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
清晨的露珠還凝在檐角,林枝枝便已握著掃帚掃到了月洞門。
我不用睡覺,所以早在院中等她。
現(xiàn)在,每天看著這個堅韌不拔的女主角漸漸融入王府,已成為我的必修功課。
這樣的滋味其實并不好受。
以前我看話本,每當看到女主角左右逢源,便只覺得幸福美滿,而每當看到有人欺負她,則會隱隱扼腕。
可現(xiàn)如今,我的感受卻和過去的自己天差地別。
果然。
這世上本就沒什么感同身受。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死人的感受。
青石磚上零落的梔子花瓣沾著露水,林枝枝每掃一下,都像在掃一地浸濕的紙錢。
經(jīng)過花叢時,我見她放下掃把,鄭重合眼。
“雪衣娘,我從廚房給你帶了吃的。”
她溫聲道,“這次,是你愛吃的粟米種子。”
說著,她便將那一小把米粒埋進土中。
“叮咚——”
一陣清風拂過,銅壺滴漏突然報晨,林枝枝被這清響驚得一顫,回過頭,就瞧見邁過門檻的崔恕。
視線碰撞。
兩人俱是一怔。
我率先看出崔恕的不自然。
因為他目光抽離得比林枝枝更快。
他望向屋檐,那里空蕩蕩的鎏金鳥籠正隨風擺動。
他喉結(jié)滾動一下,卻又立刻咽回想說的話。
林枝枝忽然站得直了些。
經(jīng)過昨晚之事,她對崔恕有了很大的改觀。
男女主間的姻緣就是這么奇妙。
他們既可以為了一條人命互為仇敵,也可以因為一碗白面關(guān)系破冰。
林枝枝很快鼓起勇氣說道:“王爺,該進早膳了?!?/p>
崔恕眉心驟緊。
“本王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p>
說罷,他越過林枝枝,徑直穿過回廊。
可林枝枝哪怕被無視也不氣餒,反而碎步跟上去。
“王爺,等等......您不能不吃飯,如果您是不喜歡廚子做的菜色,我可以再去為您煮面吃——”
她抱著掃帚,膝蓋發(fā)顫,卻突然被陰影里伸出的一只腳猛的絆倒。
抬起頭,惠姑姑冷冰冰的臉正對著她。
“林姑娘,”惠姑姑嗓音拖長,“身為下人,怎能對著主子拉拉扯扯?也虧了這幾天王府要為王妃發(fā)喪,不宜見血,不然,像姑娘這樣的,可是要被拖出去杖斃的。”
話音剛落。
走在前面的崔恕腳步就一頓。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撲在地上的林枝枝,動作猶豫。
我以為他會上前扶她。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僵直。
這是我一個人的賭局。
如果崔恕最終扶起林枝枝,我想,從今往后,我便不必再為他黯然神傷了。
因為沒必要。
他走出痛苦的速度足夠快。
林枝枝帶給他的愛也足夠多。
可是——
崔恕并沒有這么做。
我看到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波瀾,卻轉(zhuǎn)瞬即逝。
“惠姑姑,管好她。”
他冷冰冰的丟下話走了。
林枝枝表情頓時變得尷尬。
她的嘴角僵了僵,隨后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惠姑姑,我只是想勸王爺好好吃飯......”
惠姑姑不屑道:“用什么勸?難道是想用美色不成?”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王爺吃不慣府中的吃食,才想著去給王爺煮碗面——”
“林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氣!這才來我們寧王府幾天,就已經(jīng)端著主人的架子了!”
惠姑姑說話像淬了毒,“王府的廚子都是我們王妃從宮里帶來的,自打兩位成親時就在府中了,難道不比你更清楚王爺?shù)目谖???/p>
說到這,惠姑姑看向林枝枝的眼神更加厭惡。
“還不快些爬起來?府外有人找你?!?/p>
“你若再不去,我便讓人將那賤婦打發(fā)走了!”
林枝枝立馬抬起頭,“婦人?”
“是個瘋瘋癲癲的瘋婦!”惠姑姑道,“她非說自己女兒嫁了王爺當妾——老身想來想去,府里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好像也只有林姑娘你了!”
......
王府角門。
我飄在氣喘吁吁的林枝枝身后,一路上瞧見下人們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剛剛那人就是她老娘?”
“正是呢!那瘋婦一來就在正門前叫囂,幸虧沒讓王爺瞧見,不然沖撞了王妃的喪事,大家都不好交代!”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
我視線收回,看到林枝枝面色慘白,仿佛林母是比之前的崔恕還要恐怖的存在。
她很快鉆出門去。
“娘!”
林母聞聲回頭。
“這王府的規(guī)矩是誰教的?大門邊上那幾個侍衛(wèi)竟敢把我丟到這來!他們難道不知道我是你娘?”
林母罵罵咧咧的嗑著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林枝枝神情窘迫。
她連忙向門邊灑掃的丫鬟賠笑。
“姑娘別生氣,今天我來替你干活?!?/p>
“——哎哎!”林母一把拉住她,“林枝枝,你如今可是王爺?shù)逆伊?,怎么能自降身份和下人混在一起??/p>
林枝枝急得滿頭大汗。
她實在是太了解林母的性子了。
她的這對雙親,向來都是人們口中的“潑皮”、“流氓”。
他們既蠢又壞,還自以為是。
倘若現(xiàn)在她如實告訴母親實情,只怕林母會當場鬧起來,讓局面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與崔恕的關(guān)系好不容易才有所緩和......
她絕不能在此功虧一簣!
想到這,林枝枝便支支吾吾的說:“娘,我現(xiàn)在......還只是府里的丫鬟,并沒有當上王爺?shù)氖替?。?/p>
林母瞬間變了臉。
“什么!”
“你當初可是告訴我和你爹,你能爬上王爺?shù)拇?,我們才放過你的!”
“不然我為什么不將你賣給張員外,還能換些銀子好為你弟弟打點關(guān)系!”
林母聲音又大又尖,林枝枝慌忙捂住她的嘴。
“娘,你別急——”
她緊張的看了看兩旁,見四下無人,才貼到林母耳邊小聲說,“我現(xiàn)在雖然還不是王爺?shù)氖替?,但王爺待我卻是極好的,還賞了我?guī)棕炲X......”
她把袖子里的荷包塞進林母懷中,“娘,你聽我說,這件事你和爹必須聽我的!”
“皇家最看重禮節(jié),王爺?shù)囊馑际?,等王妃葬禮結(jié)束,再抬我為妾?!?/p>
“可若是您像今天這樣,莽莽撞撞驚擾了王爺,說不定他就不喜歡我了,抬我進房的事情又要拖延......”
我嘆了口氣。
這些話,都是林枝枝對林母的假意逢迎。
我知道,以她的品性,斷斷不會做些奴顏媚色的勾當設(shè)法爬床。
她和崔恕的愛會很純潔。
她是開在塵埃里的梔子花。
至于林母——
自然便是那塵埃了。
“哎呀,我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母從褲腰里掏出個紙包,強塞進林枝枝衣襟。
“你是大姑娘了,要自己想辦法抓住男人的心,娘就幫你這一次?!?/p>
“說起來,你還得謝謝為娘給你生了個弟弟做靠山——這是你弟弟以前從花柳巷里帶回來的媚香散,只要趁熱潑在茶中,保準那鰥夫......”
紙包邊緣滲出詭異的紅色,襯得林枝枝臉色愈發(fā)蒼白。
林母拍拍她的肩膀。
“我和你爹,坐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