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復元年冬，汾水冰面在鐵蹄下迸裂，梁王朱全忠的玄甲大軍如黑潮漫過河東大地。
梁軍從東、南兩個方向向河東發(fā)起大規(guī)模的進攻，其中：
氏叔琮率領本部大軍入自天井關（又名太行關，在今山西晉城南太行山頂），進軍昂車關（又名仰車關、芒車關，在今山西武鄉(xiāng)上關村）；
魏博都將張文恭入自磁州新口（在今河北武安西）；
葛從周以兗鄆兵會合成德兵入自土門關（又名井陘關，在今河北井陘北）；
洺州刺史張歸厚入自馬嶺（在今山西太谷東南）；
義武節(jié)度使王處直入自飛狐關（在今河北蔚縣東南恒山峽谷口之北口）；
權知晉州刺史侯言以慈、隰、晉、絳兵入自陰地關（在今山西靈石西南五十里南關鎮(zhèn)）。
二十萬梁軍連破河中、慈隰。河東軍在汴軍的強大攻勢下叛降相繼，沁、澤、潞、汾、遼等州及承天軍連連失守，部將蔡訓、蓋璋、孟遷、李審建、王周、張鄂等紛紛投降，澤州刺史李存璋棄城逃走。
絳州城門在投石機的轟鳴中坍塌時，守將王珂被鐵鏈拖行于雪地，脊背磨出森森白骨。
“報——！梁賊前鋒已抵太原三十里！”
晉王宮內，炭盆中不時傳來噼啪的炸裂聲，仿佛是被壓抑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晉王李克用那只獨目赤紅如血，驚恐中透著無盡的怯意，他的指尖如同鐵鉗一般，狠狠地按向沙盤上插滿朱旗的太原城，似乎要將這座城市捏碎。
滿地軍報浸著血污：李存信五萬援軍潰于靈石谷，李嗣昭在晉州身中三箭生死未卜。
“父王！”四太保李存信匍匐哭嚎，“云州尚有精騎八千，此刻不走，恐為甕中之鱉啊！”
梁軍大兵壓境，不日兵臨城下的消息不脛而走，晉王宮內頓時亂作一團。
女眷們的哭聲、宦官們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鍋煮沸的水。
朝臣們你推我搡，臉上滿是恐懼與慌亂，有的甚至開始收拾細軟，準備隨時逃離。
而在太原城的大街小巷，百姓們聽聞梁軍將至，紛紛關上家門，收拾行囊。
集市上的攤位被隨意丟棄，貨物散落一地，無人問津。
街頭巷尾，孩童的啼哭聲、婦女的悲泣聲不絕于耳。
李克用坐在主位上，雙手抱頭，眼神中滿是絕望。
梁軍的氣勢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梁軍的鐵騎、血腥的戰(zhàn)場，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濃。
終于，他猛地站起身來，大喊道：“傳我命令，即刻棄城，前往云州！”
說罷，他正要匆匆往宮外走去，準備帶領親隨逃離這即將淪陷的城池。
階下忽有長劍鏗然出鞘！李存審割裂袍擺，將染血的“嗣昭軍報”摔在案前：“絳州陷落前，二太保嗣昭兄已焚毀梁軍糧草二十車！若棄太原，河東血脈盡斷，我等有何面目見戰(zhàn)死的三萬英魂？”
“嗣昭兄還托兒臣轉達，請父王大可放心，我等有信心擊潰梁軍，必能還太原一片安寧！”李存審單膝跪地，如泰山般穩(wěn)重，甲胄撞擊，發(fā)出錚錚金鐵之聲，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必勝的信心。
“兒臣請率義兒軍守甕城！城在人在！”
李克用腳步一頓，獨目緊緊盯著李存審，他看到李存審雖滿身血污卻眼神堅定，那股子決絕和氣勢讓他心中一震。
原本慌亂恐懼的心，好似被一道強光劈開了陰霾。
他緩緩轉過身，重新坐回主位，深吸一口氣，獨目中的怯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久戰(zhàn)沙場的堅毅。
他掃視了一圈慌亂的朝臣和女眷，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罷了，不走了！”
眾人皆驚，紛紛看向李克用。
李克用接著說道：“我李克用縱橫沙場半生，豈會被朱全忠小兒嚇退！吾兒存審說得對，若棄太原，河東血脈盡斷，我有何顏面去見戰(zhàn)死的英魂！”
他站起身，大手一揮：“傳我命令，全城軍民皆聽調遣，與梁賊決一死戰(zhàn)！”
說罷，他拍了拍李存審的肩膀，“吾兒存審，有你這番話，我心定了，這守城之事便交給你！”
當夜，太原南甕城內猶如一頭沉睡的巨獸，靜靜地俯臥在那里。
梁軍連營燈火如星河倒瀉，攻城錘的撞擊聲震得城墻簌簌落灰。
李存審撫過斑駁的槐木簫，對身后三百死士低喝：“子時三刻，依計行事！”
三更梆響，甕城閘門竟轟然洞開！
梁軍統(tǒng)帥氏叔琮在帥帳驚起，只見城頭無兵無旗，唯有一白發(fā)老卒佝僂掃雪，甕城甬道深處飄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破陣樂》簫聲。
“空城計？”梁軍副將滿臉不屑，嘴角泛起一抹輕蔑的笑，“李克用這是黔驢技窮了吧！”
氏叔琮卻如墜冰窖，寒毛根根豎起：“符存…哼！李存審…哈…很會認干爹嘛…晉王義子…嗨！那可是本帥在修定寺的同門師弟…在修定寺那可是個大怪人…本帥深知他慣用奇兵，如狡兔般神出鬼沒，速退！”
話音未落，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變故陡生！
黑暗中忽有千百火點升空——竟是浸透火油的紙鳶，借北風直撲梁軍云梯大陣！
“放！”李存審的嘶吼劃破夜空。
城頭驟然豎起排排強弩，火箭如流星追射紙鳶。
火鳶轟然炸裂，漫天火雨傾瀉而下！云梯瞬間化作火龍，攀城梁兵慘叫著墜入火海。
“殺——！”
三百死士如鬼魅縋城躍下，刀鋒專斬馬蹄。
混亂中，一桿“李”字大纛逆火突進，李存審的槐木簫竟吹出凄厲如鬼哭的調子，所過之處梁軍心神劇顫！
氏叔琮暴怒揮旗：“鐵浮屠！碾碎他們！”
重甲騎兵如鐵墻壓來之際，大地突然轟鳴塌陷！
早在三日前，李存審已命桑南斗率礦工掘地道通至戰(zhàn)場。
此刻地底引燃火藥，百丈地面轟然塌陷，披甲戰(zhàn)馬成片陷落。
煙塵中，李存審簫聲驟轉高昂，殘存的義兒軍竟以尸體為階，反沖鐵浮屠軍陣！
“瘋子！都是瘋子！”
氏叔琮看著那個在尸山上吹簫的身影，第一次感到恐懼。
十日血戰(zhàn)，太原城墻糊滿凝血肉泥。
糧盡援絕之日，百姓拆屋獻梁充滾木，婦孺煮雪融冰作守城沸湯。
南門將破時，忽見千余白發(fā)老翁持菜刀柴斧涌上城頭，為首老者嘶喊：“沙陀人守我鄉(xiāng)土十日，今日該漢家兒郎赴死了！”
李存審虎目含淚，揮劍劈下城門巨石，以血書碑：“民骨為基，血沃此城——大唐河東永在！”
碑立之時，一騎穿透重圍馳入：“鳳翔急報！李茂貞奇襲汴州，朱溫已分兵五萬回援！”
殘陽如血，梁軍如潮退去，城頭幸存的守軍癱坐血泊。
李存審倚著血碑，槐木簫早被削去半截。
他摸出懷中宛丘妻子繡的帕子想擦拭簫身，帕子卻已被血浸透。
“九弟...”滿身箭瘡的李嗣昭被抬上城頭，喘息著舉起半塊玉玨：“晉州...守住了...”
殘陽將兩人身影拉長，映在血碑上宛若巨人。
晉王李克用拄刀登城，獨目掃過尸山血海，突然扯下王袍覆于血碑：
“今日起，此碑為太原之膽！凡我河東子弟——碑在，脊梁不斷！”
匆匆回師的梁王朱全忠，猶如一頭猛虎下山，率領精兵強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了李茂貞的鳳翔軍。
“跳梁小丑，竟敢偷襲我汴梁！”怒發(fā)沖冠的朱全忠，召集麾下的謀臣猛將，如同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精心謀劃著下一盤驚天動地的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