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的春日，在李存審養(yǎng)傷的小院里，仿佛被拉長了光陰。
藥香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新發(fā)的清新氣息，以及少年李存勖清脆的笑語和咿咿呀呀不成調(diào)的簫聲。
郭婉瑩的到來，如同投入這靜謐湖面的一顆石子，漾開層層別樣的漣漪。
她奉王命照料李存審，行事卻自有章法，從不刻意逢迎，也不顯得疏離。
煎藥、換藥、整理內(nèi)務，動作干凈利落，帶著習武之人的爽利。
她會在李存審精神尚可時，與他探討兵法，雖見解尚顯稚嫩，但那份敏銳和求知欲讓李存審暗自贊賞。
更多時候，她會安靜地坐在一旁，看他指點李存勖劍術(shù)基礎(chǔ)，或是聽他吹奏那些或激昂、或悠遠的曲調(diào)，目光專注，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傾慕。
“九哥，婉瑩姑姑的槍法真好看！像雪在飛！”
李存勖練完一套基礎(chǔ)劍式，抹著汗，興奮地對李存審說。
李存審的目光落在院中正舞動梨花槍的倩影上。
郭婉瑩身姿矯健，槍影翻飛，時而如靈蛇吐信，迅疾刁鉆；時而如白蟒翻身，勢大力沉。
陽光透過新綠的枝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英挺的輪廓，汗珠順著光潔的額頭滑落，帶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
他心中那絲異樣的微瀾，似乎又清晰了幾分?！班牛斈暄汩T郭寨，初見郭姑娘時，她還是黃毛丫頭，現(xiàn)在人家都婷婷玉立，長成大姑娘了，嗨，時間過得真快呀…”
李存審看著看著，若有所思…
郭婉瑩收勢而立，氣息微喘，臉頰因運動而泛紅，更添幾分嬌艷。
“郭姑娘家學淵源，確有過人之處?！崩畲鎸徫⑽Ⅻc頭，聲音平靜，目光卻未曾移開。
她感受到李存審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回望過來，唇角揚起一抹明朗的笑意：“雕蟲小技，讓九太保見笑了?！?/p>
那笑容坦蕩，毫無忸怩，卻讓李存審心頭一跳。
晉王李克用對院中情形洞若觀火。
這一日，他特意召來心腹謀臣郭崇韜。
“崇韜啊，”李克用捋著虬髯，獨目中帶著滿意之色，“存審傷勢大好，婉瑩丫頭照料有功，性情也與你一般爽利，甚合本王心意。你看，讓存審與婉瑩結(jié)為秦晉之好，如何？”
郭崇韜心中大喜，這正是他所期盼的。
他躬身道：“大王厚愛，臣與舍妹感激不盡！九太保人中龍鳳，舍妹能侍奉左右，是她的福分。至于九太保在宛丘的原配……”
他頓了頓，語氣自然，“亂世飄零，音訊難通，此乃常情。待日后尋回，再作妥善安置便是。想必九太保亦能理解大王體恤之心?！?/p>
李克用頷首：“正是此理。存審忠勇，本王自不會虧待他。此事，本王親自與他說。”
當晉王帶著不容置疑的慈愛與威嚴，將賜婚之意告知李存審時，李存審沉默了。
他眼前閃過宛丘小院妻子溫婉的面容，心中涌起深深的愧疚。
然而，晉王的恩情如山，郭婉瑩的朝夕相伴亦非草木能無情，更兼郭崇韜在河東的分量，這樁婚事于公于私，都難以推拒。
“父王隆恩，存審……銘感五內(nèi)。只是……”
他艱難開口。
李克用大手一揮，打斷了他的話：“吾兒不必多言！宛丘之事，本王心中有數(shù)。待你身體大好，本王允你攜新婦回宛丘探親，一來告慰鄉(xiāng)梓，二來尋你原配夫人，一并接來晉陽，共享富貴，豈不美哉？本王定會以兒媳相待！”
話已至此，李存審再無推脫余地。他深深一揖：“謝父王周全！”
消息傳出，晉陽城一片歡騰。
九太保李存審與“小樊梨花”郭婉瑩的婚事，成為街頭巷尾的美談。
晉王府張燈結(jié)彩，喜氣盈門。
婚禮辦得盛大而隆重，晉王親自主婚，十三太保齊聚，沙陀貴族、河東文武盡皆道賀。
紅燭高照，錦帳生輝，李存審一身喜服，英挺逼人；郭婉瑩鳳冠霞帔，明艷照人。
在眾人的祝福聲中，二人三拜禮成，結(jié)為夫妻。
洞房花燭夜，喧囂散去。
李存審看著燭光下妻子嬌美的容顏，心中百感交集。
他握住郭婉瑩的手，聲音低沉而坦誠：“婉瑩，晉陽之恩，父王之命，存審不敢違。然宛丘發(fā)妻，與我患難與共，情深義重，我……心中實有愧疚。待來日尋得她，定不負你二人?！?/p>
郭婉瑩并非尋常閨閣女子，她反握住李存審的手，目光清澈而堅定：“夫君不必多言。婉瑩既嫁與你，便知你心中有情有義。亂世夫妻，能得相守已是福分。宛丘姐姐，亦是婉瑩敬重之人。他日尋回，婉瑩定以姐妹之禮待之，共侍夫君左右?！?/p>
這份大氣與理解，讓李存審心頭重負稍減，對這個新婚妻子更多了幾分敬重與憐惜。
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溫情脈脈。
然李存審并未忘記晉王的承諾，那承諾猶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著他前行的方向，而自己的心事，恰似那潺潺流水，在他心間流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