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歸途與陌路霧,是霧隱鎮(zhèn)永恒的主宰。它像一層濕冷的裹尸布,
不分季節(jié)地纏繞著這個深陷群山褶皺里的小鎮(zhèn)。青石板路常年泛著滑膩的水光,
斑駁的木屋墻壁滲出霉斑的氣息,連空氣都沉甸甸的,吸一口,肺葉都仿佛蒙上了水汽。
在這片被遺忘的灰色里,唯一還帶著點(diǎn)“外面世界”氣息的,
就是鎮(zhèn)子?xùn)|頭那座搖搖欲墜的郵局。老張佝僂著腰,
把一摞沉甸甸的信件塞進(jìn)那個用了快二十年的、漆皮剝落的墨綠色郵袋里。
動作遲緩得像生了銹的齒輪。右腿膝蓋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鉆心的刺痛,
那是年輕時一次雪天送信摔下山坳留下的紀(jì)念,如今這老伙計(jì)的抗議聲越來越響,
越來越頻繁。他悶哼一聲,扶著冰冷的木質(zhì)柜臺邊緣才穩(wěn)住身體,
額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澳锏?,真不中用了…”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
聲音在空曠寂靜的郵局里顯得格外清晰。墻上掛著一本老黃歷,日期停留在上個月。
幾只蒼蠅有氣無力地撞擊著蒙塵的玻璃窗。這間小屋,就是他張守業(yè)大半輩子的疆域。
幾十年的光陰,都耗在了這巴掌大的地方,耗在了連接霧隱鎮(zhèn)與外面世界的那條崎嶇郵路上。
地圖上找不到的羊腸小道,雨季塌方的險(xiǎn)坡,冬日封山的積雪…哪一處沒留下他的腳???
他熟悉這里的每一塊界石,每一棵歪脖子老樹,甚至哪段路雨后會有泥濘的陷阱都了然于胸。
方圓四五十里,他閉著眼都能摸個來回??扇缃瘢@雙腿,這身老骨頭,是真的撐不住了。
每一次跋涉歸來,都像被抽干了骨髓。退休,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越來越緊。
他拖著那條不爭氣的腿,挪到那張布滿劃痕的木桌旁,桌上放著一部老式的黑色轉(zhuǎn)盤電話,
油亮的漆面昭示著它被頻繁使用的痕跡。老張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
撥通了那個塵封在記憶深處、屬于上級郵政局的號碼。聽筒里傳來漫長的忙音,
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焦灼的心上。終于,通了。一個略顯公式化的年輕聲音傳來?!拔??你好,
縣郵政局。”“喂?是…是縣局嗎?我…我是霧隱鎮(zhèn)郵遞員,張守業(yè)。
”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下意識地挺了挺佝僂的背,
仿佛這樣能增添一點(diǎn)說服力?!芭?,張師傅啊,您好您好。有什么事嗎?
”對方語氣還算客氣。“我…我實(shí)在干不動了。”老張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懇求,“年紀(jì)大了,腿腳不行,這地方山高路險(xiǎn),送一趟信來回幾十里地,
我這身子骨…真撐不住了。領(lǐng)導(dǎo),能不能…安排我退休?或者,派個人來接替我?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著宣判。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能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
“霧隱鎮(zhèn)…張守業(yè)…”對方似乎在查閱記錄,“嗯,您的檔案我們看了,
確實(shí)符合退休條件了。這樣,張師傅,您再堅(jiān)持堅(jiān)持。局里最近人手也緊,
不過正好有個分配來的新人,過幾天就能去您那兒報(bào)到。您辛苦一下,帶帶新人,
等把他帶熟了,局里立刻給您辦退休手續(xù),安排您去縣里休養(yǎng),您看行嗎?”“新人?!
”老張渾濁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真的?過幾天就來?”“對,
應(yīng)該就這幾天。小伙子叫李銘,剛從地區(qū)培訓(xùn)完分配下來的。到時候麻煩您多費(fèi)心了。
”“好!好!太好了!我等!我等!”老張忙不迭地答應(yīng),聲音里充滿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動,
連膝蓋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幾分。放下電話,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感覺壓在心口幾十年的一塊巨石,終于松動了一絲縫隙。接班人來了!
他的苦日子終于要熬到頭了!三天后,霧隱鎮(zhèn)的清晨依然被濃霧鎖著。
老張?jiān)缭玳_了郵局的門,一邊整理著信件,
一邊心神不寧地朝門口那條唯一通往外面的泥濘小路張望。
期待中夾雜著一點(diǎn)對新人的疑慮:城里來的年輕人,能受得了這里的苦?能認(rèn)得清這里的路?
將近晌午,濃霧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朝著郵局走來。身影漸漸清晰,
是一個年輕人。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藍(lán)色工裝,洗得有些發(fā)白,
背著一個同樣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個子不高不矮,身形有些單薄,但步伐很穩(wěn)。
他走到郵局門口,輕輕敲了敲敞開的木門?!罢垎?,這里是霧隱鎮(zhèn)郵局嗎?張守業(yè)師傅在嗎?
”聲音不高,帶著點(diǎn)青年人的清朗,語氣平和。老張趕緊站起來,仔細(xì)打量著他。
年輕人臉型偏瘦,皮膚帶著點(diǎn)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眉眼普通,
鼻梁上架著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點(diǎn)過于平靜了。
整個人看起來干凈、沉默,沒什么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霧氣里。
“我就是張守業(yè)。你是…李銘?”“是的,張師傅。我是李銘,來報(bào)到的。
這是我的介紹信和調(diào)令?!崩钽憦姆及锬贸鲆粋€牛皮紙信封,雙手遞了過來。
老張接過信封,手指在粗糙的紙面上摩挲了一下。信封很新,封口蓋著縣局的公章。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是標(biāo)準(zhǔn)的調(diào)令和介紹信,
上面寫著李銘的名字、年齡(22歲)、籍貫(鄰省一個普通縣份),還有鮮紅的公章。
一切看起來都無可挑剔。老張翻來覆去看了兩遍,除了覺得這紙張似乎太新、太挺括了點(diǎn),
沒什么異常?!班?,好,好。來了就好。”老張把文件小心地收進(jìn)抽屜,“坐,快坐。
咱這地方偏,條件差,以后就委屈你了。”他指著屋里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板凳。
李銘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膝蓋上。“不委屈,張師傅。工作需要,
哪里都一樣。以后還要請您多指教?!薄爸附陶劜簧?,就是些跑腿認(rèn)路的活。”老張擺擺手,
心里對這個沉默寡言、態(tài)度恭順的年輕人多了幾分好感。至少不像有些城里娃那么浮躁。
“咱這地方,送信是頭等大事,也是力氣活。路難走,天氣也怪,得靠腿腳勤快,
腦子也得活絡(luò)點(diǎn),記住路?!薄懊靼住!崩钽扅c(diǎn)點(diǎn)頭,
目光落在老張攤在桌上、正在整理的一大堆信件上,“張師傅,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有!有!”老張正愁自己動作慢,立刻指著那堆信件,“你先幫我把這些信分一分。
按遠(yuǎn)近分,遠(yuǎn)的放一堆,近的放一堆。咱送信不是瞎跑,得分好路線,省時省力。你看,
像山坳村、望鄉(xiāng)臺村這種遠(yuǎn)的,得單獨(dú)跑一趟;鎮(zhèn)子附近幾個小寨子的,
可以一趟跑完…” 老張一邊說,一邊拿起幾封信示范著。李銘學(xué)得很快,上手就開始分揀,
動作麻利,手指翻飛,幾乎不需要老張?jiān)俣嘀更c(diǎn)。他分得很仔細(xì),
遇到地址模糊的還會主動問老張。老張看著,心里那點(diǎn)疑慮又消散了些。勤快,肯學(xué),
話不多,是個好苗子。只要能把路帶熟,自己就能安心退休了?!靶?,
今天下午正好要去山坳村送幾封急件。”老張看著李銘分得井井有條的信堆,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你跟我跑一趟,認(rèn)認(rèn)路。山坳村是條近路,也是條熟路,我走了幾十年了。
正好路上給你講講道兒?!薄昂玫?,張師傅?!崩钽憫?yīng)道,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平靜得如同郵局窗外那亙古不變的濃霧。午后,霧氣似乎更濃了些。
老張鎖好郵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背上沉重的郵包,
帶著李銘踏上了通往山坳村的泥濘小路。老張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踏得沉穩(wěn),
膝蓋的隱痛被對新生活的憧憬暫時壓了下去。他指著路邊的景物,
絮絮叨叨地介紹著:這塊界石是解放前就有的,那棵老槐樹夏天會開滿白花,
前面那個拐彎處雨季容易塌方要小心…李銘跟在后面一步左右的距離,安靜地聽著,
偶爾“嗯”一聲表示回應(yīng)。
他的目光掃過濕漉漉的灌木叢、覆蓋著苔蘚的巖石和被霧氣模糊的遠(yuǎn)山,眼神專注,
像是在努力記憶。他的反應(yīng)很正常,一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對陌生環(huán)境的觀察和傾聽,
再正常不過了。走到一處相對開闊的山坡,老張停下腳步,
指著前方兩條被濃霧籠罩的岔路:“看清楚了,左邊這條,就是去山坳村的近路,雖然陡點(diǎn),
但近。右邊那是斷頭路,下去是個陡崖,早些年采石塌方堵死了,根本不能走。記牢了,
以后別走錯?!崩钽戫樦蠌堉傅姆较蚩慈?,點(diǎn)了點(diǎn)頭:“記住了,張師傅,
左邊是去山坳村,右邊是斷崖死路。”“對,走吧?!崩蠌埦o了緊郵包的帶子,
邁步向左邊的岔路走去。腳下的泥土濕滑,濃稠的白霧在身周緩緩流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不知為何,老張心頭掠過一絲極細(xì)微的、難以言喻的不安,
像是踩在某種巨大生物冰冷滑膩的皮膚上。他搖搖頭,把這荒謬的感覺甩開,
只當(dāng)是膝蓋的疼痛和霧氣帶來的壓抑感。接班人就在身后,好日子就在前頭,
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腐爛植物氣息的濕冷空氣,帶著李銘,
身影很快被前方翻滾的濃霧吞沒。2 消失的界石李銘在霧隱鎮(zhèn)郵局安頓了下來,
就住在郵局后間隔出來的那間小儲藏室里。地方逼仄,只容得下一張窄床和一張舊桌子,
但李銘毫無怨言,默默把自己的帆布包放好,就開始跟著老張熟悉工作。他學(xué)得確實(shí)很快。
分揀信件、整理郵戳、登記掛號信,這些繁瑣的活計(jì),老張只示范一遍,
李銘就能做得一絲不茍。他甚至主動承擔(dān)了打掃衛(wèi)生和生爐子的活兒。老張看在眼里,
喜在心頭,覺得自己運(yùn)氣不錯,攤上這么個勤快懂事的接班人。他愈發(fā)賣力地傳授經(jīng)驗(yàn),
恨不得把自己幾十年積攢下的“郵路經(jīng)”一股腦兒全倒給李銘。幾天后的一個清晨,
天氣陰沉得厲害。濃霧比往日更重,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米漿,能見度不足十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腥甜氣息,若有若無,鉆進(jìn)鼻孔讓人莫名有些煩躁。
“這鬼天氣!”老張啐了一口,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眉頭緊鎖。
但山坳村王老漢家等著縣里寄來的藥,耽擱不得?!靶±畎?,今天霧大,路滑,你跟緊點(diǎn),
多看多記?!彼贿叞褞追鈱懼吧桔甏逋跤懈J铡钡男偶屑?xì)放進(jìn)郵包最外層,
一邊叮囑李銘?!昂玫?,張師傅。”李銘應(yīng)著,也背上了自己的小郵包,
里面裝著附近幾個小寨子的信件。他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
似乎再惡劣的天氣也無法在他心里掀起波瀾。兩人一前一后,
再次踏上那條通往山坳村的近路。濕冷的霧氣包裹著他們,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子般的寒意。腳下的泥路變得更加濕滑粘膩,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老張走得很慢,一方面是照顧李銘這個“新手”,另一方面也是膝蓋在濕冷天氣下疼痛加劇。
他弓著背,像一頭負(fù)重的老牛,在濃霧中開辟著前行的路。李銘沉默地跟在后面,
腳步放得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片死寂。除了腳步聲和兩人粗重的呼吸,四周靜得可怕,
連慣常的鳥鳴蟲叫都消失了。終于,他們接近了那個關(guān)鍵的三岔路口。老張停下腳步,
喘了口氣,指著前方濃霧中模糊的輪廓:“看,前面就是岔口了。記著,左邊去山坳村,
右邊是死路斷崖,界石就在右邊路…” 他的話戛然而止,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眼前的情形讓他瞬間頭皮發(fā)麻!濃霧繚繞中,那個熟悉的三岔口依然在。
但右邊——那個他無比篤定是斷崖死路的方向——此刻,卻赫然延伸出一條向下蜿蜒的小路!
那條小路鋪著一種奇異的、灰白色的碎石,在濃霧中散發(fā)著微弱而冰冷的反光,蜿蜒向下,
消失在更深的白色混沌里。它看起來如此真實(shí),如此古老,仿佛亙古以來就存在于此,
只是之前一直被某種力量隱藏著。
而原本應(yīng)該矗立在路口、作為警示標(biāo)志的那塊半人高的青黑色界石,卻不見了蹤影!
“這…這不可能!”老張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因?yàn)闃O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了調(diào)。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甚至向前踉蹌了兩步,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他內(nèi)里的衣衫。幾十年!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
閉著眼睛都能摸到那塊界石!這里怎么可能憑空多出一條路來?!“張師傅?
”李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他走上前幾步,站在老張身邊,
也凝望著那條詭異出現(xiàn)的新路,眉頭微微蹙起,臉上露出了清晰的驚訝表情,
“這條路…以前沒聽您說過啊?是新修的嗎?”他的反應(yīng)太正常了!一個初來者,
看到一條未曾提及的道路,表現(xiàn)出驚訝和好奇,再正常不過了!
可這恰恰讓老張感到一種更深層的、刺骨的寒意。這條路的出現(xiàn)本身,
就透著無法理解的邪門!它絕不是新修的,那種灰白色的碎石,那種古老死寂的氣息,
更像是從地底深處、或者某個被遺忘的時空里突然翻涌出來的!“新修?修個屁!
”老張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強(qiáng)硬來掩蓋內(nèi)心的恐慌,
“這地方根本沒法修路!下面是斷崖!是死路!界石呢?那么大一塊界石哪去了?
”他焦躁地左右張望,目光掃過濕漉漉的草叢和裸露的巖石,哪里還有界石的影子?
它就像被那條新路吞噬了。李銘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理解的神情,
安慰道:“張師傅,您別急。也許是霧太大,我們看錯了方位?或者…界石被人挪走了?
”他指了指左邊那條熟悉的山路,“我們還是走您說的那條老路吧?安全第一。”“對…對!
走老路!就走老路!”老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轉(zhuǎn)身,
幾乎是逃也似地踏上了左邊那條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陡峭山路。
他不敢再看右邊那條灰白色的歧路一眼,那冰冷的反光讓他聯(lián)想到某種冷血動物的鱗片。
接下來的路程,老張的心神徹底亂了??謶窒裉俾粯永p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四周的景物在濃霧中顯得異常陌生。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位置,
似乎和他記憶中的有微妙的偏差?腳下踩過的石頭,形狀也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空氣中那股腥甜的氣息似乎更濃了,隱隱夾雜著一絲…腐爛的味道?
他甚至覺得身后李銘的腳步聲,都變得有些飄忽不定,時遠(yuǎn)時近?!靶±??
”老張忍不住停下腳步,猛地回頭。李銘就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差點(diǎn)撞上。
他扶了扶眼鏡,平靜地看著老張:“張師傅?怎么了?”“…沒什么,路滑,小心點(diǎn)。
”老張看著他那張過于平靜的臉,心里那股寒意更盛。他強(qiáng)迫自己轉(zhuǎn)過頭,
繼續(x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送完信,趕緊回郵局!
這鬼地方今天太邪門了!山坳村的幾封信終于送到了王老漢手里。王老漢絮絮叨叨地感謝,
老張卻心不在焉,敷衍了幾句,就拉著李銘匆匆踏上歸途。回程時,
老張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當(dāng)再次接近那個三岔路口時,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濃霧似乎散開了一些。右邊那條詭異出現(xiàn)的、鋪著灰白碎石的歧路,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而那塊半人高的青黑色界石,
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卮A⒃谠镜奈恢?,沉默而冰冷,上面斑駁的刻痕清晰可見。一切恢復(fù)如常。
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只是老張?jiān)跐忪F中產(chǎn)生的集體幻覺。老張僵立在原地,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他牙齒都在打顫?;糜X?不!那灰白色的碎石路,
那冰冷的觸感(雖然他并未真正踏上),那界石消失的詭異,都真實(shí)得可怕!
他猛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李銘。李銘也正看著界石的方向,
臉上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張師傅,界石在這呢!剛才果然是霧太大看錯了,
或者被什么東西臨時擋住了吧?這下好了?!彼恼Z氣輕松自然,
完全是一個發(fā)現(xiàn)虛驚一場的年輕人的正常反應(yīng)。太正常了!正常得讓老張渾身發(fā)冷!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他死死盯著李銘鏡片后的眼睛,
試圖捕捉一絲偽裝的痕跡,但那雙眼睛平靜得像兩口深潭,波瀾不驚?!白摺甙?。
”老張最終只是嘶啞地吐出兩個字,率先邁開步子。他不敢再深想。好容易等來的接班人,
他不能把人嚇跑。無論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他都必須當(dāng)作沒看見,當(dāng)作是自己老眼昏花!退休,
安穩(wěn)的退休生活,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他必須穩(wěn)住!回到郵局,
老張疲憊地卸下沉重的郵包,感覺像是打了一場大仗,渾身骨頭都要散了架。
李銘默默地生起爐子,燒上熱水?!皬垘煾担樕惶?,喝口熱水歇歇吧。
”李銘遞過來一個搪瓷缸。老張接過,滾燙的杯壁也無法驅(qū)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看著李銘平靜地整理著今天帶回的待寄信件,動作依舊麻利。爐火跳躍著,
映照著李銘年輕而普通的臉龐,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
這個年輕人…真的只是上級派來的普通郵遞員嗎?那條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界石為什么會消失又出現(xiàn)?無數(shù)個問號在老張混亂的腦海里瘋狂盤旋。
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喝了口水,滾燙的水滑過喉嚨,卻感覺不到暖意。窗外的濃霧無聲地翻涌著,
仿佛在醞釀著更大的秘密。這一夜,老張?zhí)稍谥ㄑ阶黜懙哪景宕采希?/p>
聽著隔壁儲藏室里李銘均勻平穩(wěn)的呼吸聲(或者只是偽裝?),久久無法入睡。
郵局角落里那個鎖著雜物的舊木抽屜,在死寂的黑暗中,
似乎傳來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指甲刮撓木板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像撓在他的心尖上。3 郵戳上的舊日昨夜那若有若無的刮擦聲,像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老張的夢境。他夢見自己被困在一條鋪滿灰白色碎石的路上,無論怎么跑,
都繞回原點(diǎn)。濃霧深處,一個模糊扭曲的巨大輪廓緩緩蠕動,發(fā)出低沉粘稠的呢喃,
其中似乎夾雜著“林三…林三…”的呼喚。驚醒時,冷汗已浸透了他的汗衫,
窗外依舊是沉甸甸、死氣沉沉的濃霧。
郵局里彌漫著一股陳年紙張、灰塵和濕木頭混合的霉味。老張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椅上,
動作比往常更加遲緩僵硬。膝蓋的舊傷在昨夜的驚嚇和濕冷天氣下加倍地折磨著他,
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神經(jīng)。他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那條詭異的路和消失的界石,只當(dāng)是一場噩夢。
可隔壁儲藏室里傳來的李銘平穩(wěn)的呼吸聲(或者只是他安靜的假寐?),
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不是夢。李銘依舊早早起來,生好爐子,燒上熱水,
然后開始默默整理今天需要分揀和投遞的信件。他的動作一絲不茍,效率極高,
仿佛昨夜那驚魂一刻從未發(fā)生。老張偷偷打量著他,
那張年輕平靜的臉龐在爐火跳動的光影下,顯得格外…純粹。純粹得讓老張心頭發(fā)毛。
一個正常人,經(jīng)歷了那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一點(diǎn)情緒波動都沒有?
哪怕是一點(diǎn)殘留的困惑也好?。 皬垘煾?,水開了?!崩钽懙穆曇舸驍嗔死蠌埖暮紒y想。
他遞過來一杯熱水,眼神平靜無波?!班拧茫胖?。”老張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接過杯子,
滾燙的溫度透過搪瓷缸傳遞到手心,卻絲毫無法溫暖他冰涼的手指。
他低頭看著桌上堆積的信件,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角落里那個發(fā)出刮擦聲的舊木抽屜,
像一個沉默的詛咒,吸引著他全部的恐懼。那聲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老鼠?
還是…別的什么東西?“張師傅,”李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困惑。
他手里拿著一封信,
正從郵局最里面、一個積滿厚厚灰塵、堆放陳年舊信和廢棄郵冊的角落走出來。
“我在整理這些舊東西,發(fā)現(xiàn)這封信被壓在最下面了。郵戳很模糊,
但看著像是…很多年前的?”老張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抬起頭,
目光瞬間鎖定了李銘手中的那封信。信封!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舊。
紙質(zhì)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焦黃,邊緣卷曲、破損,仿佛被歲月啃噬過無數(shù)次。它不是干燥發(fā)脆,
反而透著一股不正常的、令人作嘔的潮氣,像是剛從陰暗潮濕的墓穴深處挖掘出來。
信封表面布滿了深褐色的污漬,形狀詭異,如同干涸的血跡,
又像是某種粘稠液體滲透留下的痕跡。
最刺眼的是那個郵戳——印泥的顏色是一種褪盡生氣的暗紅,像凝固的淤血,
圖案模糊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只能勉強(qiáng)看出一個極其扭曲的、不屬于任何已知地點(diǎn)的地名輪廓,
以及一個同樣扭曲不清的日期。老張瞇起昏花的老眼,
心臟狂跳著去辨認(rèn)那褪色的數(shù)字——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日期!“收件地址也很奇怪,
”李銘沒察覺到老張瞬間劇變的臉色,他微微蹙著眉,
努力辨認(rèn)著信封上那歪歪扭扭、仿佛用盡最后力氣寫下的字跡,“寫的是…‘霧隱鎮(zhèn)西,
七里坡亂葬崗,無名冢前,林三收’。張師傅,七里坡亂葬崗在哪兒?
這地址…附近有人住嗎?” 他的語氣里只有純粹的不解和好奇,
一個面對陌生地址的年輕人最正常的反應(yīng)。
當(dāng)“七里坡亂葬崗”和“林三”這兩個詞鉆進(jìn)老張耳朵的瞬間,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空!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哐當(dāng)!
”老張手里的搪瓷缸子脫手而出,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滾燙的熱水潑濺開來,
燙到了他的褲腳,他卻渾然未覺!他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整個人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銳響。
他死死盯著李銘手中那封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信,臉色在剎那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嘴唇不受控制地劇烈哆嗦著。“給…給我!”老張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帶著一種瀕死般的驚恐。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那封信從李銘手中奪了過來!
手指接觸到信封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粘膩感瞬間襲來!
那不是普通的濕冷,而是一種帶著微弱彈性的、仿佛觸摸到某種冷血動物尸骸皮膚的觸感!
更有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陳腐泥土、腐爛植物和淡淡血腥的腥氣,蠻橫地鉆入他的鼻腔,
直沖腦髓!老張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diǎn)當(dāng)場嘔吐出來!他拿著信的手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枯葉,
那薄薄的信封仿佛有千鈞重,隨時可能從他指間滑落。“張師傅?您怎么了?!
”李銘被老張這劇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臉上充滿了真實(shí)的關(guān)切和驚愕,“您臉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老張根本沒心思回答他。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這封來自地獄的信攫住了。他瞪著那行歪歪扭扭的收件地址,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燙進(jìn)他的靈魂深處!七里坡亂葬崗!
那是霧隱鎮(zhèn)西邊一處真正的死地!幾十年前兵荒馬亂、瘟疫橫行時拋尸的地方!
漫山遍野的荒冢野墳,枯樹昏鴉,連陽光到了那里都仿佛被吸走了溫度。
那里除了累累白骨和呼嘯的山風(fēng),什么都沒有!方圓幾里之內(nèi),荒無人煙!
連最膽大的獵戶和采藥人,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那片被詛咒的山坡!
而“林三”…這個名字更是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老張塵封的記憶里!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張剛當(dāng)上郵遞員不久,鎮(zhèn)上確實(shí)有個孤寡老頭叫林三,無兒無女,
脾氣古怪,據(jù)說祖上就是守那片亂葬崗的。后來,就在老張送信生涯的某個冬天,
林三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亂葬崗深處,死狀據(jù)說極其凄慘詭異,發(fā)現(xiàn)時身體都僵硬了,
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大張著,像是看到了什么極端恐怖的東西。鎮(zhèn)上傳言紛紛,
說他是被臟東西勾了魂,或是觸怒了墳里的惡鬼。自那以后,七里坡更是成了絕對的禁地!
一個死了**十年的孤老頭子,怎么會有人給他寄信?!而且這信,看郵戳,
竟然也是二十多年前寄出的?!它怎么可能被壓在郵局角落的舊信堆里,
直到今天才被翻出來?!這完全違背了常理!時間、地點(diǎn)、收件人…一切都錯亂得令人瘋狂!
“張師傅?張師傅!您說話啊!這信…這地址有什么問題嗎?
”李銘焦急的聲音將老張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他扶著老張的手臂,觸感溫?zé)岫鎸?shí),
但這真實(shí)感反而讓老張感到更加荒謬和恐懼。老張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帶著濃烈腐朽氣息的空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他用力甩開李銘的手,
仿佛那是什么毒蛇猛獸。他用盡全身力氣,
將那封散發(fā)著冰冷粘膩和死亡氣息的信緊緊攥在手里,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發(fā)白。
“有…什么問題?”老張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每一個字都帶著極致的恐懼和抗拒,
“問題大了!七里坡…那是老墳場!荒了幾十年了!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林三’…是當(dāng)年守墳的光棍漢,早死透了!骨頭渣子都爛沒了!”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聲音在空曠的郵局里回蕩,帶著一種絕望的凄厲。他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住冰冷的墻壁,
才勉強(qiáng)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冷汗像小溪一樣從額頭、鬢角、后背瘋狂涌出,
瞬間浸透了他破舊的工裝內(nèi)衫。他死死盯著手中的信,又猛地抬頭看向李銘,
眼神里充滿了驚懼、懷疑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審視。李銘被老張的反應(yīng)徹底鎮(zhèn)住了。
他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知所措,似乎完全無法理解一封信何以讓老張如此失態(tài)。
他看著老張慘白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關(guān)切地再次開口:“張師傅,您…您別嚇我!
這信…既然地址不對,人也沒了,那…那就處理掉吧?或者退回去?”“退?往哪退?!
”老張神經(jīng)質(zhì)地低吼,眼神慌亂地掃過信封上那個模糊扭曲、如同鬼畫符般的寄出地郵戳,
“你看這鬼地方!誰知道是哪!再說…再說…” 他低頭看著信封,
那股冰冷粘膩的觸感和刺鼻的腥氣再次沖擊著他的感官。這東西,絕不能留!
更不能讓李銘再碰!一個強(qiáng)烈的念頭占據(jù)了老張的腦海:把這東西鎖起來!鎖得死死的!
讓它永遠(yuǎn)不見天日!他不再理會李銘,像躲避瘟疫一樣,攥著那封“亡者之信”,
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踉蹌地?fù)湎驂悄莻€發(fā)出過刮擦聲的舊木抽屜。
抽屜上掛著一把生銹的小銅鎖。老張哆哆嗦嗦地從腰間一大串鑰匙里摸索著,試了好幾次,
才找到那把同樣生銹的鑰匙。咔嚓。鎖開了。老張猛地拉開抽屜。
一股更加濃烈的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
了各種雜物:斷掉的橡皮筋、生銹的圖釘、褪色的舊郵票、幾枚早已停用的糧票…一片狼藉。
他粗暴地將那些雜物往兩邊扒拉,騰出一個空間,然后像扔一塊燒紅的烙鐵一樣,
將那封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信狠狠地塞了進(jìn)去!“砰!” 他用力關(guān)上抽屜,
仿佛慢一秒那封信就會自己爬出來!然后,他手忙腳亂地重新鎖上那把銅鎖,
用力擰了好幾圈,直到鑰匙再也擰不動。做完這一切,他整個人脫力般靠在墻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斗。
“張師傅…”李銘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他看著老張這一系列失常的舉動,
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擔(dān)憂,“您…您沒事吧?那封信…真的那么…”“別問了!
”老張粗暴地打斷他,聲音嘶啞而疲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小李,你記住!
就當(dāng)沒看見過這封信!以后…以后凡是整理到那些陳年舊信,特別是地址古怪、郵戳不清的,
統(tǒng)統(tǒng)…統(tǒng)統(tǒng)放一邊,別動!更別拆!讓我來處理!聽見沒有?!” 他盯著李銘,
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嚴(yán)厲。李銘看著老張布滿血絲、充滿恐懼的眼睛,沉默了幾秒,
最終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見了,張師傅。我不動,也不問?!?他的態(tài)度依舊恭順,
但那平靜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難以捉摸的光芒,
快得讓老張懷疑是自己眼花了?!昂谩谩崩蠌?zhí)撊醯攸c(diǎn)點(diǎn)頭,
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扶著墻,慢慢挪回自己的椅子,癱坐下來。爐火還在燃燒,
但郵局里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反而比外面濃霧籠罩的世界更加陰冷刺骨。
角落里那個上了鎖的舊抽屜,像一個沉甸甸的鉛塊,壓在老張的心口,
也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記錄著剛剛發(fā)生的、無法解釋的恐怖。李銘沒再說什么,
默默地拿來掃帚和簸箕,清理掉地上摔碎的搪瓷缸碎片和潑灑的水漬。他動作依舊麻利,
但整個過程中,他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在那個上了鎖的舊木抽屜上,
停留了那么極其短暫的一瞬。這一整天,老張都魂不守舍。整理信件時頻頻出錯,
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個角落里的抽屜。每一次看過去,
都感覺那抽屜仿佛在黑暗中無聲地凝視著他,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那股腥甜腐朽的味道,
似乎并沒有因?yàn)樾偶谋绘i而消散,反而若有若無地彌漫在郵局的空氣里,縈繞不去。夜幕,
再次如同巨大的黑獸,吞沒了霧隱鎮(zhèn)。濃霧比昨夜更重,幾乎凝成了實(shí)體,
將郵局小屋緊緊包裹。老張?zhí)稍诖采?,睜著干澀的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p>
隔壁李銘的呼吸聲依舊平穩(wěn),甚至可以說…過于平穩(wěn)了,聽不出任何入睡或醒著的跡象,
均勻得像一臺精密的機(jī)器。死寂。絕對的死寂。然后,那聲音又來了。
咔…嗒…咔…嗒…聲音的來源無比清晰——正是那個鎖著“亡者之信”的舊木抽屜!
不再是昨夜模糊的刮擦聲。這一次,聲音更加清晰,更加規(guī)律,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沉悶感。
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固執(zhí),像是…有什么東西,正用僵硬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在抽屜內(nèi)部,
一下一下地,敲擊著那層薄薄的木板!它在里面!
那封來自亂葬崗、寄給死人的信…或者信里的東西…它沒死!它在動!它在敲!
老張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猛地用被子蒙住頭,蜷縮起身體,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將他從頭到腳徹底淹沒。那一下下敲擊聲,
仿佛直接敲打在他的頭骨上,敲打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這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
4 寂靜嶺抽屜里那一下下固執(zhí)而沉悶的敲擊聲,如同喪鐘,
在老張的耳膜上整整敲打了一夜。他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用枕頭死死捂住耳朵,
冷汗浸透了被褥,身體僵硬得像一具尸體。那聲音并不響亮,
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和惡意,每一次響起,都像是在宣告:我知道你在這里,
你躲不掉。當(dāng)窗外濃霧透進(jìn)第一絲灰蒙蒙的光線時,敲擊聲終于停了。死寂重新降臨,
但這死寂比聲音本身更令人心悸。老張如同虛脫般癱在床上,眼窩深陷,臉色蠟黃,
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郵局里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腐朽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
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鼻孔,纏繞著神經(jīng)。他掙扎著爬起來,腳步虛浮。推開房門,
李銘已經(jīng)像往常一樣生好了爐子,爐上坐著燒水的鐵壺,發(fā)出輕微的嘶鳴。
他正安靜地擦拭著柜臺,動作平穩(wěn),神情專注,仿佛昨夜郵局里什么都沒發(fā)生。“張師傅,
您醒了?臉色還是不太好,昨晚沒睡好?”李銘抬起頭,關(guān)切地問。他的眼神依舊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年輕人特有的清澈,完全看不出熬過夜的痕跡。老張喉嚨發(fā)緊,
死死盯著李銘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墻角那個上了鎖的舊抽屜。
抽屜沉默著,像一張緊閉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嘴。
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和極度疲憊的情緒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幾乎要沖口而出質(zhì)問昨夜的聲音,但殘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質(zhì)問什么?
質(zhì)問一個抽屜為什么響?質(zhì)問一封來自死人的信?李銘會怎么想?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退休希望,不能毀在這無法解釋的邪門事上!“…嗯,老毛病,腿疼,
吵得睡不著?!崩蠌堊罱K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聲音沙啞干澀。他避開李銘的目光,
蹣跚地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狠狠潑在臉上。
刺骨的寒意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絲。他必須做點(diǎn)什么!必須離開郵局!
離開那個該死的抽屜!哪怕只有半天!“小李,”老張擦干臉上的水珠,轉(zhuǎn)過身,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今天…有幾封寄往‘望鄉(xiāng)臺’村的信,得送過去。
” 他指了指桌上分出來的一小疊信件?!巴l(xiāng)臺?”李銘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地名,微微皺眉,
“好像聽您提過,很遠(yuǎn)?”“嗯,在西北邊山坳里,最偏的一個點(diǎn)。”老張點(diǎn)點(diǎn)頭,
感覺膝蓋又在隱隱作痛,這給了他絕佳的理由,“我這腿…今天實(shí)在是不爭氣,
走不了那么遠(yuǎn)的路了。你…你替我去一趟吧?!?他說出這句話時,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一方面,他迫切地想支開李銘,
給自己一個喘息的、處理抽屜里那個“東西”的空間(盡管他毫無頭緒);另一方面,
讓李銘?yīng)氉匀ネl(xiāng)臺,那個同樣透著不祥氣息的地方,他內(nèi)心深處又涌起強(qiáng)烈的不安。
但此刻,離開郵局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李銘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點(diǎn)頭:“行,張師傅,
您歇著。路線您跟我說一下,我記著。”老張強(qiáng)打精神,
拿出他那本視若珍寶、邊緣已經(jīng)磨損卷起的手繪路線圖冊,翻到標(biāo)注著“望鄉(xiāng)臺”的那一頁。
他用粗糙的手指沿著一條用紅筆加粗、標(biāo)記著無數(shù)細(xì)節(jié)的路線滑動:“看這里,從鎮(zhèn)上出去,
走西頭那條老路,過‘鷹嘴巖’…記住,到這里一定要右拐!左邊那條小路千萬別走!
那是片老林子,邪性得很,老一輩都說進(jìn)去容易迷路,遇見不干凈的東西!
” 老張的語氣異常嚴(yán)肅,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手指在那個危險(xiǎn)岔路口重重敲了幾下。
“嗯,右拐,避開左邊老林子。”李銘湊近地圖,看得非常認(rèn)真,
手指也在地圖上虛劃著路線,“過了鷹嘴巖,再翻過兩座小山梁,看到一棵歪脖子老松樹,
旁邊有條下坡的小路,下去就是望鄉(xiāng)臺村了?”“對!就是那兒!
”老張有些驚訝于李銘的記憶力,但更多的是不安,“村里…現(xiàn)在也就剩下兩三戶老人家了,
都姓趙。你把信交給村口第一家那個趙老栓就行,他會分給其他人。記住,送了信,
收了要寄出的信,就立刻回來!別在村里耽擱!那地方…太偏,陰氣重。
” 他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眼神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憂慮。“知道了,張師傅。
我快去快回?!崩钽懯掌鸬貓D冊,小心地放進(jìn)自己的帆布郵包里,
然后背上那個裝著望鄉(xiāng)臺村信件的小郵包?!澳俏疫@就出發(fā)了。
”看著李銘推著那輛老舊的三輪車(平時送遠(yuǎn)路或重物才用),
身影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晨霧里,老張的心并沒有放下來,反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越攥越緊。
郵局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角落里那個鎖著恐怖秘密的抽屜。
那股腥甜腐朽的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冰冷地纏繞著他。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老張坐立不安,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整理信件。
他一會兒走到門口張望那條被濃霧吞噬的小路,一會兒又神經(jīng)質(zhì)地盯著那個抽屜,
生怕里面再傳出什么可怕的聲響。他試圖用冷水洗臉,試圖生火煮點(diǎn)東西,但都無濟(jì)于事。
望鄉(xiāng)臺村,那個被遺忘的角落,此刻在他心里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不祥感。
那片據(jù)說鬧邪的老林子…李銘會不會走錯路?他會不會遇到…那條灰白色的歧路?
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呸呸呸!”老張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臉頰,驅(qū)散這些不吉利的念頭。
但恐懼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直到日頭過了晌午,濃霧依舊沒有散開的跡象。
老張計(jì)算著時間,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按常理,騎三輪車的話,這個點(diǎn)應(yīng)該回來了!
難道是三輪車壞了?還是…真出事了?老張?jiān)讵M小的郵局里焦躁地踱步,手指深深掐進(jìn)掌心。
就在老張的焦慮即將達(dá)到頂點(diǎn),準(zhǔn)備不顧一切沖出去尋找時,
門外終于傳來了熟悉的三輪車引擎突突聲,以及車輪碾過泥濘路面的聲音!
老張一個箭步?jīng)_到門口。李銘推著三輪車從濃霧中顯現(xiàn)出來。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額前的頭發(fā)被汗水打濕,粘在額角。
那輛老舊的三輪車鏈條松垮地垂著,沾滿了泥漿?!皬垘煾?!”李銘看到老張,加快了腳步,
“抱歉,回來晚了。車子鏈條斷了,在回來的路上搗鼓了半天才勉強(qiáng)接上,耽誤了時間。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歉意和疲憊,聽起來合情合理。老張懸著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
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叭藳]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他連聲說道,上前幫著李銘把三輪車推進(jìn)郵局旁邊簡陋的車棚里,“車壞了就壞了,
人安全回來最要緊!快進(jìn)屋歇歇,喝口水!”李銘摘下沾滿泥點(diǎn)的帆布郵包,
跟著老張進(jìn)了屋。他接過老張遞來的熱水,大口喝了幾口,
然后從郵包里拿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巴掌大小的包裹,還有幾封待寄的信件,放在桌上。
“這是趙老栓大爺給的回信,還有他托我寄的一點(diǎn)山貨?!崩钽懼噶酥改莻€油紙包,
又拿起那幾封信,“這是村里其他老人家要寄的信。”“嗯,好,放著吧。
”老張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幾封信中的一封牢牢吸引住了!
那封信夾在其他幾封顏色暗淡、紙質(zhì)粗糙的土制信封中間,顯得格外刺眼!它太新了!
嶄新的牛皮紙信封,在昏暗的郵局里甚至泛著一層不自然的、微弱的光澤。
但最讓老張頭皮炸裂的是信封上的字跡!那是一種極其古怪的筆跡。字體歪歪扭扭,
如同垂死之人痙攣的手勉強(qiáng)劃出,筆畫僵硬、斷續(xù),帶著一種非人的笨拙感。
墨水的顏色更是詭異——不是普通的藍(lán)黑或純黑,
而是一種深得發(fā)褐、近乎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紅色!湊近了,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鐵銹和新鮮泥土的刺鼻腥氣,撲面而來!熏得老張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而寄信人地址那一欄,清晰地寫著七個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
狠狠扎進(jìn)老張的眼睛:「望鄉(xiāng)臺村,村口槐樹下」嗡——!老張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望鄉(xiāng)臺村口,確實(shí)有一棵老槐樹!
但那棵樹…那棵樹十幾年前就被雷劈死了!只剩下一截焦黑扭曲、光禿禿的樹樁!
樹樁周圍全是亂石和荒草!怎么可能有人住在槐樹下?!更別說寫信了!一股寒意,
比抽屜里那封信帶來的還要冰冷徹骨,瞬間從老張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李銘,聲音因?yàn)闃O度的恐懼和憤怒而變得尖銳扭曲:“這封信!
這封信是誰給你的?!村口槐樹下?!槐樹下哪有人?!那棵樹早死了十幾年了!
”李銘被老張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驚得后退了一小步,
臉上露出了清晰的不解和一絲被冤枉的委屈:“張師傅,
就是村口第一家那個趙老栓大爺給的??!
他說…說這是住在村口槐樹下的‘老鄰居’托他一起寄的信。我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
村口除了那棵枯樹樁,沒看到有別的房子啊…但趙大爺很肯定地說有,
還指給我看…說就在樹后面…”李銘的語氣帶著困惑,努力回憶著,“霧太大了,
我也沒看清,但趙大爺是村里人,他總不會弄錯吧?我就…我就一起帶回來了。”趙老栓?!
那個在望鄉(xiāng)臺村住了快一輩子的老光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槐樹早就死了?
他怎么可能說槐樹下還有人???還托他寄信?!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老張。
他看看那封散發(fā)著血腥氣的詭異新信,又看看一臉困惑、似乎完全在陳述事實(shí)的李銘。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jìn)他的腦海:趙老栓…他還在嗎?望鄉(xiāng)臺村…真的還有人嗎?
李銘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趙老栓…他…他看起來怎么樣?”老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摆w大爺?”李銘想了想,“看起來…還好吧?就是年紀(jì)大了,
背很駝,說話有點(diǎn)慢。他收了信,還招呼我喝了碗水,然后就把這封信和山貨給了我,
說麻煩我寄出去?!?他的描述沒有任何異常,一個偏遠(yuǎn)山村老人的形象。正常!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的老人,正常的托付!可這封信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老張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來自“槐樹下”的信上。
那暗紅色的、如同血跡寫就的字跡,那刺鼻的腥氣,都像惡魔的低語,誘惑著他,
也恐嚇著他。抽屜里那封亡者之信帶來的恐懼尚未平息,
這封來自“不存在”之地的信又接踵而至!它們像兩張來自幽冥的催命符!
一個瘋狂的念頭占據(jù)了老張的腦海:拆開它!看看里面到底寫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東西在作祟!這個念頭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壓倒了理智和恐懼。他猛地伸出手,
一把抓向那封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信!“張師傅!”李銘似乎想阻止,但已經(jīng)晚了。
老張的手指因?yàn)榧雍涂謶侄鴦×翌澏吨?,他粗暴地撕開了那個嶄新的牛皮紙信封!
信封的撕裂聲在死寂的郵局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股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血腥混合著土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老張顫抖著手指,
從信封里抽出了一張折疊的信紙。信紙同樣嶄新,白得刺眼。他猛地將信紙展開!
目光觸及紙面的瞬間,老張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
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手里的信紙飄然滑落。信紙上,沒有文字!沒有文字!
只有一片令人頭暈?zāi)垦!⒕皴e亂的景象!整張紙上,
用和信封地址同樣暗褐近黑的“墨跡”,畫滿了密密麻麻、扭曲盤繞的詭異符號!
那些符號完全超出了老張的認(rèn)知范圍,它們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
更像是一些瘋狂蠕動的、帶有粘液的觸手,或是無數(shù)只充滿惡意的、非人生物的眼睛!
它們以違反幾何規(guī)律的方式糾纏、疊加、旋轉(zhuǎn),形成一種動態(tài)的、充滿褻瀆感的圖案!
僅僅是看了一眼,老張就感覺自己的眼球像被無數(shù)細(xì)針攢刺,
大腦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和強(qiáng)烈的眩暈感!胃里翻江倒海,喉嚨口涌上一股腥甜!
“呃…”老張痛苦地捂住眼睛,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呻吟。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
他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信紙上的圖案仿佛有生命,帶著邪惡的意志,
要順著他的視線鉆進(jìn)他的腦子,啃噬他的理智!“張師傅!您怎么了?!”李銘驚呼一聲,
連忙蹲下身扶住老張,同時目光也掃向了地上那張攤開的信紙。
當(dāng)他的目光接觸到那些扭曲詭異的符號時,他的身體,極其極其細(xì)微地,僵直了一瞬!
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深處,瞳孔似乎猛地收縮了一下!但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
快得如同錯覺。下一秒,他臉上立刻換上了極度的震驚和關(guān)切,
甚至帶著一絲恐懼:“這…這是什么?!紙上畫的什么東西?!好…好惡心!
”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真實(shí)的厭惡和一絲驚惶,
一個正常人看到這種無法理解的、充滿惡意的圖案時最該有的反應(yīng)。他一邊說著,
一邊迅速彎腰,像是被那圖案惡心到一樣,
用兩根手指極其嫌棄地、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張信紙的一角,
看也不看地胡亂塞回那個散發(fā)著腥氣的信封里,然后像是扔掉一塊燒紅的炭火般,
將那封信遠(yuǎn)遠(yuǎn)地丟在了桌子的另一端?!靶伴T!太邪門了!”李銘拍打著手指,
仿佛沾上了什么臟東西,臉色是真的有些發(fā)白,他看向癱坐在地、痛苦喘息的老張,
“張師傅,這信…這信肯定有問題!趙大爺他…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還是…還是被什么東西…” 他沒再說下去,但眼神里的恐懼不似作偽。老張捂著眼睛,
劇烈的頭痛和眩暈感還在持續(xù)。李銘的反應(yīng)…天衣無縫!
震驚、惡心、恐懼、合理的猜測…完美符合一個被驚嚇到的年輕人。
可老張剛才捕捉到的那一瞬間的僵硬和瞳孔收縮…是真的嗎?還是自己頭痛產(chǎn)生的幻覺?
郵局里,那股血腥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因?yàn)樾偶埖恼归_而更加濃烈,
與角落抽屜里散發(fā)出的腐朽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
爐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小屋陷入一片冰冷的、粘稠的陰暗中。老張坐在地上,
背靠著冰冷的柜臺,渾身篩糠般顫抖著,眼睛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再去看那封被丟在桌上的信,更不敢去看那個鎖著另一封恐怖信件的抽屜。
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充滿惡意的漩渦邊緣,腳下的大地正在無聲地崩裂。
而漩渦的中心,似乎就是這個名叫李銘的、平靜得令人恐懼的年輕人。
望鄉(xiāng)臺村…枯死的槐樹…趙老栓…還有那封畫滿褻瀆符號的信…李銘…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帶回來的…究竟是什么?5 扭曲的墨線那封來自“槐樹下”的信,
被李銘嫌惡地丟在了桌子最遠(yuǎn)的角落,像一塊散發(fā)著惡臭的腐肉。
信紙上那些扭曲盤繞、褻瀆神智的詭異符號,如同烙印在老張的視網(wǎng)膜上,
即使他死死閉著眼,那些蠕動的線條和惡意的“眼睛”也依舊在黑暗中瘋狂舞動,
帶來陣陣尖銳的頭痛和強(qiáng)烈的眩暈。那股濃烈的血腥混合泥土的腥氣,
與抽屜里鎖著的腐朽氣息交織,在郵局狹窄的空間里發(fā)酵,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瀕臨腐爛的味道。李銘將老張從冰冷的地上攙扶起來,安置在椅子上。
他倒了熱水,又翻出郵局常備的、早已過期不知多久的止痛片,遞給老張,
臉上寫滿了真實(shí)的關(guān)切和一絲余悸未消的恐懼?!皬垘煾?,您先緩緩,別想那東西了!
肯定是趙大爺老糊涂了,從哪撿來的鬼畫符!我這就把它扔出去燒了!”李銘說著,
作勢就要去拿那封邪門的信?!皠e動!”老張猛地睜開眼,聲音嘶啞但異常尖利,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李銘伸向那封信的手,“別碰它!
就…就放那兒!誰也不許動!” 燒掉?萬一燒掉會引來更可怕的東西怎么辦?
這念頭毫無邏輯,卻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他現(xiàn)在只想離那東西越遠(yuǎn)越好,連同抽屜里那個,
都當(dāng)它們不存在!李銘的手僵在半空,
有些無措地看著老張:“張師傅…那…那東西留著不吉利啊!”“我說放著就放著!
”老張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虛弱的歇斯底里。吼完,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李銘連忙給他拍背,不再堅(jiān)持。郵局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老張痛苦的咳嗽聲和爐火熄滅后殘余灰燼的噼啪輕響。
李銘默默地收拾著地上散落的物品,動作輕緩。老張癱在椅子里,
感覺身體和靈魂都被掏空了,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混亂在空殼里回蕩。
槐樹、趙老栓、那封鬼畫符的信…還有李銘那張平靜面孔下可能隱藏的一切…像無數(shù)個旋渦,
將他拖向認(rèn)知的深淵。他需要錨點(diǎn)!
需要一個堅(jiān)實(shí)的、可以信賴的東西來證明自己還活在真實(shí)的世界里!他的目光,
下意識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望,投向了墻角那個上了鎖的小木柜。柜子里,
珍藏著他幾十年的心血,
是他在這片迷霧籠罩、詭異頻發(fā)的土地上賴以生存的基石——他那本厚厚的手繪路線圖冊!
那是他用腳步丈量出來的疆域!用血汗和無數(shù)個日夜繪制成的認(rèn)知坐標(biāo)!每一道墨線,
每一個標(biāo)記,都對應(yīng)著現(xiàn)實(shí)中的山巒、河流、村落、岔路!
那是比任何官方地圖都更可靠、更值得信賴的存在!是他對抗這片迷霧和混亂的最后堡壘!
“小李,”老張的聲音異常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你把柜子里的地圖冊…給我拿來?!崩钽懹行┮馔猓珱]多問,依言找到鑰匙,
打開了那個小木柜。一股陳年紙張?zhí)赜械母稍餁馕痘旌现恼聊X味飄散出來,
稍微沖淡了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腥腐。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本用硬殼紙精心裝訂、邊角磨損嚴(yán)重、足有兩指厚的冊子,遞給了老張。
老張如同抱住救命稻草一般,將沉甸甸的圖冊緊緊抱在懷里。
封面的硬殼紙傳遞著一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觸感。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復(fù)著狂跳的心臟和翻騰的思緒,將圖冊攤開在膝頭,
翻到了標(biāo)注著“望鄉(xiāng)臺”村路線的那一頁?;椟S的煤油燈光(郵局供電不穩(wěn),
晚上常點(diǎn)煤油燈)跳躍著,將老張佝僂的身影和地圖冊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扭曲晃動。
他拿起桌上那副老花鏡,用衣角用力擦了擦鏡片,然后戴上,湊近了地圖。
手指沿著那條熟悉的、用紅筆加粗、標(biāo)記著無數(shù)細(xì)節(jié)的路線滑動。
拐避開老林子的岔口…兩座小山梁…歪脖子老松樹…下坡小路…望鄉(xiāng)臺村…他看得無比專注,
近乎貪婪。他要從這些熟悉的線條里,汲取對抗瘋狂的勇氣,確認(rèn)世界的秩序依然存在。
地圖就是他的圣經(jīng),他的羅盤,他精神世界的錨!然而,
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標(biāo)注著“望鄉(xiāng)臺村口老槐樹”那個醒目的紅叉標(biāo)記(代表已廢棄或損毀)時,
白天那恐怖的一幕再次浮現(xiàn)——李銘帶回來的那封來自“槐樹下”的鬼信!
那暗紅如血的扭曲字跡!還有紙上那些褻瀆的符號!一股冰冷的惡寒再次竄上脊背。
老張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地圖冊粗糙的紙頁里。他強(qiáng)迫自己將目光移開,
試圖去看其他熟悉的路線,尋求安慰。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地圖上游移,
掠過熟悉的等高線、標(biāo)注的溪流、村落的位置…突然,他的動作僵住了!他的心臟,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不對!哪里…不對?!
他猛地將地圖冊舉到煤油燈更近的地方,昏黃搖曳的火苗幾乎舔舐到紙面。
他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將臉貼到地圖上!
目光死死鎖定在標(biāo)注“鷹嘴巖”附近那片區(qū)域!那片區(qū)域,他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