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三位師姐圍追堵截的我只想逃我考進貴族書院那天,三位師姐在門口打了起來。
長公主之女慕容昭甩著鞭子冷笑:“他是我先看上的。
”太傅千金蘇婉清捧著詩集柔聲道:“公子與我才是知音。
”將軍府的李紅綃拔劍指向她們:“都別吵,他救過我的命。”我抱著書袋縮在墻角,
只想趕緊溜去藏書閣。入學(xué)后她們輪番堵我,慕容昭強塞家傳玉佩,蘇婉清夜半邀我賞月,
李紅綃直接把我扛上擂臺。直到我誤入后山禁地,遇見那個修補古籍的守閣人。
她只安靜遞來一方素帕:“擦擦汗。
”---我那雙打滿補丁的布鞋踏上明德書院門前最后一級白玉階時,
整座山門似乎都跟著滯澀了一下。那漢白玉溫潤冰涼,寒氣透過薄薄的鞋底直往骨頭縫里鉆,
與身后那輛輛華貴馬車輪碾過石板路時發(fā)出的沉穩(wěn)、悠長的聲響格格不入。
空氣里浮動著名貴熏香、新墨和一種屬于頂級學(xué)府的、近乎傲慢的肅穆氣息。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肩上那個洗得發(fā)白、邊角磨損的書袋帶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袋子里只裝著幾本最基礎(chǔ)的蒙學(xué)書冊和一支用了多年的禿筆,輕飄飄的,
卻在此刻沉得如同灌了鉛。這就是明德書院,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
也是權(quán)貴子弟鍍金的溫床。而我,一個連束脩都湊不齊的窮書生陳默,
竟憑著那點僥幸的才氣和考官一念之仁,擠了進來。“喲,這不是那個…那個誰?
”一個穿著云錦瀾衫、搖著灑金折扇的公子哥兒斜睨過來,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腳底板夠硬啊,踩著白玉階也不怕硌壞了貴書院的福地?
”他身邊立刻響起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像細碎的針,扎在背上。我低著頭,
只想把自己縮進青布長衫的影子里,悶聲不響地加快腳步,
朝著那扇象征著知識、也象征著森嚴(yán)等級的朱漆大門挪去。只要能進去,只要能坐到書案前,
這些難堪……總能熬過去的吧?“站??!”一聲清叱,脆生生如同玉磬敲擊,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硬生生截斷了我邁向門檻的步子。那聲音有種奇異的穿透力,
讓周圍所有的嘈雜瞬間凍結(jié)。我僵著脖子,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山門右側(cè),
一株開得正盛的玉蘭樹下,立著三道身影。陽光穿過繁密的花瓣,
在她們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也晃得我有些眼花。左側(cè)那位,一襲玄色勁裝,
外罩一件繡著暗金螭龍紋的赤紅披風(fēng),腰間懸著一條烏沉沉、鞭梢泛著冷光的軟鞭。
她抱臂而立,下頜微揚,露出線條清晰而優(yōu)美的脖頸,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霜雪。
長公主的掌上明珠,慕容昭。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冰錐子,
帶著審視和一種…奇特的、令人不安的專注。右側(cè)的姑娘則如水墨畫中人。月白的廣袖長裙,
裙裾繡著疏淡的蘭草,長發(fā)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雅的青玉簪。她懷里抱著一卷書,
姿態(tài)嫻靜,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目光溫潤,卻仿佛能看透人心。
太傅蘇大人的千金,蘇婉清。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帶著探究和一種…溫和的好奇。
而正中間擋在我去路上的那位,最為奪目。一身火紅的騎射勁裝,勾勒出矯健的身形,
腰間懸著一柄古樸的長劍。她像一株燃燒的荊棘,濃眉大眼,英氣勃勃,此刻正雙手叉腰,
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我,眼神直接又熾熱。將軍府的大小姐,李紅綃??諝夥路鹉塘耍?/p>
只剩下玉蘭花瓣無聲飄落的細響。“陳默?”李紅綃的聲音打破沉寂,帶著點爽利的笑意,
又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獵物,“可算等到你了!
上次要不是你……”她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袄罴t綃!
”慕容昭的聲音比她腰間的軟鞭更冷,帶著金石摩擦般的質(zhì)感,“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此人,”她纖細白皙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我,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
“是我先看上的?!蹦恰翱瓷稀倍郑凰У脴O重,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宣告。
“昭姐姐此言差矣?!碧K婉清的聲音如清泉漱石,溫溫柔柔地響起,
卻巧妙地插入了兩人之間無形的角力。她向前一步,裙裾拂過潔凈的地面,目光越過李紅綃,
落在我因緊張而微微發(fā)白的臉上,唇邊笑意更深了幾分,“君子相交,貴在知音。
陳公子文思清奇,考場那篇策論,婉清讀罷心折不已。知音難覓,公子與我,才是同道中人。
”她的話語輕柔,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帶著文人特有的、柔韌的堅持?!肮⊥乐腥??
”李紅綃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一拍腰間劍鞘,發(fā)出“鏗”的一聲脆響,
震得幾片玉蘭花瓣簌簌落下,“酸溜溜的掉書袋有什么用?救命之恩大于天!
”她往前逼近一步,那身火紅的勁裝幾乎要灼痛我的眼睛,眼神直直地刺向我,“陳默,
你忘了?上月初三,西郊亂葬崗,那個被山匪圍攻差點丟了小命的丫頭是誰?
要不是你……”“夠了!”慕容昭的耐心似乎終于耗盡。手腕一抖,
那條烏沉沉的軟鞭如同有了生命,“啪”地一聲脆響,如毒蛇吐信般,
精準(zhǔn)地抽在李紅綃腳尖前不到一寸的石板上!堅硬的石板瞬間裂開一道細小的白痕。
“李紅綃,收起你那套江湖把戲!”慕容昭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高位者天生的威壓,
“書院重地,豈容你撒野?他,輪不到你來搶?!?最后一個“搶”字,如同冰珠落地,
寒意四濺。李紅綃杏眼圓睜,毫不示弱,“唰”地一下拔出了腰間長劍,寒光凜冽,
直指慕容昭:“慕容昭!別以為你是長公主的女兒我就怕你!鞭子快?試試我的劍!
”蘇婉清臉上的淺笑也淡了下去,她不動聲色地側(cè)移半步,
正好站在了慕容昭和李紅綃中間的位置,看似勸解,實則巧妙地形成了一道屏障。
她溫聲道:“二位姐姐何必動怒?驚擾了山門清靜,也嚇著了陳公子。知音也好,恩情也罷,
總該讓公子自己……”“閉嘴!” “讓開!”慕容昭和李紅綃幾乎是同時厲聲呵斥,
矛頭瞬間又指向了看似和事佬的蘇婉清。三道視線在空中激烈碰撞,無形的火星噼啪作響。
我抱著書袋,后背死死抵在冰涼堅硬的漢白玉門柱上,那寒意透過薄薄的衣衫直往骨頭里鉆。
眼前是劍拔弩張的三位貴人,身后是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鄙夷、或純粹看熱鬧的目光。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混合著玉蘭的甜香,嗆得我?guī)缀踔舷?。她們的聲音?/p>
她們的話語,那些“看上”、“知音”、“救命之恩”……像燒紅的烙鐵,
一下下燙在我的耳膜上,又疼又羞。我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燙得驚人,
恨不得當(dāng)場挖個地洞鉆進去。她們在爭什么?爭一個物件嗎?爭一個可供消遣的玩物?
我陳默寒窗十載,難道就是為了成為這貴族書院門口一場鬧劇的中心?
巨大的屈辱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
就在慕容昭的鞭梢因怒氣而微微顫動,李紅綃的劍尖寒光吞吐,
蘇婉清蹙眉欲再開口的剎那——一股強烈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逃!
趁著那三雙眼睛還在彼此兇狠瞪視、僵持不下的空檔,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身體像受驚的兔子般弓起,然后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抱著那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書袋,
我?guī)缀跏琴N著冰涼的門柱,像一尾滑溜的泥鰍,“哧溜”一下,
就從李紅綃和門柱之間那狹窄得不可思議的縫隙里鉆了過去!動作快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甚至能感覺到李紅綃火紅勁裝上那滾著金邊的衣角蹭過了我的手臂?!鞍??!”“站??!
”“陳公子!”三聲驚呼帶著不同的錯愕和惱怒同時響起,
鞭風(fēng)、劍氣似乎都因我的突然逃脫而凝滯了一瞬。我根本不敢回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撞得肋骨生疼。眼前只剩下那條通往書院深處、鋪著青石板的主道。我咬緊牙關(guān),
用盡全身力氣,
前方那座掩映在蒼松翠柏間、飛檐斗拱、散發(fā)著沉靜書卷氣的建筑——藏書閣——亡命狂奔。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刮得臉頰生疼。身后似乎有追趕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氣急敗壞的呼喊,
但我已聽不真切。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去藏書閣!躲進去!只有那里,
堆積如山的典籍和恒久的寂靜,才能給我片刻的喘息,才能暫時隔開這令人窒息的一切!
---明德書院的藏書閣,名為“文淵”,是整座書院最宏偉也最沉靜的建筑。七層飛檐,
斗拱交錯,巨大的木結(jié)構(gòu)撐起一片肅穆的空間。甫一踏入,
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干燥墨香和淡淡樟腦味的獨特氣息便撲面而來,厚重、微涼,
帶著歲月的塵埃感,瞬間將那門外喧囂紛擾的世界隔離開來。我?guī)缀跏酋咱勚鴵溥M門內(nèi)的,
后背抵著冰涼厚重的木門,大口喘息,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依舊不肯安分,撞擊著肋骨,
隱隱作痛。
聲音——慕容昭冰冷的呵斥、李紅綃爽利的笑罵、蘇婉清溫婉的勸解——似乎還糾纏在耳畔,
與此刻閣內(nèi)近乎凝滯的寂靜形成詭異的疊響。閣內(nèi)光線幽深。高大的木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
一排排整齊地矗立著,層層疊疊,幾乎望不到盡頭,構(gòu)成了一座由文字堆砌的迷宮。
陽光透過高處蒙塵的菱花窗格,艱難地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
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無聲地浮沉、旋轉(zhuǎn),如同被時光遺忘的精靈。安靜。絕對的安靜。
只有我尚未平復(fù)的、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以及書頁偶爾因空氣流動而發(fā)出的、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像是沉睡典籍的囈語。
這深沉的寂靜像一泓冰泉,緩緩澆滅了我心頭因奔逃和被圍觀而燃起的灼熱羞恥與恐慌。
我慢慢松開緊抱著書袋的手臂,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fā)麻。書袋滑落到地上,
發(fā)出輕微的悶響。我靠著門,緩緩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將臉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間。
青布衫粗糙的布料摩擦著臉頰,帶來一絲微弱的真實感。我用力閉了閉眼,
試圖驅(qū)散腦海中那三個鮮明而強勢的身影。慕容昭那冷冽如冰的審視,
李紅綃熾熱如火的直白,蘇婉清溫潤如水的探究……她們的目光,她們的話語,
像無形的蛛網(wǎng)纏繞上來。我不過是個僥幸擠進此地的寒門學(xué)子,所求不過一方安靜的書桌,
幾卷可讀的圣賢書,為何會無端卷入這樣的漩渦?
“呼……” 我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膝蓋間狹小的黑暗空間給了我片刻的安全感。
文淵閣的寂靜和書卷氣是最好的療傷藥。在這里,我只是一個求知的學(xué)子,
不是任何人的獵物,也不是任何紛爭的中心。就在這令人心安的靜謐即將撫平所有褶皺時,
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打破了這份安寧。
嗒…嗒…嗒…那腳步聲很輕,很緩,踩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幾乎被塵埃落定的聲音所掩蓋。
它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從一排排高聳的書架深處傳來,由遠及近,
仿佛踩在時間的脈搏上。我猛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光線幽暗的深處,
一排排書架如同沉默的士兵,投下濃重的陰影。那腳步聲的主人尚未現(xiàn)身。
嗒…嗒…聲音更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和耐心,仿佛每一步落下,
都在仔細感受著腳下木板的紋理與歲月。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繃緊,
剛剛平復(fù)的心跳又悄然加速。會是誰?是管理書閣的博士?
還是……某個同樣來此尋找清凈的學(xué)子?腳步聲停住了。
就在我前方大約十幾步遠、一處光線相對明亮些的空地旁。那里有一張寬大的長條桌案,
上面堆滿了小山般高聳的、散亂的書籍和卷軸。桌案一角,
一盞孤零零的油燈散發(fā)著昏黃、溫暖的光暈。然后,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光暈的邊緣。
她背對著我,身形單薄,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舊布袍子,
寬大的袍袖被仔細地挽起,露出一截纖細卻線條流暢的小臂。
長發(fā)簡單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落在頸邊。她正微微俯身,
動作極其輕柔地翻動著桌上攤開的一本殘破不堪的古籍。那書的紙張脆弱得如同枯葉,
邊緣焦黃卷曲,仿佛一碰就會碎裂。她看得極其專注,側(cè)臉在油燈的光暈下顯得柔和而寧靜。
手指白皙修長,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書頁的一角,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桌上還放著幾樣小工具:細小的鑷子,薄如蟬翼的修補紙,盛著淺色漿糊的小碟子。
她的動作嫻熟而沉穩(wěn),每一個細微的調(diào)整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整個畫面,
在昏黃的光暈和幽暗背景的襯托下,像一幅被時光封存的古畫。
只有她指尖極其輕微的翻動聲,以及油燈燈芯偶爾爆出的細微“噼啪”聲,
證明著時間的流動。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或者說,即使察覺了,也毫不在意。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指尖下那片亟待拯救的古老文字。我懸著的心慢慢落回原處。
不是她們。不是那三位帶來無盡麻煩的師姐。只是一個同樣沉浸在書卷世界里的守閣人?
或是負責(zé)修補古籍的匠人?那專注的背影和沉靜的氣息,奇異地安撫了我緊繃的神經(jīng)。
我輕輕地、幾乎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松弛下來。然而,
就在這口氣剛剛舒出的瞬間,一種熟悉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感覺猛地攫住了我!一道視線!
冰冷、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如同實質(zhì)的針,
精準(zhǔn)地刺穿文淵閣的寧靜,穿透層層書架間的陰影,牢牢釘在了我的背上!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是慕容昭!她竟然追進來了?!我甚至不敢回頭去確認,
那視線帶來的壓迫感太過鮮明,如同冰水澆頭。方才在閣內(nèi)尋得的片刻安寧被瞬間擊得粉碎。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心臟,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從地上彈起來,一把抓起地上的書袋,
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一般,慌不擇路地朝著書架最密集、光線最幽暗的深處沖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閣內(nèi)驟然響起,凌亂而急促,撞在書架上,又反彈回來,形成空洞的回響,
驚擾了滿室的沉寂。我像一只受驚的鼴鼠,在由巨大書架構(gòu)成的昏暗迷宮中拼命穿梭。
高大的書架投下濃重的陰影,散發(fā)著紙張和木頭混合的陳舊氣味。我七拐八繞,
試圖用這些沉默的屏障甩掉身后那如影隨形的冰冷視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沖破喉嚨。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葉火辣辣地疼,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才猛地剎住腳步,背靠著一個巨大的書架劇烈喘息。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流進眼角,
帶來一陣刺痛。我豎起耳朵,緊張地聆聽著。身后……似乎沒有腳步聲跟來。
只有文淵閣固有的、深沉的寂靜,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我稍稍松了口氣,
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這才驚魂未定地打量四周。這里似乎是藏書閣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
書架更加高大古老,上面擺放的多是些蒙塵的厚冊和用布套包裹的卷軸,顯然少有人問津。
光線異?;璋担挥袕臉O高極遠的窗戶縫隙里透進幾縷微弱的、近乎于無的天光,
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諝饫飶浡还筛鼭庥舻?、近乎腐朽的陳舊紙張和灰塵的味道。
然而,就在這死寂的角落深處,卻有一小片微光頑強地亮著。
就在我靠著的這個巨大書架的背面,隔著一道狹窄的過道,另一排書架前,
放置著一張小小的條案。案上點著一盞孤燈,燈焰如豆,在無邊無際的幽暗中,
頑強地撐開一小圈昏黃、溫暖的光域。光暈里,依舊是那個單薄的背影。
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袍子,木簪束發(fā)。她正微微低著頭,
一手小心地按著桌上攤開的一冊破舊書卷,另一只手捏著一根極細的筆,
蘸著碟子里淺色的漿糊,專注地填補著書頁上的一道裂痕。
動作輕柔得如同在撫摸初生的蝶翼。她似乎被我這陣亡命奔逃的動靜驚擾了,
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微微側(cè)過身來。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側(cè)臉。并非絕色,但眉目干凈,
鼻梁挺直,嘴唇的線條顯得有些疏離。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沉靜,
如同古井深潭,映著跳動的燈火,卻又奇異地清澈,仿佛能穿透人心,
映照出最深的疲憊與狼狽。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驚訝,沒有疑問,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只是那么平靜地看著,如同看著書架上某一本尋常的舊書。然后,她的視線緩緩下移,
落在了我緊抓著書袋、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上。
就在我被她那過于平靜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驚擾了她修復(fù)古籍的神圣工作時——她動了。她放下手中那根細筆,
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韻律。接著,
她伸出那只剛剛還在修補脆弱紙張的手——手指纖長,
指關(guān)節(jié)處沾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淺色漿糊痕跡——探向自己寬大的舊布袍袖口內(nèi)側(cè)。
摸索了一下,她從中取出了一樣?xùn)|西。那并非什么貴重物品。只是一方素色的帕子,
洗得有些發(fā)舊,邊緣微微起毛,沒有任何紋飾,干凈得如同初雪。她拿著那方素帕,
朝我的方向,極其自然地遞了過來。手臂伸得很直,動作平穩(wěn),沒有半分猶豫或矜持。
昏黃的光暈包裹著她遞出的手和那方素帕,也照亮了她臉上依舊平靜無波的神情。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很輕,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
卻清晰地穿透了這幽暗角落的寂靜:“擦擦汗。”---那方素帕的質(zhì)地是粗糙的棉麻,
握在手心,帶著一種奇特的涼意,仿佛浸染了文淵閣深處亙古的幽寂。
我胡亂地用它抹去額角和脖頸間黏膩的冷汗,那粗糙的觸感刮過皮膚,帶來一絲清醒的刺痛,
卻奇異地撫平了狂亂的心跳。帕子上沒有任何香氣,
只有一種干凈的、類似于曬過太陽的陳舊紙張的味道?!岸嘀x……” 我聲音干澀,
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她沒有回應(yīng),只是安靜地收回了手,
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冊殘破的古籍,仿佛剛才遞帕子的舉動從未發(fā)生。
那盞孤燈微弱的光暈將她籠罩,將她與這幽暗的角落,連同角落里的我,都隔絕開來。
這無聲的靜默反而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松弛下來。沒有探究的目光,沒有咄咄逼人的話語,
只有書卷和專注。我靠著冰冷的書架滑坐到地上,抱著書袋,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她正在修補的書卷封面,上面是幾個模糊的古篆——《九州異獸志》。
書頁殘破得厲害,許多地方字跡都湮滅了。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半個時辰,或許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