、最暗、最終會反噬你自身的……那把焚天之刃!
三天。
如同在地獄的油鍋中煎熬了三日。
“腐骨生肌膏”的霸道藥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蕭焰的神經(jīng),如同將她的身體一次次打碎又重組。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痛。但與之相對的,是傷口那令人震驚的愈合速度。
臉上那道深可見骨、猙獰可怖的傷口,表面的皮肉已經(jīng)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暗紅色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雖然依舊觸目驚心,但至少不再皮開肉綻。疤痕邊緣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新生的嫩紅,帶著微微的麻癢感。玉肌散的清涼藥力似乎徹底融入了新生的肌理,讓這道疤痕并未顯得過于干硬猙獰,反而透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熔巖冷卻后的暗紅光澤。
更讓蕭焰心驚的是,那疤痕之下,骨骼的愈合速度更是驚人。被灰衣殺手毒爪撕裂的頜骨部位,那種鉆心的刺痛感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wěn)固的、帶著新骨生長的微癢。
后背的木刺早已被拔出,傷口結痂。腰側的毒傷,在張瘸子送來的解毒藥和自身那詭異的恢復力作用下,麻癢感消失,只留下兩道淺淺的劃痕。
這具身體……簡直不像凡人之軀!
當石室沉重的石門再次被推開時,蕭焰正盤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
她換上了一身全新的、同樣是灰黑色的、材質(zhì)卻明顯結實許多的粗布勁裝。衣服有些寬大,包裹著她依舊單薄卻不再顯得那么虛弱的身形。臉上那道暗紅色的疤痕如同最醒目的烙印,破壞了原本流暢的骨相,卻為她增添了幾分野性的凌厲和冰冷的煞氣。那雙眼睛,洗去了血污,此刻沉靜如水,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緒的光輝,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封。眼尾那抹天生的嫣紅,在疤痕的映襯下,愈發(fā)顯得秾麗而妖異。
張瘸子佝僂著背站在門口,渾濁的眼珠掃過蕭焰,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暗钕抡僖姟!?他沙啞地說完,便轉(zhuǎn)身帶路。
蕭焰沉默地起身,跟在他身后。腳步落在冰冷堅硬的石地上,沉穩(wěn)無聲。全身的傷痛似乎已被徹底壓下,只余下一種內(nèi)斂的、如同即將出鞘兇刃般的冰冷氣息。
穿過曲折的回廊,繞過幾重守衛(wèi)森嚴的門戶??諝庵饾u變得干燥,熏香的味道取代了藥氣。最終,張瘸子在一扇雕刻著繁復云紋的紫檀木門前停下,躬身退到一旁。
門內(nèi),傳來慕容曜那特有的、帶著微醺沙啞的慵懶聲音:“進來?!?/p>
蕭焰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極其寬敞奢華的書房。地上鋪著厚實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占據(jù)了中心位置,案上文房四寶俱全,一方巨大的端硯壓著幾張雪浪箋。幾排頂天立地的書架靠墻而立,上面塞滿了各種典籍卷宗。墻壁上懸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山水古畫。角落里,一張鋪著雪白熊皮的軟榻上,隨意丟著一件玄色的外袍。
慕容曜并未坐在書案后。
他斜倚在窗邊一張鋪著錦墊的寬大圈椅里,姿態(tài)閑適。依舊穿著玄色的常服,領口微敞,墨玉般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著,幾縷發(fā)絲垂落額前。他手里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佩,目光卻投向窗外——外面暴雨已歇,天空依舊陰沉,但庭院中被打落的花瓣和積水,顯露出幾分劫后的狼藉。
聽到腳步聲,他并未回頭。只是隨意地抬了抬手,指向書案的方向。
書案上,沒有筆墨紙硯。只擺放著兩樣東西。
左邊,是一個打開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烏木匣子——正是蕭焰從密室中盜出、又被迫交出的那個!匣蓋敞開,露出里面鋪墊的黑色絲絨。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枚半個巴掌大小、通體暗沉、邊緣有些殘破的金屬令牌!
令牌的造型古樸厚重,正面浮雕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雄鷹,鷹眼處鑲嵌著兩點細小的紅寶石,在書房柔和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血光。鷹的利爪下,踩著三道扭曲盤繞的鎖鏈!正是大胤皇家暗衛(wèi)獨有的“縛鷹鏈”標記!與匣蓋上的徽記一模一樣!只是這枚令牌本身,似乎經(jīng)歷過劇烈的沖擊,邊緣有破損的痕跡,鷹翅處也有一道深深的裂痕。
令牌!
蕭焰的心臟猛地一跳!雖然早有猜測,但親眼看到這枚象征著前世冤案關鍵線索的令牌,依舊讓她心神劇震!尤其是那邊緣的破損和鷹翅上的裂痕……讓她瞬間聯(lián)想到火刑柱上那場毀天滅地的爆炸!
而令牌旁邊,書案的右邊,擺放著的另一樣東西,則讓蕭焰的目光瞬間凝固!
那是一個面具。
通體玄鐵打造,冰冷、沉重、泛著幽暗的金屬光澤。面具的造型極其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只覆蓋口鼻以上的半張臉。眼睛的部位是兩個平滑的孔洞,邊緣打磨得異常鋒利。在鼻梁上方、眉心正中的位置,鑲嵌著一小片薄如蟬翼、閃爍著幽藍色澤的奇異水晶。
這面具……散發(fā)著一股冰冷、沉寂、如同深淵般的死亡氣息!
慕容曜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他放下手中的玉佩,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在蕭焰臉上那道暗紅色的疤痕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落在她那雙沉靜如死水的眼睛上。
“認得它?” 他指了指書案上那枚殘破的令牌,聲音平淡無波。
蕭焰沉默。她緩緩抬起手,沾滿泥污和傷疤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喉嚨,然后搖了搖頭。動作僵硬而機械,如同設定好的木偶。
慕容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或者說,他根本不需要回答。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那枚令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大胤皇家暗衛(wèi),‘縛鷹’令牌。持此令者,如帝親臨,可調(diào)動暗衛(wèi),監(jiān)察百官,甚至……先斬后奏?!?他的手指輕輕拂過令牌上那道深深的裂痕,“可惜,這道裂痕,讓它成了廢鐵?!?/p>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蕭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你的目標,是它?”
蕭焰依舊沉默,如同石雕。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定著那枚殘破的令牌。
“本王不管你是為了它,還是為了它背后牽扯的那些陳年舊事?!?慕容曜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艾F(xiàn)在,拿起它旁邊的面具?!?/p>
蕭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緩緩移動腳步,走到書案前。冰冷的目光掃過那枚承載著血海深仇的令牌,最終,落在了旁邊那個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玄鐵面具上。
她伸出右手。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致的屈辱和壓抑的恨意。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玄鐵。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順著指尖蔓延而上。
她拿起面具。入手沉重,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
“戴上它?!?慕容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如同最終的審判?!皬拇丝唐?,‘燼’才是你的臉。你的過去,你的身份,你的仇恨……都封在這面具之后。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
慕容曜踱步上前,走到蕭焰身側。冰冷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著她。他微微俯身,薄唇貼近她戴著冰冷面具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私語,卻帶著淬毒的冰寒:
“做本王手里,最暗、最毒、最致命的那把刀。刀鋒所指,便是你的方向。本王要你殺誰,你便殺誰。要你何時出鞘,你便何時出鞘。”
他的目光穿透面具眼孔上那片幽藍的水晶,似乎要直視她面具后燃燒的瞳孔。
“棋局已開,落子無悔?!?/p>
他直起身,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掌控全局的冰冷。
“你的第一個任務……” 他隨手從書案上堆積的卷宗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紙箋,看也沒看,如同丟棄垃圾般,甩在蕭焰腳邊的地毯上。
紙箋飄落。
蕭焰戴著冰冷玄鐵面具的頭顱,緩緩低垂下去。
面具的眼孔后,那雙沉靜如死水的眸子,透過幽藍的水晶,落在了那張飄落的紙箋上。
紙箋上,沒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朱砂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極其簡陋的人像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