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梁顥閔年間,玉南伏牛山中有一小村,名叫陳林村。村西頭住著幾戶戶人家,
其中靠著小山的那兩間屋子,家中僅有一對父子相依為命。留著山羊胡的那個,
大家都叫他陳老漢。年過半百,頭發(fā)花白,還瘸了一條腿。另一個是他的兒子,名喚陳阿柱,
年方二十有五。陳阿柱少時喪母,全靠父親陳老漢含辛茹苦拉扯長大。他們家僅有一畝薄田,
一座矮山,幾株桑樹。平日里連件像樣的衣裳都穿不出去,可以說是一貧如洗。
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起他們家,更別提有哪家愿意嫁女給陳阿柱。
兒子的婚事便成了陳老漢心頭最大的愁事。陳阿柱看到陳老漢整日唉聲嘆氣,
心中也不是滋味??戳搜廴疹^,背起簍筐對他爹喊了一句,便去下地干活了。如今春忙,
地里的事多著呢。最重要的是,忙碌起來也就不會去想其他的事情了。陳老漢腿腳不便,
便留在家中忙活家事。他拾起柴刀,打算今天劈完院子的那一擔柴。
只是今日總是無法集中精氣神,在劈柴的時候,
陳老漢還想著如何才能給兒子找個能生娃的姑娘。不說比自家還窮,哪怕是個寡婦,
只要能踏實過日子就行。他都愿意。這么想著,一不留神差點劈到自己的腳,
嚇得他連忙扔了斧頭站了起來。看著眼前七零八碎的干柴,他嘆了一口氣。
“看來只能如此了?!标惱蠞h轉(zhuǎn)身進了里屋,拿出一個小布包,放進懷里。-“村長,
你在家嗎?”陳老漢扯著嗓子在齊腰高的籬笆旁喊了一聲。院子內(nèi)出來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
“怎么是你?”陳老漢漲紅了臉,不過因著膚色黑,倒也看不出來?!罢椅沂裁词拢?/p>
”村長轉(zhuǎn)身帶路,讓他進來談話。陳老漢遞過布包,“村長,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今天找你,我就是為了柱子的婚事來的。”村長無言,陳老漢遞過布包。
“這是他娘留下的唯一東西了,這里也只有你是見過些世面的人,麻煩你幫我去浮縣當了吧,
換的錢替我兒尋門婚事,如有多的話便都給你了?!贝彘L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有了情緒,
他剛伸出顫抖的手準備接過,便又縮回去擦了擦?!斑@是那根……簪子。
”村長突然情緒崩潰,失聲哭了出來。半刻鐘后,陳老漢低著頭離開了?!皩Σ黄穑钅?,
我又利用了它?!被氐郊业年惱蠞h對著一塊牌位小聲道。沒幾日,
陳林村就因為村長帶回來個妙齡女子而熱鬧起來了。村里人農(nóng)活都不干了,
紛紛跑去村西頭看熱鬧。陳老漢家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這是二十年多年來的第二回。
所有人都睜開了眼睛盯著村長帶回的女子。那女子估摸十七八九,身著一身素白衣裳,
未施粉黛。那如畫的眉眼似含春水,勾人心魄。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自帶一股大家閨秀的風情。盡管這村子里并沒有人見過大家閨秀,
但所有人心里都是這般想法。-陳阿柱見了,臉騰地紅了,心也怦怦直跳。女子盈盈一笑,
上前開口道:“聽說你家種了幾株桑樹,能帶我去看看嘛?”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出谷。
有人打趣道:“姑娘,這小子家窮得要命,你可千萬要擦亮眼睛啊!”周圍同村人紛紛附和。
陳老漢第一個跳出來,掄起掃把,就往那講話的人身上招呼?!瓣愑晟鹑艘鼍?,
天打雷劈。我覺得老天真應該降下天雷,劈死你!”陳雨生躲了躲掃把,“我話又沒說錯,
你家這么窮,哪里還養(yǎng)得起那姑娘。你們要是不說清楚,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嗎?
”“人家姑娘都沒問什么,你倒是先說了?”陳老漢被人攔著不讓打,急得臉紅脖子粗。
不管周圍如何鬧騰,陳阿柱都仿佛聽不見一般。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姑娘。
小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娘親長得非常好看,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娘親更漂亮的女人。
那姑娘見他傻愣愣的,便朝他眼前擺了擺手。陳阿柱忽地回過神來,“?。俊薄拔医卸髂?,
想去看看你家種的桑樹?!薄岸鱺娘。”陳阿柱家確實種了幾株桑樹,
畢竟他娘原是村里有名的織女。在他娘還在世的時候,
便是靠著一手養(yǎng)蠶織布的手藝才養(yǎng)活了陳阿柱。只可惜她走了后,
陳阿柱和他爹都無心照料那些桑樹,便任由它們在后院的小山上生長。
陳阿柱領(lǐng)著恩娘往后山去。一路上,兩人都無話可說。
陳阿柱跟在恩娘的后面活像個木訥的仆從,只是倆人都沒在意,感覺好像本該如此。
到了山腰,陳阿柱指了指幾株桑樹的位置,看著恩娘走過去,撫摸其中一株桑樹。
她的眼神溢出溫柔,似是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催^桑樹后,恩娘便直說這親事就定下來吧。
-陳老漢興奮到立馬朝東邊的夕陽磕了三個響頭,以感謝上天眷顧。
其余人都說恩娘是個傻的,覺得沒意思便走了。陳家窮得叮當響,銅板都沒幾個,
所以連個像樣的酒席都辦不起。恩娘卻說無妨,她不在意這些虛禮,一切從簡即可。
陳老漢便去請了隔壁的李婆子掌勺,煮了幾碗加肉沫的面條,炒了幾個素菜。
他們在村里基本上屬于邊緣人,最后只邀了幾個聊得來的近鄰。
恩娘和陳阿柱在他們的見證下拜了天地,便正式成了夫妻。陳阿柱自覺配不上恩娘,
只道是母親在天之靈的庇佑,才讓他娶到這般天仙似的媳婦。洞房花燭夜,
他滿心歡喜推開房門,最后卻被自家媳婦趕了出來,說是得等二人熟悉后再行周公之禮。
為了避免丟人,他不動聲色,悄悄溜到另一個空房間休息。第二天一早,
陳老漢便早早起來熬了一鍋清粥。往常他們家可是沒有早食的,只是體恤兒媳婦昨晚的辛苦,
便做了一餐。陳阿柱趁他爹沒注意溜回了房間,發(fā)現(xiàn)恩娘已經(jīng)起床了。恩娘說她不吃,
想去山上采摘桑葉。陳家父子一頭霧水,但也隨她。午飯時,恩娘背了一大筐桑葉回來,
還給自己盛了一大碗桑葉。就這么在陳家父子的注視下面不改色的吃了起來。
陳家父子看的目瞪口呆,雖說家中貧困,可也不至于到吃樹葉的地步啊?!岸髂铮?/p>
你這是干什么?”陳阿柱非常不理解。“我喜歡吃桑葉?!薄斑@桑葉有這么好吃嗎?
”陳阿柱夾了一片,嚼了嚼,隨后立馬吐掉。他剛想叫恩娘也吐掉,但恩娘似乎吃得很香。
自打那天起,恩娘每天只吃一餐,每餐只吃一碗桑葉,別的一概不碰。-陳阿柱心疼娘子,
特意走了幾十里山路,去鎮(zhèn)上抗了半天沙包。下午收工領(lǐng)了十文工錢后,割了半斤肉回家。
陳老漢看著那半斤肉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進灶房做了道肉菜。晚飯間,恩娘淡淡一笑,
說自己對肉毫無興趣,依舊捧著桑葉大快朵頤。陳阿柱無奈,也不再強求。沒過幾日,
恩娘突然說要織布賺錢。阿柱只當她隨口一說,笑著點點頭,沒當真。誰知,
恩娘向李嬸子借了一臺織布機。陳阿柱好奇,偷偷去看,
只見恩娘不知從哪弄來那么多蠶絲擺弄著。更離奇的是,她織出的布色彩斑斕,
上面的花鳥魚蟲栩栩如生,比那鎮(zhèn)上布莊的花樣不知精美了多少倍。阿柱又驚又喜,
這樣子的場面他只在小時候看他娘織過。沒想到,他的娘子也會織布。
“只是繡線是從哪來的呢?”陳阿柱有些疑惑,自家娘子從來不出遠門,
哪里能弄到這么多的蠶絲?當晚,他便偷偷溜到恩娘房間的窗戶底下,
想看看恩娘是不是會晚上出門?夜深人靜時,恩娘房間有了聲響。在月色的照耀下,
陳阿柱趴在窗戶的縫隙,可以看到一根根細長的絲線從人的口中吐出。
陳阿柱以為自己眼花了,擦了擦眼睛又仔細看了一眼。確認后,
他捂住嘴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間。“我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标惏⒅牧伺男馗?,
慢慢躺下睡覺。殊不知,他的房間外慢慢滑過一條龐然大物。-第二天,
陳阿柱又跟個沒事人一樣準備下地干活。恩娘攔住他,
拿出織好的十匹布讓陳阿柱拿到鎮(zhèn)上去賣。陳阿柱有些復雜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么,
而是帶著那些布匹去了鎮(zhèn)上。沒到中午,陳阿柱就回來了?!澳切┎剂衔乙荒贸鰜恚?/p>
沒到一個時辰就賣光了,還有一些沒買到的,居然說要給我錢預定,不過我都沒有收。
”恩娘點點頭,告訴他以后每天都去賣十匹布。從此,陳家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蓋了新房,
置了新田。可美中不足的是,成婚多月,恩娘卻總以各種理由拒絕與陳阿柱同房。
陳阿柱想著媳婦許是害羞,便耐著性子等。誰知,這一等,便再沒等來。倆人成婚剛滿半年,
陳阿柱說想要慶祝一番,彌補當初沒有辦好席面的遺憾,便親自駕著馬車去鎮(zhèn)上買酒肉菜。
因著恩娘,他們的日子可以說比鎮(zhèn)上的富戶還好。原本陳阿柱還想搬去鎮(zhèn)上住,
售賣布匹也更方便一些,但恩娘說她只想呆在陳林村,便放棄了。傍晚時分,
陳阿柱駕車路過村口的時候,后面突然追趕來了一群人。他們個個身著奇裝異服,眼神凌厲,
和他一樣,直奔村西頭而去。陳阿柱大驚失色,有種不好的預感。本想詢問一番,
卻不知那些人怎么回事,個個健步如飛,他就算是坐著馬車也趕不上。還沒到家門口,
便看見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為首那滿臉絡腮胡的大漢,他一把抓住陳阿柱媳婦,
冷笑道:“可算找到你了,蠶族余孽!”陳阿柱跳下馬車,急沖上前阻攔,
卻被幾個大漢死死按住。-恩娘面色平靜,看了眼阿柱,眼中滿是不舍,輕聲道:“小郎君,
我乃蠶族之人。當年族中遭逢大難,我雖僥幸逃脫,卻身負重傷。只能躲在此處療傷,
幸被你娘所救。以往種種,皆是報恩?!标惏⒅纯蘖魈?,“不,我不聽!你們快放開她!
”那大漢根本不理會,指揮手下帶著恩娘就要走。臨走前,
恩娘掙扎著從懷中掏出一塊色彩絢麗的手帕,扔給陳阿柱,道:“這塊布是你娘的,
可保你一生衣食無憂。你我緣分已盡,望你好生保重?!贝鬂h旁邊一人問道:“師兄,
可要拿回來?!薄盁o需?!闭f罷,恩娘便被那群神秘人快速帶走。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
周圍的鄰居個個嚇得站在旁邊不敢過來。陳阿柱捏住手帕,癱坐在地,淚水奪眶而出。此后,
他日夜思念恩娘,時常對著那塊布發(fā)呆。那神秘的蠶族,以及恩娘被抓的原因,
成了阿柱心中永遠的謎團。而那塊價值千金的手帕,也成了他對恩娘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