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要的卷宗?!?/p>
崔琰將泛黃的案卷遞過去:“說來奇怪,你向來只查現(xiàn)案,怎么突然翻起這幾年前的舊案?”
宗政楚文翻開章家案的卷宗,眉頭蹙了一下。
指尖停在最后一頁的朱批上“滿門抄斬,幼子沒入教坊”。
“喂!”崔琰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宗政楚文這才抬眼:“嗯?”
“我問你查章程做什么?”崔琰故意慢悠悠地說道。
“只是好奇?!?/p>
宗政楚文若有所思,指節(jié)輕叩著桌面:“章家滿門抄斬,為何獨(dú)留一人?”
崔琰聞言挑眉:“你竟不知?當(dāng)年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錦王殿下跪在御書房外求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他這條命?!?/p>
宗政楚文合上卷宗:“我不知?!贝税赣纱罄硭虑渫醮笕擞H審,他未曾參與。
“你當(dāng)然不知!”
崔琰嗤笑:“整日泡在案牘堆里,連教坊司在哪個(gè)方位都未必清楚?!?/p>
見宗政楚文神色微動(dòng),他壓低聲音:“都知道錦王殿下和章程是從小到大的交情,章程以前還是他的伴讀,中間又夾著這件事,哎~”
他惋惜的嘆了口氣,又意識(shí)到相識(shí)十載,這還是宗政楚文頭一回對某個(gè)案子以外的人感興趣。
忍不住提醒道:“你可不要摻和進(jìn)去。”
*
清晨的皇城籠罩在未散的晨霧中,朱漆宮門在朦朧中若隱若現(xiàn)。
厚重的門扉上,鎏金銅釘在晨光中泛著微光,每一處斑駁的漆痕都訴說著大商王朝的歲月滄桑。
守衛(wèi)見到玉牌,立即恭敬行禮,緩緩?fù)崎_宮門。
御書房內(nèi),宗政楚文垂首而立,案上的茶盞升起裊裊白霧。
皇帝打量著宗政楚文眼下的青黑,搖頭輕笑:"看你這模樣,怕是又熬了個(gè)通宵?"
宗政楚文默然,從懷中取出連夜整理的卷宗,雙手呈上:
"陛下,鹽稅虧空一案,已查明涉及三司共十二名官員。這是詳細(xì)名錄與罪證。"
皇帝接過奏折,指尖在燙金封面上輕輕摩挲:"依愛卿之見,當(dāng)如何處置?"
"按《大商律》,當(dāng)斬立決。"宗政楚文聲音清冷,擲地有聲。
皇帝聞言輕笑,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他:“你倒是干脆?!?/p>
鹽稅案涉案甚廣,全殺怕引朝局動(dòng)蕩,諸有不妥,或貶謫或流放,皆有可能。
宗政楚文起身道:“陛下自有考量,臣無異”
皇帝挑眉,似笑非笑:“你也會(huì)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宗政楚文不語。
皇帝擺擺手:“行了,鹽稅案既了,朕放你幾天假,別總窩在大理寺?!?/p>
“是,臣告退?!?/p>
待宗政楚文離開,皇帝才悠悠開口:“出來吧。”
屏風(fēng)后,公主探出半個(gè)腦袋,俏皮地眨了眨眼:“兒臣叩見父皇~”
皇帝佯裝不悅:“越大越?jīng)]規(guī)矩,躲在后面偷聽朝政?”
公主笑嘻嘻地湊上前:“兒臣只是想父皇了嘛~”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是想父皇?”
公主臉頰倏地紅了,故作鎮(zhèn)定:“父皇說什么呢?兒臣聽不懂!”
皇帝笑而不語,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父皇若無事,兒臣先告退了!”她匆匆行禮,轉(zhuǎn)身逃也似的離開。
皇帝搖頭失笑:“看來,是時(shí)候考慮駙馬的人選了?!?/p>
*
教坊司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轱轆聲在清晨的薄霧中格外清晰。
章程撩開車簾,晨風(fēng)帶著濕潤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
遠(yuǎn)處,宗政府高大的朱漆門樓已隱約可見,檐角蹲踞的石獸在曦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
“章樂師,前面就到了?!?/p>
駕車的小廝回頭道:“聽說宗政府規(guī)矩嚴(yán),您可得仔細(xì)著些?!?/p>
章程微微頷首,懷里抱著一把古琴。
此琴是教坊司最好的“松風(fēng)”,音色尚佳,是錦王特意命人送來的。
想到錦王,章程眸色暗了暗。
當(dāng)年章家滿門抄斬,若非錦王力保,他早已身首異處。
這些年來,錦王明里暗里對他多有照拂,卻也時(shí)刻提醒著他,今非昔比。
他如今只是教坊司一位樂師僅此而已。
這已經(jīng)不知他第幾次踏入這樣的高門府邸。
雖在教坊司見慣了權(quán)貴,可宗政家不同。
世代將門,為皇家所倚仗,如今宗政楚文是家中第一位文臣。
雖坊間傳言他冷厲如刀,鐵面無情,但有著家族力量,依然備受當(dāng)今圣上的器重。
馬車在側(cè)門停下,早有管事嬤嬤候著。
見章程下車,上下打量一番,才淡淡道:“樂班的人隨我來,先去偏院安置,辰時(shí)三刻到回音廊排練。”
章程垂眸應(yīng)是,領(lǐng)著樂班的幾位樂師跟上。
穿過幾重院落,花木漸深,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流水聲。
繞過一道影壁,眼前豁然開朗。
回音廊臨水而建,蜿蜒曲折的游廊架在碧波之上,檐下懸著銅鈴,風(fēng)過時(shí)叮咚作響。
“好地方!”
琵琶樂師趙山低聲贊嘆:“在這兒奏樂,聲音能借著水波傳得更遠(yuǎn),難怪叫回音廊?!?/p>
章程沒有講話,聽著幾人小聲討論著…不一會(huì)便來到了偏院。
管事嬤嬤轉(zhuǎn)身向章程俯首道:“章樂師為您安排正房,女樂師住西廂,其他幾位樂師住東廂?!?/p>
章程抬手行禮:“多謝嬤嬤?!?/p>
眾人隨之。
嬤嬤安排好章程眾人住所后,又交代幾句:“各位樂師休息片刻,老奴稍后過來安排回音廊排練?!?/p>
*
宗政府內(nèi)宅正院,老夫人正對鏡試戴一支新打的金簪。
見到宗政楚文進(jìn)來,頓時(shí)眉開眼笑:“可算知道回來了?我還當(dāng)你連母親的生辰都忘了?!?/p>
宗政楚文接過丫鬟手中的玉梳,動(dòng)作輕柔地為母親挽發(fā):“兒子不孝,讓母親掛念了?!?/p>
銅鏡里,老夫人笑意更深:“你呀,整日都在大理寺,估計(jì)都沒好好吃飯吧?。”
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聽說前幾日鴻臚寺宴席上,教坊司的樂曲頗受好評。
這次壽宴,我特意請了教坊司最好的樂師,你可要陪著母親欣賞。”
宗政楚文手上微頓,面色不改:“母親喜歡便好。”
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你兄長君令在身,常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無法回京。
前幾日已派人送來書信,一是向家里報(bào)平安,二是為我祝壽?!?/p>
宗政楚文順著話問道:“兄長和嫂嫂都可好?”
“都很好,讓我們放心?!?/p>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你兄長信里讓你沒事也散散心,下下棋彈彈琴,別老是繃著?!?/p>
宗政楚文垂眸:“是?!?/p>
又陪母親說了會(huì)兒話,他這才退出院子。
*
宗政從院中出來時(shí)剛好路過水榭處,他駐足觀望。
回音廊內(nèi),章程正在調(diào)試著那把古琴。
他不知宗政楚文幾時(shí)站在水榭對面的。
隔著粼粼波光,這位少卿大人仿佛正用審視犯人的目光打量樂班眾人,最后定格在章程腰間晃動(dòng)的銅牌上。
那是教坊司樂師出入皇城的憑證。
管事嬤嬤慌忙行禮:“大人,這是教坊司來的樂班,正在排練……”
宗政楚文擺擺手,嬤嬤立刻噤聲退下。
章程起身,垂首行禮:“教坊司樂師章程,見過宗政大人。”其他人見狀也忙跟著行禮。
宗政楚文沒有應(yīng)聲,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其他人起身。
他緩緩走到章程身邊,衣袖帶起一陣松木香,伸手撥了下琴弦,音色清越如泉。
讓他想起鴻臚寺宴席上錦王的話,便冷不丁的問道:“聽聞?wù)聵穾煛独婊ㄗ怼肪罱^倫,今日可否一睹風(fēng)采。”。
章程一直垂著眸:“回大人,不過是罪臣閑時(shí)信手撥弄,豈敢當(dāng)‘精妙’二字?”
宗政楚文笑了笑:“哦?既然是信手撥弄,便被人稱贊,那我更要聽一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