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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長寧軍 會飛的莫遠 319801 字 2025-06-29 01: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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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三箭樓的寒風(fēng)依舊如刀,但寧川的苦難重心已悄然轉(zhuǎn)移。

卯時箭術(shù)的拉弓聲雖依舊刺耳,那份融入骨髓的“手感”卻給了他幾分在趙鐵山面前喘息的空間。

然而

當(dāng)辰時的號角撕裂清晨的寂靜,趙鐵山那冰錐般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彎刀上時,寧川的心便猛地一沉,墜入近戰(zhàn)訓(xùn)練的泥沼。

“拔刀!” 命令簡潔如冰凌墜地。

寧川抽出那柄沉重的蠻族彎刀,刀身的寒意似乎比風(fēng)雪更甚。面對手持尋常硬木棍的趙鐵山,他低吼著撲上,彎刀帶著街頭搏命的狠辣劈向?qū)Ψ讲鳖i——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本能。

“啪!”

木棍后發(fā)先至,毒蛇般精準(zhǔn)地抽中他手腕外側(cè)!

劇痛炸開,彎刀脫手飛出,砸在凍土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寧川踉蹌后退,捂著手腕,臉色煞白。

“蠢貨!”

趙鐵山的斥罵毫不留情,“刀都握不住,拿什么活命?拿什么掙賞錢救你妹子?!你那套掏襠挖眼的玩意兒,對上練家子就是送死!”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無休止的折磨:木棍精準(zhǔn)地抽打在手腕、肘關(guān)節(jié)、肩胛,每一次觸碰都帶來鉆心劇痛;長時間保持僵硬劈砍姿勢,肌肉在極限拉伸中哀鳴;光滑凍土上的步法訓(xùn)練,摔得他鼻青臉腫;毫無預(yù)兆的木棍從刁鉆角度襲來,逼他做出狼狽格擋,慢一步便是皮開肉綻的懲罰。

寧川引以為傲的狠勁在趙鐵山系統(tǒng)冷酷的技藝面前,被碾得粉碎,每一次失敗后對方眼中的失望,比棍棒更讓他心寒。

正當(dāng)寧川在近戰(zhàn)泥潭中掙扎,一紙來自兵部的嚴(yán)令送達鐵脊關(guān)。

……

將軍大帳內(nèi),氣氛凝重,趙鐵山等幾位都尉面色鐵青地聽著守備將軍宣讀命令:

“……著令鐵脊關(guān)守備軍,即日抽調(diào)精銳,由都尉趙鐵山率領(lǐng),趁風(fēng)雪掩護,突襲蒼狼部位于‘黑石谷’之糧草囤積點!焚其糧秣,亂其軍心!不得有誤!此乃兵部嚴(yán)令!”

命令的內(nèi)容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黑石谷深入草原腹地,地勢險要,必有重兵把守!在風(fēng)雪嚴(yán)寒中長途奔襲,深入敵后執(zhí)行這種任務(wù),簡直是九死一生!這分明是朝廷里那些不知兵事的文官老爺們,為了所謂“戰(zhàn)果”而拍腦袋想出的昏招!是拿邊軍精銳的性命去填他們的功績簿!

趙鐵山鐵拳砸案,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怒火翻騰,卻終究化為一聲壓抑的“末將遵命!” 軍令如山,不容置喙。他迅速點齊麾下悍卒,老趙、王魁等盡在其列。

“血狼!”

趙鐵山在鐵甲鏗鏘的開拔前找到角落里的寧川,看著他紅腫的手腕和滿身新舊淤痕,眉頭緊鎖。

“我走之后,箭術(shù)不可懈??!卯時南三箭樓,自行加練!近戰(zhàn)…”

他頓了頓,語氣森然道:

“活著等我回來!別惹事!更別被人打死了!你的命,是我的!每日基礎(chǔ)動作三百遍,少一遍,腿打斷!”

言畢,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匯入那支即將投入風(fēng)雪煉獄的隊伍。

精銳的離去,讓軍營陡然空寂,也抽走了最后一絲能震懾魑魅魍魎的煞氣。

留守營地的司庫官、伍長、以及那些熬成兵油子的積年老卒,如同冬眠醒來的毒蛇,立刻將獠牙對準(zhǔn)了最底層的鮮活血肉——新兵營。

寧川的噩夢,換了一種更陰冷粘稠的方式延續(xù)。

……

餉銀發(fā)放日,新兵們排著長隊,在寒風(fēng)中瑟縮。

輪到寧川,司庫官眼皮都不抬,撥拉著算盤珠:

“月餉一兩二錢,扣營房修繕攤派三錢,炭火加征四錢,新兵耗材損耗兩錢…實發(fā),三錢!”

一枚小小的、成色極差的銀角子和幾枚油膩的銅錢被隨意丟在桌上。

旁邊的老兵油子劉麻子抱著膀子嗤笑:“小子,知足吧!沒讓你們倒貼就不錯了!”

寧川盯著那點可憐的銀錢,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這點錢,連給溪兒抓副像樣的藥都難!他猛地抬頭,聲音干澀卻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

“大人!上月也只扣到七錢,為何這次……”

話未說完,劉麻子一步上前,油膩的手指幾乎戳到他鼻尖:

“為何?規(guī)矩!懂不懂規(guī)矩?!再聒噪,連這三錢都沒有!滾!”

周圍的新兵敢怒不敢言,紛紛低下頭。寧川胸膛劇烈起伏,怒火幾乎沖破喉嚨。

但他看到了劉麻子身后幾個老兵按在刀柄上的手,想起了趙鐵山“活著”的告誡。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一把抓起那點可憐的銀錢,轉(zhuǎn)身擠出了人群,將那老兵油子刺耳的哄笑聲甩在身后。

屈辱遠不止于此。白日里,最苦最臟的活計毫無懸念地落在新兵頭上。寧川和幾個同樣瘦弱的新兵被分派去清理馬廄。

寒風(fēng)卷著刺鼻的臊臭,凍硬的馬糞塊像石頭一樣,需要用鐵鎬費力砸開。雙手很快磨出血泡,又被凍得麻木開裂。

劉麻子背著手溜達過來,靴子故意踢起一塊凍硬的糞渣,濺在寧川破舊的褲腿上。

“喲,‘血狼’大人也干這粗活啊?”

劉麻子陰陽怪氣道:“趙都尉不是教你殺人的本事嗎?怎么,殺不了蠻子,改鏟馬糞了?哈哈!”

他身后的跟班一陣哄笑,一個叫李順的年輕新兵氣不過,低聲嘟囔了一句:

“就會欺負人…”

聲音雖小,卻被劉麻子聽見了。他臉色一沉,幾步走到李順面前,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啪!” 脆響驚得眾人一顫。

李順被打得一個趔趄,嘴角滲血,捂著臉驚恐地看著劉麻子。

“小崽子!反了你了?!” 劉麻子揪住李順的衣領(lǐng),“敢編排老子?看來是活膩歪了!今晚的夜哨,你一個人包了!就在風(fēng)口那個垛口!凍不死你!”

“劉…劉爺…” 李順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住手!” 寧川再也忍不住,扔下鐵鎬,擋在了李順身前。他比劉麻子矮半個頭,身形也單薄,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幼獸。“活我們干,錢你們扣,還要動手打人?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

“道理?”

劉麻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松開李順,上下打量著寧川,眼神充滿了輕蔑和玩味,“在這鐵脊關(guān)大營里,老子的話就是道理!你算什么東西?一個靠著趙鐵山那點可憐眼色的新兵蛋子,也敢跟老子講道理?” 他猛地伸手,狠狠推在寧川胸口!

寧川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幾步,腳下踩到凍硬的糞塊,重重摔倒在地,后腦磕在冰冷的石槽上,眼前金星亂冒。手腕的舊傷和凍瘡被牽扯,劇痛鉆心。

“看見沒?”

劉麻子指著地上的寧川,對周圍噤若寒蟬的新兵們獰笑,“這就是不守規(guī)矩的下場!還‘血狼’?呸!連條瘸腿狗都不如!給老子好好干活!再敢炸刺,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他啐了一口,帶著跟班揚長而去。

寧川躺在冰冷骯臟的地上,屈辱、憤怒和身體的劇痛交織在一起,幾乎將他撕裂。

李順和其他幾個新兵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恐懼。

“寧…寧大哥,算了吧…我們斗不過他們的…” 李順帶著哭腔。

寧川抹去嘴角的血沫,看著劉麻子消失的方向,眼神中的怒火漸漸沉淀,化為一種更深的、冰封般的死寂。

他默默地撿起鐵鎬,繼續(xù)砸向那些頑固的糞塊。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和無力都砸進這凍土里。

夜里,新兵營如同冰窟??丝巯聛淼牧淤|(zhì)炭火,根本驅(qū)不散關(guān)外的酷寒。寧川蜷縮在通鋪最陰冷的角落,手腳的凍瘡又痛又癢。懷里那三錢銀子和幾枚銅錢硌著他,輕飄飄的,卻像巨石壓在心口。

他悄悄摸出貼身藏著的、張嬸給的護身符,粗糙的布面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

等到營帳里鼾聲四起,寧川咬著牙,忍著渾身酸痛和凍瘡的折磨,悄無聲息地溜出營帳。風(fēng)雪撲面,他來到一處背風(fēng)的殘破土墻后。這里,是他偷來的訓(xùn)練場。

他抽出彎刀,忍著腕骨的刺痛,開始一遍遍重復(fù)趙鐵山留下的基礎(chǔ)動作:握刀、平刺、斜劈、格擋、擰身、移步…動作僵硬笨拙,在呼嘯的風(fēng)雪中顯得如此渺小可笑。汗水混著雪水從額頭滾落,凍在臉上。手腕的舊傷在一次次發(fā)力中如同針扎,但他沒有停。三百遍!一遍不能少!這是他唯一的反抗,唯一的希望!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

他心中默數(shù),每一次揮刀,都像在對抗著整個軍營的黑暗和冰冷。

風(fēng)雪中,那個在殘垣斷壁間倔強揮刀的瘦削身影,孤獨而頑強。

他反抗的方式如此“幼稚”,在劉麻子那些老兵油子眼中或許不值一提,但這卻是他身處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磨礪爪牙的礪石。

他不知道趙鐵山能否從黑石谷歸來,他只知道,為了苦水鎮(zhèn)破屋里那個等著他的身影,他必須在這風(fēng)雪中,把自己磨得更鋒利一點,再鋒利一點。


更新時間:2025-06-29 01:4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