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宗政府內(nèi)還籠罩在一片朦朧中。宗政楚文踏著微濕的青石板路穿過庭院,衣袖拂過路邊沾滿露水的花枝,帶起一陣細(xì)碎的水珠。
"大人晨安。"正在清掃的老仆連忙退到一旁行禮。
宗政楚文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院角那株梨樹上?;ㄆ谝堰^,滿樹綠葉間只零星掛著幾朵將敗未敗的殘花,在晨風(fēng)中顫巍巍地?fù)u晃。
"這樹..."他忽然駐足,"花都落了?"
老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回大人,前幾日一場風(fēng)雨,打落了大半。章樂師很喜歡這顆梨花樹,可惜他沒看到最后的花期。"
宗政楚文表情看不出變化:"章樂師...何時離府的?"
"有些時日了。"老仆一邊清掃地上的花瓣一邊答道,"是老夫人親自吩咐備的馬車,還讓管事送了好些東西。"
一片殘花被風(fēng)吹落,正落在宗政楚文肩頭。他伸手捻起那片蒼白的花瓣,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
"知道了。"他淡淡道,隨手將花瓣散落在花園中。隨后去了老夫人的內(nèi)院請安。
堂內(nèi),老夫人正在用早膳。見宗政楚文進(jìn)來,她放下手中銀筷,一絲驚訝問道:"今日這么早來請安?"
宗政楚文行禮:"兒子昨日從青州回來,怕母親擔(dān)憂,今早便來向母親問安。"
"坐。"老夫人示意丫鬟添副碗筷,"用過膳再走不遲。"
宗政楚文端起粥碗,像是無意地問道:"聽說...章樂師已經(jīng)離府了?"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怎么,有何不妥之處?"
宗政楚文的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瓷碗,沒有一絲顫動:"兒子只是隨口一問。"
"章樂師為老身整理殘譜已有盡兩月有余。"老夫人輕啜一口茶,"錦王已向皇上請旨多次,圣旨都下了,老身再喜歡,也攔不住的。"
茶香氤氳中,宗政楚文的表情看不真切。他沉默地用完早膳,起身告辭:"兒子吃好了,先行告退。"
老夫人看著宗政楚文離開的背景嘆口氣。
府外,已經(jīng)有仆人準(zhǔn)備好馬匹等候多時,宗政楚文上馬直至大理寺方向而去。
朱雀大街上漸漸熱鬧起來。宗政楚文騎著馬緩緩前行,腦海中卻不斷浮現(xiàn)那本西域戰(zhàn)曲,還有和章程探討殘譜的畫面。
"讓一讓!讓一讓,小心那馬車!"
一陣馬蹄聲從后方傳來。宗政楚文勒馬避到路旁,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緩行而過,車簾上用金線繡著錦王府的徽記。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風(fēng)掀起了車窗簾子。
宗政楚文不經(jīng)意間望向車內(nèi),那是章程…他正側(cè)身與錦王說著什么,唇角揚起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他臉上,將那對總是低垂的眉眼映得熠熠生輝。錦王不知說了什么,竟伸手揉了揉章程的發(fā)頂,而章程沒有躲閃,反而笑得更深了,眼角微微彎起,像是盛滿了星光。
不過一瞬,簾子落下,馬車相背而去。
宗政楚文還在原地,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異樣,像是有人用鈍刀剜了一下他的心。
"大人?"隨行的侍衛(wèi)見他出神,小心翼翼喊了他一聲。
宗政楚文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馬已經(jīng)不安地踏著步子。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躁動:"去大理寺。"
馬蹄聲再次響起,卻比先前急促了許多。
*
而與此同時的馬車內(nèi),錦王正說著他們當(dāng)年趣事:"還記得有一次圍獵時我們和其他世子打架,你因為要躲他們,還自己撞到了頭…我一邊嫌你笨,一邊幫你揉著頭?!卞\王一邊描述著一邊比劃著,章程被他逗的,忍不住的跟著他笑。
回憶如潮,把他們拉回當(dāng)年無憂無慮的日子里,當(dāng)年的錦王府的后花園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七歲的李乘扒開灌木叢,露出一張沾滿泥土的小臉。
"阿程,快來看!我找到一窩雛鳥!"
九歲的章程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生怕驚動了樹枝上焦急盤旋的母鳥。兩只毛茸茸的雛鳥在巢中張著嫩黃的小嘴,發(fā)出細(xì)弱的叫聲。
"殿下,我們快走吧。"章程拽了拽李乘的衣袖,"母鳥會著急的。"
李乘撇撇嘴,卻還是順從地退了出來:"你說,小鳥長大了會不會記得我們?"
章程認(rèn)真地想了想:"應(yīng)該不會。但它們會記得這個窩很安全,沒有被破壞。"
李乘突然眼睛一亮:"那我們做個記號!"他從懷里掏出一根紅繩,笨手笨腳地系在樹枝上,"這樣它們明年回來還能找到這里!"
還有盛夏的午后,兩個小身影偷偷溜進(jìn)御廚房。
"殿下,這樣不好吧..."章程緊張地東張西望。
"怕什么!"李乘踮著腳從冰鑒里摸出兩碗冰鎮(zhèn)酸梅湯,"父皇說了,整個皇宮都是我們家的!"
他們躲在假山后分食"贓物",酸酸甜甜的滋味讓章程瞇起了眼睛。突然,李乘把碗一放:"等等!"
他神秘兮兮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紙包:"我從西域使臣那里要來的寶貝!"
紙包里是幾塊琥珀色的糖塊,散發(fā)著奇特的香氣。章程好奇地舔了一口,頓時被辣得眼淚汪汪。李乘哈哈大笑:"這叫姜糖,西域人冬天吃的!"
章程辣得直吐舌頭,李乘連忙把自己的酸梅湯遞給他。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了一碗酸梅湯,酸梅核在碗底叮當(dāng)作響。
又或者秋日的馬場上,十一歲的李乘騎著小馬駒飛奔,十三歲的章程卻死死抱著馬脖子不敢動彈。
"放松點!"李乘騎著馬繞著他轉(zhuǎn)圈,"你這樣馬會不舒服的。"
章程白著臉搖頭:"我、我還是下去吧..."
"別怕!"李乘突然跳下馬,一把拽住章程的馬韁,"我牽著你走!"
就這樣,驕傲的三皇子親自為伴讀牽馬,在馬場上一圈圈走著。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殿下..."章程小聲開口。
"嗯?"
"您將來...會是個很好的王爺。"
李乘回頭,看到夕陽為章程鍍上一層金邊,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睛里盛滿了真誠。他忽然覺得胸口暖暖的,像是喝了一大碗姜糖水。
"那當(dāng)然!"他昂起頭,"到時候我要建一個大大的樂坊,讓你當(dāng)首席樂師!"
章程笑了,那是李乘見過最干凈的笑容。
冬日的書房里,炭盆噼啪作響。十四歲的李乘愁眉苦臉地盯著眼前的《論語》,突然把筆一摔:"不寫了!這些之乎者也有什么意思!"
正在練字的章程抬起頭:"殿下,太傅說過..."
"太傅太傅,你就知道聽太傅的!"李乘氣鼓鼓地趴在桌上,"我要聽你彈琴!"
章程無奈地放下毛筆,走到琴案前。指尖輕撥,一曲《梨花醉》緩緩流淌。李乘漸漸安靜下來,歪著頭看他:"阿程,你彈得比樂坊那些人都好。"
章程耳尖微紅:"殿下過獎了。"
"我說真的!"李乘突然湊近,"等我們長大了,你天天彈琴給我聽好不好?"
炭盆里的火星輕輕爆開。章程的手指輕輕的搭在琴弦上,輕輕點了點頭。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又停滯。錦王望著眼前的章程,問道:"那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系在樹上的紅繩嗎?"
章程的手微微一頓:"記得。第二年春天,真的有鳥兒回來了。"
"是啊..."錦王望向窗外,那里有一株他們兒時親手栽下的梨樹,"有些東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會回來的。"
馬車?yán)^續(xù)前進(jìn),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