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寒風在窗外嗚咽,拍打著修補過的茅草屋,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像極了李明遠此刻不平靜的心跳。
村口大槐樹下村民們絕望而憤怒的議論,張財主家提前催租并要加收三成利息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將他剛剛因豐厚收益而升起的些許輕松感砸得粉碎。
二百文,這還是往年正常的租子。今年提前,又加上那莫須有的“買院錢”由頭,張財主會開出怎樣的數(shù)目,實在難以預料。而那三成的利息,更是懸在所有佃戶頭上的一把利刃,足以將任何一個貧苦家庭逼上絕路。
秀丫早已在身旁沉沉睡去,小臉上還帶著一絲昨日買到撥浪鼓的甜美笑意。李明遠輕輕掖了掖她身上那床用新買的棉花和布料趕制出來的、雖不厚實卻也遠勝從前的小被子,眼神中充滿了憐惜與堅定。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妹妹再回到過去那種挨餓受凍、擔驚受怕的日子。
他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那串沉甸甸的銅錢——總共九十七文。這是他兩次進城,用血汗和智慧換來的全部家當。他原本計劃用這筆錢的一部分來繳納田租,剩下的則用來添置過冬的物資,甚至還奢侈地想著,或許能給秀丫扯上一塊花布做件新衣裳。
但現(xiàn)在看來,這些計劃都得暫時擱置了。
他起身,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墻角。那里,堆放著他此次進山收獲的“精華”——幾捆處理干凈、精心晾曬的黃精和茯苓,品相上佳的竹蓀,還有一些飽滿的核桃與栗子。角落里,那張浸泡了多日、又經(jīng)過他反復刮磨和揉搓的兔皮,此刻正晾在一根木棍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油脂和草木灰混合的奇特氣味。
李明遠拿起那張兔皮,仔細查看。經(jīng)過他這幾日笨拙卻也用心的“土法硝制”,兔皮已經(jīng)不再僵硬,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相對柔軟的質(zhì)感,雖然離前世那些專業(yè)的皮革制品相差甚遠,但至少不再是硬邦邦的一張死皮了。上面的兔毛也基本保留完整,摸上去還算順滑。
“勉強算是成功了吧?!崩蠲鬟h心中苦笑一聲。這張小小的兔皮,或許也能在關(guān)鍵時刻派上點用場。
他開始冷靜地盤算?,F(xiàn)金九十七文,肯定是不夠的。那么,就必須用這些山貨來抵充一部分。但如何讓張財主接受這些東西,并且給出一個相對公道的價格,才是最大的難題。
張財主在杏花村乃至清溪鎮(zhèn),都以精明甚至有些刻薄著稱。想從他手里占到便宜,無異于與虎謀皮。
“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崩蠲鬟h在屋內(nèi)踱著步,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他首先想到的是三叔公李福田。老人家在村里有威望,也熟悉張財主的脾性。或許,他能給自己一些有用的建議。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李明遠便將秀丫托付給隔壁一位平日里還算和善的王大嬸照看片刻,自己則提著一小包剛煮好的、還冒著熱氣的栗子,匆匆趕往三叔公家。
李福田起得很早,正在院子里劈柴??吹嚼蠲鬟h,他略感意外。
“明遠小子,這么早過來,可是有事?”
李明遠將手中的栗子遞上:“三叔公,這是小子昨日剛從山上采的,新鮮著呢,您嘗嘗。小子……確實有樁煩心事,想請三叔公給出個主意。”
李福田也不客氣,接過栗子,隨手拿起一個剝開嘗了嘗,點了點頭:“嗯,這山栗子,味道是不錯。說吧,什么事讓你這么一大早就愁眉苦臉的?”
李明遠便將張財主家提前催租并要加收利息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擔憂,一五一十地向李福田述說了一遍。
李福田聽完,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他放下手中的柴刀,重重地嘆了口氣:“唉,這張扒皮,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往年秋收后一個月繳租,已是慣例,他今年這般胡來,分明是不把我們這些泥腿子當人看!”
他抽了口旱煙,煙霧繚繞中,蒼老的臉上帶著一絲無奈:“他家那個不成器的敗家兒子,聽說是在鎮(zhèn)上看上了一個什么清倌人,要贖身置辦外室,這才火急火燎地要銀子。這張扒皮也是昏了頭,竟然就由著他胡鬧,把咱們這些佃戶往死里逼!”
李明遠心中一沉,原來還有這等內(nèi)情。如此一來,張財主急著用錢,恐怕更難通融了。
“三叔公,小子現(xiàn)在手里有不到一百文的現(xiàn)錢,還有些山貨和藥材。您看,小子是直接拿著這些東西去找張財主,還是……?”
李福田沉吟片刻,說道:“直接去,怕是要吃虧。張扒皮那人,無利不起早,你那些山貨藥材,他肯定會往死里壓價。依我看,你不如先去打探打探,看看村里其他人家是如何應對的。這張財主雖然貪婪,但也不敢公然犯了眾怒。若是能有幾家聯(lián)合起來,一起去跟他理論,或許還有些轉(zhuǎn)圜的余地?!?/p>
聯(lián)合起來?李明遠心中苦笑。杏花村的村民大多老實巴交,又都懼怕張財主的勢力,讓他們聯(lián)合起來去跟地主理論,恐怕比登天還難。
“不過,”李福田話鋒一轉(zhuǎn),“你小子采的那些山貨,尤其是那什么竹蓀、黃精之類的,倒確實是些稀罕物。若是能送到鎮(zhèn)上那些大酒樓或者藥鋪的掌柜手里,說不定真能賣個好價錢。只是你一個半大孩子,怕是也摸不著門路?!?/p>
他想了想,又道:“這樣吧,我聽說張財主對品相好的藥材,尤其是能滋補身體的,倒也有些興趣。他那個寶貝兒子掏空了身子,正四處尋摸這些東西呢。你若是有上好的黃精、茯苓,或許能在他那里抵個不錯的價錢。但切記,東西一定要好,而且要讓他覺得占了便宜,你才好說話?!?/p>
李明遠心中一動,三叔公這話倒是提醒了他。他此次采的黃精和茯苓,確實有幾塊品相極佳,是他特意留下來,準備賣大價錢的。那竹蓀更是難得的珍品。
“多謝三叔公指點!小子明白了!”李明遠茅塞頓開,連忙躬身道謝。
從三叔公家出來,李明遠的心情略微平復了一些。他決定,不再猶豫,今日便主動上門,會一會這張財主!
他先回到家中,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清點了一遍。現(xiàn)金九十七文,他留下二十文作為應急和購買生活必需品之用,其余七十七文都用一塊破布仔細包好。
然后,他從積攢的山貨中,挑選出品相最好、也最珍貴的幾樣東西:一大塊色澤金黃、質(zhì)地肥厚的黃精,一小包曬干的、潔白如雪的竹蓀,還有幾顆個大飽滿的野生核桃,以及那張經(jīng)過他“精心”硝制、雖然粗糙但還算柔軟的兔皮。這些東西,他都用干凈的荷葉和草繩仔細包裹起來,務求看起來體面一些。
他甚至還特意將那身打滿補丁但漿洗得還算干凈的短褐換上,頭發(fā)也重新梳理了一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寒酸落魄。
“秀丫,哥今天要去張財主家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能要晚一些回來。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亂跑,如果有人來,就說是隔壁王大嬸家的親戚?!崩蠲鬟h鄭重地叮囑妹妹。他不想讓秀丫跟著去那種地方,免得她擔驚受怕,或者受到什么委屈。
“嗯,哥,你放心吧,秀丫會乖乖聽話的?!毙⊙绢^懂事地點了點頭,大眼睛里卻也閃過一絲擔憂。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將那些準備好的“禮物”和錢袋揣進懷里,背上空了一半的竹簍(用來裝可能需要帶回來的東西,或者萬一談判失敗,也能裝回自己的物品),毅然踏出了家門。
張財主家住在村東頭,是整個杏花村最氣派的一座宅院。青磚高墻,黑漆大門,門口還蹲著兩個石獅子,雖然有些風化,但依舊透著一股威嚴和富貴。
李明遠走到大門前,看著那緊閉的朱漆大門和門上那兩個碩大的銅環(huán),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他定了定神,上前拉起銅環(huán),輕輕叩了三下。
等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穿著灰布短褂、睡眼惺忪的家丁從門后探出頭來,不耐煩地問道:“誰啊?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這位大哥安好,”李明遠連忙陪著笑臉,躬身行了一禮,“小子是村西頭李明遠,有要事求見張老爺,還請大哥行個方便,通報一聲。”
那家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雖然衣著樸素,但言語還算得體,而且懷里似乎揣著什么東西,便撇了撇嘴,說道:“等著!”說完,“砰”的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了。
李明遠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敢生氣,只能耐著性子在門口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凍得有些手腳發(fā)麻的時候,大門才再次打開。還是那個家丁,只是這次態(tài)度稍微好了一些:“我家老爺讓你進去,在偏廳等著。”
李明遠連忙道謝,跟著那家丁穿過一個不小的庭院,來到一處偏廳。偏廳里陳設(shè)著幾件半新不舊的木制家具,墻上還掛著一幅山水畫,雖然算不上奢華,但也比他那茅草屋強了百倍。
家丁讓他在此等候,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李明遠在偏廳里等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連口熱茶都沒喝上,才終于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外面?zhèn)鱽怼?/p>
一個身材微胖,穿著錦緞員外袍,頭戴瓜皮小帽,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在一個美貌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一絲酒色未退的慵懶,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透著一股精明和審視。
這,想必就是杏花村大名鼎鼎的張財主,張萬金了。
“你就是李大山的那個小子?”張萬金在主位上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茶,呷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傲慢。
“回張老爺話,小子正是李明遠?!崩蠲鬟h連忙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嗯?!睆埲f金應了一聲,目光在他身上掃了掃,又落在他懷里那鼓鼓囊囊的包裹上,嘴角微微一撇,“聽說,你爹娘都去了?就剩下你和你妹妹過活?”
“是,張老爺?!崩蠲鬟h的心沉了沉,這張財主果然對各家各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日子不好過吧?”張萬金故作同情地嘆了口氣,“不過啊,這人活著,就得守規(guī)矩。我張家的田,你們種了,就得按時繳納租子。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對不對?”
“張老爺說的是?!崩蠲鬟h連忙應道,“小子今日前來,正是為了田租一事?!?/p>
“哦?”張萬金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怎么?你小子倒是機靈,知道我府上最近手頭緊,提前把租子送來了?”
李明遠心中暗罵這張老狐貍明知故問,臉上卻依舊堆著恭敬的笑容:“張老爺明鑒。小子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家中已是山窮水盡。所幸老天垂憐,讓小子撿回一條命。這幾日,小子拼了命地進山采些山貨,又去鎮(zhèn)上變賣,才勉強湊了些許銀錢。聽聞老爺府上催租,小子不敢怠慢,特來將今年的田租奉上,還請老爺查驗?!?/p>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那個用破布包著的錢袋,雙手奉上:“這里是七十七文錢,請老爺過目。”
張萬金并沒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雙小眼睛盯著錢袋,又看了看李明遠,似笑非笑地說道:“七十七文?李明遠,你莫不是在消遣老夫?往年你家那幾畝薄田,一年的租子少說也得一百八十文,今年我府上急用,提前催收,便是按足二百文算,你這七十七文,連一半都不到啊!”
果然,開口就是二百文!
李明遠心中早有準備,聞言也不慌張,繼續(xù)說道:“張老爺息怒。小子也知道這七十七文遠遠不夠。只是小子家中實在貧寒,這已是小子能拿出的所有現(xiàn)錢了。不過,小子此次進山,僥幸采得一些還算稀罕的山貨和藥材,斗膽帶來給老爺品鑒,看能不能抵充一部分租子?!?/p>
說著,他將懷里那些用荷葉精心包裹的黃精、竹蓀、核桃和那張兔皮,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擺在張萬金面前的桌案上。
“張老爺請看,這是小子采的野生黃精,雖不敢說年份十足,但勝在品相完好,滋補氣血最是相宜。這是竹蓀,乃菌中珍品,燉湯清炒,都是難得的美味。還有這幾顆野核桃,補腦益智。這張兔皮,也是小子親手硝制,雖然手藝粗糙,但做個暖手筒或者墊肩,倒也還使得。”
李明遠一邊介紹,一邊仔細觀察著張萬金的表情。
張萬金的目光,果然被那幾樣東西吸引了過去。尤其是那包潔白如雪的竹蓀和那塊色澤金黃的黃精,更是讓他多看了幾眼。他那個寶貝兒子最近確實身子虛得很,正需要這些滋補之物。
他拿起一塊黃精,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用指甲掐了一小塊,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但他臉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道:“嗯,東西倒還算干凈。只是這黃精,終究是野生的,藥效能有多少,尚未可知。這竹蓀嘛,也就是嘗個新鮮。至于這兔皮……哼,粗糙得很,頂多也就值個三五文錢?!?/p>
李明遠心中暗罵這張老狐貍貪得無厭,嘴上卻依舊恭敬:“張老爺慧眼如炬。小子這些東西,自然是入不得您的法眼。只是小子一片孝心,還望老爺能體諒則個。您看,這些東西,加上小子這七十七文錢,能不能……?”
張萬金沉吟片刻,伸出兩根手指,說道:“這樣吧,看在你小子一片誠心的份上,你這些山貨藥材,我作價五十文收了。加上你那七十七文,一共是一百二十七文。剩下的七十三文,你必須在十日之內(nèi)繳清!否則,哼哼,那三成的利息,可是一文都不能少!而且,你家那幾畝地,老夫我也要收回來了!”
一百二十七文!
李明遠心中咯噔一下。這張財主果然心黑,他這些東西,拿到鎮(zhèn)上,少說也能賣個八九十文,他居然只給作價五十文!這簡直是明搶!
而且,十日之內(nèi)繳清剩下的七十三文,時間也太緊迫了!
“張老爺,”李明遠急忙說道,“小子這些東西,尤其是這竹蓀和黃精,都是山中難得之物,拿到鎮(zhèn)上藥鋪和酒樓,價格可遠不止此?。∧茨懿荒堋??”
“放肆!”張萬金猛地一拍桌子,臉上露出怒容,“你小子是在教老夫做生意嗎?老夫說值多少,就值多少!你要是覺得虧了,大可以把東西拿回去,自己去鎮(zhèn)上賣!不過我可提醒你,十日之后,要是交不上那二百文租子外加三成利息,就別怪老夫我翻臉不認人!”
強大的壓力撲面而來,李明遠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他知道,再爭辯下去,恐怕連這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沒有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和不甘,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張老爺息怒,小子不敢,小子不敢。就依老爺所言,這些東西作價五十文,小子再補上七十七文。只是……剩下的七十三文,十日之內(nèi),小子恐怕實在難以湊齊。您看能不能再寬限幾日?或者……小子再多采些山貨藥材來抵充?”
“哼,還想用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來抵租?”張萬金冷笑一聲,“老夫我可沒那么多閑工夫跟你耗著!十日,一天都不能少!要是拿不出錢,就拿地來抵!”
李明遠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張財主分明是鐵了心要在這件事上占盡便宜,甚至可能早就覬覦著他家那幾畝薄田了。
就在這時,李明遠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三叔公之前提過的那件事——張財主的兒子因為貪戀女色,掏空了身子,正四處尋摸滋補之物。
他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張老爺,”李明遠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小子前幾日在深山之中,僥幸發(fā)現(xiàn)一處奇特的所在,那里生長著一些年份更久、品相也更為上乘的藥材,只是那地方頗為險峻,等閑采不到。若是老爺能給小子一些時日,并……并預付小子少許定金,讓小子能置辦些像樣的工具和干糧,小子定當竭盡全力,為老爺采來那些真正的‘珍品’,孝敬給府上公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到時候,別說這區(qū)區(qū)七十三文租子,便是再多些,小子也能一并奉上!”
他這話半真半假。深山之中確實可能有更好的藥材,但他此刻說出來,更多的是一種緩兵之計,也是一種試探。
張萬金聽了這話,果然眼中精光一閃,原本不耐煩的神色也微微收斂了一些。他上下打量著李明遠,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
“哦?深山奇藥?”張萬金捋了捋八字胡,慢悠悠地說道,“你小子莫不是在誆騙老夫?那深山老林,兇險得很,憑你這黃毛小子,能有什么本事采到奇藥?”
“張老爺明鑒,”李明遠不卑不亢地說道,“小子雖然年幼,但也知道信義為本。若非確有幾分把握,小子斷不敢在老爺面前夸此???。小子這幾日采的這些黃精竹蓀,便是從那附近尋得。若是能有趁手的工具和充足的準備,小子定能采到年份更足、藥效更佳之物。不瞞老爺說,小子曾聽聞,有些年份久遠的黃精,甚至能如人形,那可是千金難求的寶貝!”
他這話更是吹得有些沒邊了,但所謂“亂世用重典,平時用猛藥”,他現(xiàn)在也只能兵行險著了。
張萬金果然被他這番話勾起了幾分興趣。他那個寶貝兒子,最近確實是萎靡不振,請了不少郎中,吃了不少湯藥,都不見起色。若是真能弄到些奇珍藥材,說不定還真能管用。
他沉吟片刻,說道:“好小子,口氣倒是不小。既然你這么說,老夫我便信你一次。這剩下的七十三文租子,我給你十五日的期限。十五日之內(nèi),你若是能采來讓我滿意的藥材,這租子我便給你免了!若是采不來,哼哼,那就新賬舊賬一起算,連本帶利,老夫我可一文都不會少你的!”
十五日!還免了租子!
李明遠心中一喜,這條件比他預想的要好太多了!雖然依舊有風險,但至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和一線生機。
“多謝張老爺!多謝張老爺開恩!”李明遠連忙躬身道謝,“只是……小子家中貧寒,置辦工具和干糧尚缺些許盤纏,您看能不能……?”
“哼,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睆埲f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但心情似乎不錯,從錢袋里摸出十文錢,扔在桌上,“這十文錢,算是老夫我預付給你的定金。采藥之事,只許成功,不許失?。∪羰歉液?,仔細你的皮!”
“小子明白!小子一定竭盡所能,不負老爺厚望!”李明遠連忙撿起那十文錢,再次千恩萬謝。
從張財主家出來,李明遠只覺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雙腿也有些發(fā)軟。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莫名的興奮。
雖然過程兇險,但他總算是暫時化解了眼前的危機,并且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
十五日之內(nèi),采到讓張財主滿意的奇藥!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李明遠卻從張財主那貪婪而又急切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破綻。
他知道,張財主對那些所謂的“奇藥”抱有極大的期望,甚至可能有些迷信。這就給了他運作的空間。
他不一定非要找到什么千年人參、萬年何首烏,只需要找到一些品相極佳、年份稍長、并且被他賦予一些“神秘色彩”的滋補藥材,再配合一些巧妙的說辭,或許就能蒙混過關(guān),甚至從中大賺一筆。
當然,這其中的風險也極大。一旦被張財主識破,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但眼下,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回到家中,秀丫見他平安歸來,并且?guī)Щ亓耸腻X,高興得不得了。李明遠并沒有將與張財主之間的兇險和約定告訴她,只是說張老爺暫時寬限了他們幾日。
接下來的日子,李明遠開始更加有計劃、也更加搏命地投入到進山采藥和狩獵之中。
他將那十文錢作為啟動資金,買了一些更結(jié)實的麻繩,一把小巧但鋒利的鐮刀(用來割藤蔓和藥草),還有一些粗糧餅子作為進山的干糧。
他不再滿足于在外圍打轉(zhuǎn),而是開始嘗試著向更深、更險峻的山區(qū)探索。每一次進山,他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僅要面對復雜的地形和惡劣的天氣,更要時刻提防可能出現(xiàn)的野獸和毒蟲。
他的運氣似乎也好了起來。在一次冒險攀上一處陡峭的懸崖后,他竟然真的在一道隱蔽的石縫中,發(fā)現(xiàn)了幾株年份約莫在二三十年左右的野生黃精!這些黃精個頭肥碩,色澤金黃,遠非之前采的那些可比。
他還找到了一片生長茂盛的野生天麻,以及幾株品相上佳的靈芝。這些,在鎮(zhèn)上的藥鋪里,可都是能賣出高價的珍品!
狩獵方面,他也總結(jié)了經(jīng)驗,改進了陷阱,并且更加耐心地觀察和等待。雖然沒能再打到錦雞那樣的大家伙,但也陸續(xù)捕獲了幾只山雞和兔子,足夠他們兄妹倆改善伙食,并且還有富余。
那張兔皮,在他堅持不懈的揉搓和處理下,也變得越來越柔軟,雖然依舊帶著些許異味,但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皮革的雛形。
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十五日的期限也越來越近。
李明遠將采到的那些“珍品”藥材,都用最細致的方法進行處理和炮制(當然,只是他自己摸索的土辦法,比如用蜂蜜浸泡黃精,用米酒蒸制天麻等),然后用干凈的荷葉和細麻繩精心包裹起來,力求讓它們看起來更加“高大上”。
他甚至還從一些古籍(原主父親留下來的幾本破舊農(nóng)書和雜記)中,東拼西湊了一些關(guān)于這些藥材的神奇?zhèn)髡f和功效,準備到時候用來“忽悠”張財主。
終于,在第十四日的傍晚,李明遠帶著他精心準備的“厚禮”,再次來到了張財主家門口。
這一次,他比上次更加沉著,也更加自信。
一場關(guān)乎他們兄妹倆命運的豪賭,即將揭開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