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的人都知道，只需一靈石，就能買我這個啞了的宗主遺腹女，學(xué)畜生叫。
心地仁善的師弟隨手扔給我一柄靈劍，就被糾纏騒擾了百年。他曾當面痛心疾首地說，
小宗主受合歡宗庇護，卻不知感恩，冷血至極。直到天魔宗一舉攻入合歡，
最受寵愛的師妹要被送給天魔宗，當他們少主的爐鼎。當晚，師父帶著一箱靈石找上了我，
求我替小師妹去天魔宗。我貪婪地抱著那亮閃閃的東西，手舞足蹈：師尊莫急，
不就是替小師妹去天魔宗玩嗎？靈犀愿意！1師父大喜，立馬拽著我去了議事堂。
「紫霄真人，您莫要為難我們?！棺h事堂門口，守門弟子眉頭緊皺，
一把將我們攔下：「蕭夫人有令，合歡宗重地，傅靈犀與狗不得入內(nèi)！」
「呵……麻煩兩位小兄弟通融一二?！箮煾笇擂我恍Γ笾业氖职抵杏昧Γ骸甘玛P(guān)天魔宗，
紫霄有要事相稟?！刮沂稚铣酝矗胍藓?，卻只能用壞了的嗓子，發(fā)出嘔啞嘲哳的哭嚎。
「何人在此鬧事？」議事堂大門被推開，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滿面怒容。
那是我父親的遺孀，合歡宗現(xiàn)在的話事人。我的娘親蕭夫人。師父恭敬垂首，將我往前一推。
「紫霄此番前來，是徒兒傅靈犀告知，她已有了心上人?！鼓镉H眉頭緊蹙，扯了下嘴角，
語氣不辨喜怒：「心上人？你與洛玄素來親近，該不會是想跟他結(jié)為道侶吧？」
她身后的師弟臉色蒼白，灼熱的眸光落在我身上，似是有些緊張。看樣子，他是不愿娶我的。
但我也不難過——畢竟，洛玄向來討厭我。我一百年前就知道。那時，他剛拜入師父門下，
第一次見我這個師姐。一眾外門弟子騎在我身上笑鬧，用木棍戳我的嗓子眼，讓我學(xué)野豬叫。
他沖上前，將那些人痛揍一頓，分了不少靈石給我。還送我一柄靈劍防身。直到現(xiàn)在，
這還是我身上唯一的武器。自那以后，他教我識字，分我辟谷丹，還輔導(dǎo)我合歡宗的功法。
可我很笨，學(xué)了很多遍，也弄不懂晦澀難懂的法訣。本打算等洛玄下山游歷回來，虛心請教。
可我等啊等，等到肚子餓扁，也沒等到洛玄。還萌生去找洛玄的念頭。
從宗門的狗洞處偷溜后，只過了七天。我就在洛玄回宗時，被他親自押了回來。母親大怒，
罰了二百鞭后，將奄奄一息的我扔到思過崖關(guān)禁閉。洛玄也曾來探望過我，
語氣失望透頂：「師姐，師父和蕭夫人供養(yǎng)我們修煉，你怎能想著叛出宗門呢？」
「哪怕心有不滿，也不能和魔族勾結(jié)，污了合歡宗的名聲！」我心頭慌亂，
手忙腳亂地跟他比劃。洛玄卻沒耐心讀，撂下一只烤雞，扭頭就走。
我不知為何洛玄那般失望。十歲時，最寵我的宗主父親飛升失敗，身死道消。我哀慟過度，
生了場大病，高燒數(shù)日。醒來后嗓子便壞了。也是那一年，我拜入了紫霄真人門下，
被教導(dǎo)著想要吃飽穿暖，要自己賺靈石?？晌殷w質(zhì)特殊，是天生爐鼎。體內(nèi)像個破了的袋子，
存不下靈力。自然也接不了任務(wù)，賺不了靈石。我只得從別的弟子那去偷、去搶，
卻被娘親發(fā)現(xiàn)，吊起來打了三日。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出來后，我穿著臟污血衣，
對著路過弟子手中的燒雞流口水。像條又臟又貪吃的癩皮狗。他們停下來，對著我笑。
說要是我在地上學(xué)狗爬，就有燒雞吃。那日，我在地上爬了兩個時辰。從日落到天黑，
終于得到了一只雞腿。從那以后，我拋下尊嚴，在合歡宗茍且偷生。洛玄說，
合歡宗供養(yǎng)了我。沒有他們，我根本活不到兩百歲?？稍谏较鹿淞似咛欤?/p>
我甚至羨慕起那些乞丐，自由自在。況且，我不過是賞了那小魔崽子一銅板，都不認得他，
也算和魔族勾結(jié)？！2可落玄不聽我的解釋。沒人庇護，我又回到了舊日境地。
外加「小宗主」的身份，
我母親的、恨洛玄的……都會在我身上施虐——只因我是個不能說話、寫字也沒人看的廢物。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百多年，我早就過夠了。正好眼下合歡宗不敵天魔宗，傳聞中，
天魔宗的新少主更殘忍嗜殺，喜怒莫測。為了修煉魔功，甚至一天換一個爐鼎，
境界一日千里。僅僅三百歲，便成了煉神期修士，堪堪比肩天魔宗宗主。更有傳聞，
他的少主之位是殺了其余血親搶來的。這樣一個魔頭，揚言要合歡宗最有天賦的女人，
給他做爐鼎。幾乎所有人都認定，這魔頭看中了小師妹。小師妹嚇得梨花帶雨，
當晚就跟師父顛鸞倒鳳、撒嬌賣癡，求師父救救她。師父沉吟良久，最終舍不得這塊禁臠，
帶了一箱上品靈石找上我。我問師父，天魔宗和合歡宗哪個更氣派？師父低著頭，
溫聲說那當然是天魔宗。等我嫁給少主，成了少主夫人。不僅沒人欺負我、有吃不完的燒雞。
還能學(xué)超厲害的魔功，活很久很久呢。我看著那箱靈石，兩眼放光，
邁不開腿：發(fā)財了發(fā)財了！師妹不嫁，讓我撿漏了！想到這，我手舞足蹈，
拼命在他們面前擺手：不嫁洛玄！不要不要不要！要嫁給天魔宗少主！母親眉頭一松，
淺淺豎痕隨之消散?！胳`犀，你當真想嫁給天魔宗少主？」長老們一聽，瞬間面如土色，
爭先恐后地說「萬萬不可」。洛玄面色陡然慘白，不斷向蕭夫人和師父作揖：「夫人不可！
那少主最是心狠手辣，若是發(fā)現(xiàn)我們陽奉陰違、惹怒了他，興許合歡宗都要遭殃——」
母親唇角噙上一縷莫測笑意：「那玄兒覺得，讓沈朝朝去，就可解合歡宗此劫？」
洛玄支支吾吾，汗如雨下?！高@……」「行了，你這孩子也是好心。不過，
本尊倒覺得靈犀未必不行——你入門晚，不知靈犀是變異水靈根，天生爐鼎，
天賦不比沈朝朝差?！鼓镉H沉吟片刻，一揮衣袖：「就這么定了！即日起，讓庫房備好嫁妝，
好好置辦和天魔宗的聯(lián)姻事宜?！共粌H如此，娘親還將自己的貼身婢女，贈給了洛玄做道侶。
洛玄低頭謝恩，表情又青又紅，勉力擠出一個笑。我卻撒丫子跑到了庫房，
心心念念都是我的嫁妝。3一柄極品靈劍，上品還魂丹，中品補氣散，
一千顆上品靈石……還有不少漂亮衣服首飾。我欣喜若狂，當即就把嫁妝往洞府抱，
像獨占寶藏的惡龍。第三次用靈石換了烤雞后，恰巧碰到了持劍而立的洛玄。芝蘭玉樹，
一如往昔。我轉(zhuǎn)身要跑，卻被他一把提溜回來，怒氣沖沖地訓(xùn)斥：「傅靈犀，
你是啞了不是傻了！那陸淮身邊廢了那么多爐鼎，你還主動送死！
為什么不在合歡宗好好待著？起碼有我庇護你！」庇護？我狠狠瞪著他，掙脫不開，
張嘴就咬他鉗住我的手臂：要不是你當時把我抓回來，我肯定不用去天魔宗了！
煩你恨你討厭你！洛玄吃痛，松手的一霎，我魚一般地溜走。跑出四米后，回頭用力比劃著，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結(jié)你的婚去吧！以后別來找我啦！我嫁給天魔宗的婚禮，
籌辦了不少時日。相對而言，洛玄的婚事就要簡陋許多。聽說，他還去找娘親推拒了一通。
娘親卻大發(fā)雷霆，當晚就被強壓著他，跟紫鳶姐姐完了婚。我在洞府里混吃等死，
還去找過師父和小師妹玩，卻沒一個見人影。就這么熬著，終于熬到了前往天魔宗成親那天。
一路十里紅妝，飛車鳳輦，好不熱鬧。人群里，卻沒一張我認識的臉。
我抓住給我梳妝的陌生婢女，比劃著：娘親呢？師父呢？師妹呢？
還有——婢女不耐煩地壓住我的手，把我推上轎輦?？吞椎匦χ?，
嘴里說著吉祥話：「咱們傅小宗主和少宗主啊，是珠聯(lián)璧合、佳偶天成！未來一定早生貴子，
龍鳳呈祥……」也對，天魔宗入侵，合歡宗的大陣破了個大口子，需要修補。洛玄結(jié)婚了，
小師妹也在突破閉關(guān)……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悵然若失地放下了轎簾，
不斷安慰著自己：沒事的傅靈犀，你要有新家了！天魔宗的日子會更好的！父親，
你在天上看到了嗎？孩兒沒有辜負您走時的囑托，健健康康地活了兩百多年呢！我眼眶一熱，
呆呆地伸手一擦，原來是老天爺在哭。與此同時，洛玄赤著上身，
臉色鐵青地看向一旁滿面潮紅的紫鳶。「不知羞恥！毫無廉恥！你一個女兒家，
竟然給我下藥——」「夫人說得還真沒錯。一個合歡宗弟子，卻將清白看得這么重，
莫不是個雛兒吧？」紫鳶掩唇咯咯一笑，給洛玄拋了個媚眼，
笑夠了才意味深長道：「怪不得，夫人說你身上有傅宗主的影子……油鹽不進，
要盡早籠絡(luò)才行?！棺詈髱讉€字說得極輕，洛玄沒聽清，也不屑聽。「身為我宗弟子，
天魔宗脅迫在即，不想著提升實力，反而荒淫無度、荒廢時光！」「真是不可理喻！」
他一把抓起了靈劍，整理好衣物，沉著臉道：「若不強大自身，天魔宗再攻上來，
難道還要犧牲個女弟子不成！」指甲深深刺入了手心，他想起見傅靈犀最后一面。
師姐身上只有他送的靈劍，目光如兔子般警惕，還不知迎接她的會是何種折磨。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當時將人帶回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
不知是對是錯……紫鳶不以為意，撇了撇嘴：「天魔宗也元氣大傷，再攻一次，瘋了不成？」
一扭身擋在了洛玄面前，目露警惕：「你修煉我不管，至此一點——未經(jīng)允許，不許去后山！
」洛玄冷冷一哂，拂袖離去。4飛車鳳輦很快，只用了一盞茶，我便到了天魔宗。
這兒果然氣勢恢宏，光門口禁止御空這點，就不知比合歡宗強了多少倍。
連滾帶爬從輦車上下來時，我哀嘆一聲：怪不得打不過呢！頭上的紅蓋頭被看門弟子挑落，
黏膩貪婪的視線，從我身上舔過。他齜著牙，傳音聲如雷霆轟鳴：「少宗主，
合歡宗送你的小娘們兒到了！就是那個爐鼎！」眾目睽睽下，我無措地扯著衣角，雙頰爆紅，
想鉆到地里去。身后幾個陪嫁面如土色，默默后退、想悄悄溜走。
卻被從天而降的魔修們用刀架著，哭喪著臉回到我身旁。魔修們團團圍在中心的男人發(fā)話了，
聲音清越如珠玉飛濺：「剛才，是哪位兄弟跟我傳的音？」那人聞言一喜，笑出八顆牙，
舉手邀功：「是在下！少主大人是我！」「哦？」男人輕輕一笑，眸若新月，
似是極愉悅地揮了揮折扇：「敢侮辱本尊的妻子，十一，宰了吧?！埂甘?！」
于是面前上演了極血腥的一幕：剛才言語粗俗的魔修，轉(zhuǎn)瞬化成一灘肉泥，染紅足下的黑土。
我和周圍人皆如鵪鶉般瑟瑟發(fā)抖，
只聽那少宗主接著說：「還有這些對我妻子不忠的仆從……一并宰了，以儆效尤?！?/p>
我聞言大驚，抬起頭看向陸淮，伸出雙臂拼命比劃著：不！我不要他們死！
陸淮顯然看得懂手語，顯然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他歪了歪頭，笑容更燦爛幾分：「你們幾個，
夫人嫌你們動作太慢了，快點兒宰！」我絕望地閉上了眼，不忍看這人間煉獄。
濃郁的血腥味熏得人想吐，忍了又忍，還是「哇」地吐了一地。甚至，
小部分濺上了陸淮玄的金色靴尖。剩余天魔宗弟子看我的眼神，帶了幾分憐憫，
猶如一個死物。陸淮眸色沉沉，步步逼近。昳麗深邃的面容背著日光，難以看清?！阜蛉?，
可是對為夫有什么意見？」他五指成爪，掐住我的頸子不斷用力，
耳邊輕喃似情人：「若夫人不愿做本尊的妻，也一并宰，可好？」「夫人啊，怎么不說話呢？
」暈過去的前一剎，我對陸淮的胡攪蠻纏，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非逼一個啞巴說話，
這是真變態(tài)??！「還不醒？」冰涼的手指貼著肌膚向我衣領(lǐng)內(nèi)探，宛如滑膩陰毒的蛇。
我打了個寒戰(zhàn)，火速睜開了眼。裹著被子飛速坐到墻角，比劃著：陸淮，我是小啞巴啊，
給你銅錢的小啞巴！我們還簽訂了契約，你忘了嗎！男人燦爛地對我笑著，雙眸繾綣，
語氣卻惹人戰(zhàn)栗：「我的少宗主之位，有你一半功勞，我怎會忘？」他膝行上了床，
捏著我下巴，按出了通紅的指印。淚眼婆娑中，我透過陸淮，
恍惚看到了合歡宗山下的小乞丐。5上一次見到陸淮，還是百余年前的合歡宗山腳。
他被天魔宗當時的少主追殺，一路逃到了合歡宗山下，偽裝成了乞丐。好巧不巧，
遇到從合歡宗狗洞逃跑的我。我注意到小乞丐，是因為——他長得真好看啊。哪怕拿著破碗，
走路一瘸一拐，渾身臟污，也遮不住他罕見的好容貌。比合歡宗最美的小師妹沈朝朝還好看！
我打算跟著他。直到幫他引開一次追兵后，剛要回頭邀賞。脖頸突然被狠狠咬住，
直接見了血！小乞丐，怎么還恩將仇報呢！簡直……簡直是「農(nóng)夫與蛇」中的壞蛇！
男人陰森的聲音傳來：「跟著我做什么！說，你是少主還是宗主的狗？」我捂著脖子，
眼淚無聲地流?！冈瓉硎莻€喊不出來的小啞巴?！剐∑蜇ぽp嗤一聲，滿臉興味。
他鉗著我開了間客房，仔細地搜了我的身，只翻出了一枚舊銅錢。是父親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