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邑縣衙的簽押房里,金榮桂指尖摩挲著青銅鼎耳上的一道細(xì)微裂痕——那是昨夜清點鹽稅時,被賬冊竹簡刮出的淺痕。欒師爺捧著鹽商周老爺?shù)陌萏M(jìn)來,袖口沾著雪片:"大人,周家送年禮來了。"
紅綢掀開,露出十二錠雪花銀,每錠底下壓著一張鹽引,恰是朝廷剛批復(fù)的新份額。
"周老爺說,"欒師爺?shù)吐暤溃?只要大人睜只眼,往后每引多運二十斤的利錢,三成歸縣衙。"
金榮桂突然抓起一錠銀子砸向鼎耳,"當(dāng)"的一聲,銀錠崩了個角,那道裂痕卻更深了。
雪夜,金榮桂獨自在庫房查驗鹽包。官秤砣砸在冰上,鑿出個窟窿,他舀起一瓢冰水澆在臉上,水珠順著鼎身的饕餮紋往下淌。
"大人何苦?"鹽課司大使提著燈籠趕來,"往年陳知縣在時,每引抽五錢銀子……"
金榮桂將秤桿往冰窟里一插:"去年臘月,東鄉(xiāng)王老漢用喂驢的鹽鹵點豆腐,全家中毒死了三個——你嘗過鹽鹵嗎?"說著舀起半瓢冰水灌進(jìn)喉嚨,嗆得眼眶發(fā)紅。
大使袖中滑出張銀票,被風(fēng)卷進(jìn)冰窟,飄在黝黑的水面上像塊裹尸布。
周府花廳暖如仲春,歌姬手腕上的金鐲碰著酒壺叮當(dāng)作響。周老爺將一碟雪花鹽推到金榮桂面前:"聽說大人祖籍蓋平?這海鹽加了遼東參粉,最是滋補(bǔ)。"
金榮桂盯著鹽粒上泛著的詭異淡紅色:"去年奉天查獲的私鹽,摻了朱砂增重,吃死了七個產(chǎn)婦。"
"哈哈哈!"周老爺突然大笑,袖中滑出本賬冊,"臨邑縣過去三年的鹽稅,實收不到七成——大人猜猜,短的錢進(jìn)了誰的口袋?"賬頁翻動間,赫然露出前任知縣與濟(jì)南府臺的聯(lián)名印信。
歌姬的琵琶"錚"地斷了一根弦。
翌日升堂,周家管事抬來口描金箱,說是補(bǔ)繳的鹽稅。箱開剎那,滿堂抽氣——里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匹蘇繡,每匹裹著十兩黃金。
"好一個'補(bǔ)稅'!"金榮桂抓起剪賦稅的銅剪,將一匹妝花緞"刺啦"剪開,金錠滾落公堂,"拿刑枷來!把這些金子鑄成枷鎖,本縣要親自給周老爺戴上!"
衙役們面面相覷,誰也沒動。欒師爺突然跪下:"大人!濟(jì)南剛來的公文……您調(diào)任蘭山的批文下來了。"
剪子"當(dāng)啷"落地,砸出個淺坑,像鼎足壓出的印子。
離任那日,運河碼頭飄著細(xì)雪。幾個面黃肌瘦的鹽工遠(yuǎn)遠(yuǎn)跪在冰面上,捧著塊粗布,上面歪歪扭扭繡著"鹽清如水"四字。
金榮桂解下腰間鼎形銅印,重重按在粗布上,朱砂印文如血:"這印,留給你們。"
背后突然傳來周老爺?shù)妮p笑:"金大人,蘭山的鹽引可比臨邑肥三倍。"他遞來個錦囊,"路上潤喉的腌梅子,用遼東鹽腌的。"
錦囊落入冰窟的剎那,碼頭的鐘樓突然敲響,驚飛滿河寒鴉。鐘聲里,金榮桂摸到鼎耳上的裂痕——不知何時,已深得能卡進(jìn)一枚銅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