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指尖撫過繡架上的并蒂蓮,銀針悄無聲息刺進指腹。一粒殷紅的血珠洇開,
迅速在絲滑的蘇杭軟緞上暈成一個小小的、不規(guī)則的、刺目的污點。
血腥氣混著沉水香在寂靜無聲的閨房里彌散開。她面無表情地吮去指尖的血,
看著那點紅漬迅速消融在口中,只留下細微的鐵銹味。這點疼,
比起前世病榻上最后那幾年日夜啃噬骨髓的焚心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窗外傳來一陣突兀的、極具穿透力的鑼響,
接著是尖利亢奮的嗓音劃破承恩公府素日里維持的體面寂靜:“圣——旨——到——!
請相府沈大小姐、侯府林三小姐——接旨——!”來了。沈清歌垂下眼睫,
遮住瞳底翻涌的寒霜。依舊是那道賜婚懿旨,如同前世一樣,
將她和侯府那個看似怯懦無害的三小姐林薇,同時指給了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蕭夜為側(cè)妃。
兩府同榮,入府同日。前世,她就是被這份看似皇家“天大恩典”的光鮮錦緞給活活勒死的。
而勒緊最后那根索命繩的,正是那個一直躲在暗處、鵪鶉般低眉順眼的林薇!
那杯在王府后花園“賞花品香”時由林薇親自捧上的“桃花釀”,飲下后不過半旬,
她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機,纏綿病榻,骨瘦如柴,直至油盡燈枯,
連相府延請的御醫(y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呵,桃花釀。
沈清歌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弧度。這一次,
輪到你林薇來嘗嘗我特意為你備下的……“桃花宴”了。懿旨宣讀畢,兩府眾人叩首謝恩。
氣氛微妙地僵持在一種刻意營造的“同喜”里。“薇兒,” 承恩侯夫人一臉熱切的慈愛,
轉(zhuǎn)身拉過身側(cè)一個穿著水綠色衣裙、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小團的少女,嗓音刻意拔高,
確保在場每一個人,尤其是沈相夫人和她那冷若冰霜的女兒沈清歌,都能清晰聽見,
“還不快上前去,見過你沈家姐姐?從今往后啊,咱們侯府和相府,可就更是親上加親了!
”那少女像只受驚過度的小獸,肩膀猛地一抖,抬起頭時,臉色煞白,唇瓣微微顫著,
音幾乎要飄散在空氣里:“清、清歌姐姐……萬?!鄙蚯甯璧哪抗馊缤《h利的冰刃,
輕輕落在了這張臉上。額前的碎發(fā)軟軟地垂著,蓋住小半過分光潔的額頭,眼睛大而圓,
此刻蒙著一層欲落不落的薄薄水光,瞧上去純?nèi)粺o害,甚至透著幾分惹人憐惜的惶恐。
就是這張臉,這張會騙人的臉!前世那杯甜膩桃花釀遞過來時,
就是這樣一副可憐又討好的神情!那微翹的嘴角,
含羞帶怯的眼神……誰能想到里面摻著噬骨穿腸的劇毒?
一股冰冷的惡意混合著重臨故地的巨大荒謬感在胸腔里洶涌激蕩。
沈清歌面上卻綻開一個極淡、極清雅的笑,仿若春風(fēng)拂過冰湖,帶著沁人的寒意。
她向前微移半步,動作流暢優(yōu)雅如同早已排演過千百遍?!傲置妹每煺埰?。
” 她的聲音也如同裹著一層薄薄的蜜糖霜,清冷悅耳,卻聽不出任何暖意,
指尖輕輕拂過腕間一枚水頭極好的冰種玉鐲。另一只籠在袖中的素手,
此刻卻穩(wěn)穩(wěn)捏著一個早已備好的、不及嬰兒拳頭大的青瓷小蓋罐。小罐青如初春遠山,
蓋頂捏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精致得像是從哪個精巧擺件上掰下來的部分?!俺醮我娒妫?/p>
” 沈清歌說著,微微傾身,將那青瓷小罐遞了過去,姿態(tài)無可挑剔地溫柔體貼,
“一點子點心,給妹妹甜甜嘴兒。今日人多,怕是招待不周,妹妹莫要餓著了才好。
” 那只捏著小罐的手,指尖繃得有些發(fā)白,幾乎要陷進冰冷的瓷身里去。
罐蓋被輕輕掀開一條細細的縫。一股極其濃郁誘人的甜香立刻霸道地鉆了出來!
那種甜膩的氣息猛烈地擴張開,像無數(shù)只柔軟的觸手,瞬間攫取了聞見之人的全部嗅覺。
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一種極其復(fù)雜、極其醇厚、如同從地心深處熔巖中萃取出的奇香!
霸道,焦烈,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一顫的罪惡誘惑!站在林薇旁邊的一個小丫鬟,
鼻翼不自覺翕動了一下,喉頭跟著滾動一聲。連素來矜持的侯夫人,
眼神都控制不住地往那小罐子飄了一瞬。
所有人的感官都被這突兀的、前所未有的甜香奇襲了。除了林薇。那穿著水綠衫子的少女,
在罐蓋掀開一絲縫隙、那股濃郁到爆炸的甜膩香氣如同實質(zhì)般猛地撞上她鼻尖的瞬間,
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劈中了!她猛地抬起頭!
先前臉上所有的怯懦、惶然、刻意放低的姿態(tài)如同劣質(zhì)灰泥簌簌剝落!眼睛瞪得溜圓,
瞳孔在瞬間劇烈地縮放了一下,如同被刺眼的強光照射!
沈清歌清晰地捕捉到她面部的變化——僵硬的脖頸線條,微張開的唇,
那表情像是被什么東西徹底……震撼到了?只見林薇幾乎是下意識地,甚至帶點迫不及待?
猛地深吸了一大口氣!貪婪得像是久旱的旅人突遇甘霖!她那架勢,
簡直想把罐子塞自己鼻子里去!接著,她猛地往前又湊近了一小步,幾乎貼著沈清歌的手腕,
兩只圓溜溜的眼珠子死死釘在那青瓷小罐掀開的窄縫里!罐子不大,縫隙也窄。里面盛著的,
是一種光滑濃膩、如同上好黑色錦緞般的膏狀物,此刻正因為溫度或某種催化,
邊緣處有些微微融化坍塌的跡象,
塌陷的中心露出一點點更加粘稠、如同巖漿般赤褐色的、流動的內(nèi)餡。
“……巧…巧克力……” 一個極其詭異、近乎夢囈、語調(diào)極其扭曲,
卻帶著十二萬分確定與狂喜的字眼,從林薇微微張開的唇間擠了出來。“熔巖……蛋糕???
!”最后兩個音節(jié)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如同見了鬼!死寂!絕對的死寂,
猛地沉甸甸壓在眾人頭頂!承恩侯夫人臉上強撐的慈愛僵成了硬殼。
沈相夫人端著茶杯的手懸在半空。滿屋的丫鬟仆婦如同瞬間石化。
所有人腦子里都滾動著一個巨大的問號:巧…克力…熔巖…蛋糕……????
這……這唱的是哪一出?三小姐怕不是被這皇家恩旨震得失心瘋了?
沈清歌只覺得一股寒氣“唰”地一下,從尾椎骨猛地竄上天靈蓋!
指尖捏著的那冰涼的小瓷罐像烙鐵一樣,燙得她幾乎要立刻脫手甩出去!她遞出去的,
是沈家秘藏多年、產(chǎn)自南疆瘴癘之地的一種奇毒!此毒無味無形,摻入尋常糕點,
只會讓點心透出比尋常蜜餞更加誘人幾分的甘美氣息,入口即融,潤物無聲,殺人于溫柔鄉(xiāng)!
藥性極其刁鉆詭譎,除了相府心腹供奉的老藥師和此刻知情的她,天下再無人能識!
這……這林薇!她怎能一口道破?!林薇!林薇?。。∩蚯甯栊乜趧×业仄鸱艘幌?,
幾乎要控制不住眼神中噴薄而出的駭然和冰冷的殺意!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
這張此刻寫滿驚愕與一種離奇狂喜的臉!
那張臉上方才還純?nèi)粺o辜如小白兔的表情徹底裂開了,
露出底下一種讓沈清歌極度陌生的……亢奮?像是找到了同伙的走單毒梟?!
林薇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喉嚨滾動的聲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她那雙瞪得溜圓的眼睛猛地從罐子上轉(zhuǎn)到沈清歌臉上,像兩道驟然點燃的探照燈!“姐!
”林薇的嗓門驟然拔高,帶著一種絕處逢生般的、不管不顧的、江湖氣十足的亢奮,“沈姐!
你是穿過來的?!臥槽!親人吶??!”最后一個“吶”字,被她拖出了極其夸張的長長顫音,
激蕩在死寂的大堂里!沈清歌腦中嗡嗡作響!穿?什么穿?穿堂風(fēng)?!林薇瘋了!
她一定是被這毒……不對!她還沒吃!她被這秘毒刺激得失了心智?!
這該死的藥到底還有沒有點毒藥的職業(yè)操守?!林薇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某種狂熱狀態(tài),
那點偽裝出來的小家子氣被掃蕩一空。她根本沒管旁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侯夫人,
也壓根沒理會沈清歌那張凍得能刮下三尺冰碴的臉,猛地一步上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在沈清歌冰冷警惕、宛如看死人的目光逼視下,林薇那只不久前還抖得如風(fēng)中柳葉的手,
此刻卻穩(wěn)、準(zhǔn)、狠地……一把攥住了沈清歌籠在寬大袖中的另一只手腕!
沈清歌瞳孔驟然收縮!指尖運力!她苦練多年的暗器……然而林薇的動作更快一步!
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次!手腕極其靈巧地一翻、一扯!動作干凈利落,
帶著一種流氓搶地盤的痞氣!“滋啦——”一聲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裂帛聲,
被林薇后續(xù)那一聲更加洪亮的、充滿革命戰(zhàn)友激情的斷喝給蓋了過去:“嗨!
過去那點鳥毛蒜皮的恩怨算個球!搞垮渣男才是正經(jīng)?。。?!”沈清歌只覺得掌心一沉。
籠在袖中、還沒來得及運針傷敵的手中,被塞入了一個……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緊接著,手中驀然一空!那個裝著沈家秘傳奇毒、青如遠山的瓷罐,
被林薇另一只手毫不憐惜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奪了過去??。?!
林薇捏著那個價值連城(物理意義上,因為它裝著價值幾條人命的毒)的小罐,
另一只手還牢牢攥著沈清歌的腕子——后者此刻竟因為過度的錯愕,竟未能第一時間掙開。
她臉上掛著一種近乎劫后余生、又帶著天高皇帝遠撒歡般的神采,
另一只手豪邁地朝旁邊僵成了木偶人般的自家便宜娘承恩侯夫人一擺:“娘!看清楚了沒?
以后沈姐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姐!”話音未落,她猛地擰身!
攥著沈清歌腕子的手用上巧勁往前一帶!另一只捏著毒罐子的手極其自然地將蓋子蓋嚴實了,
隨手就塞進了自己……懷里?!(沈清歌眼角極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目標(biāo)明確無比——扯著同樣被一連串神操作整得有點懵的沈清歌,
在滿屋子下巴幾乎要砸到腳面的呆滯目光注視下,像兩匹脫韁的野狗!不是,
像兩個闊別多年的老戰(zhàn)友,
朝著承恩侯府正堂旁邊那最偏僻清冷、專供女眷更衣歇腳的西梢間小跨院,一頭扎了進去!
“砰!”門扇被林薇毫不客氣地用腳后跟一磕,關(guān)了個嚴實。
西梢間的空氣混著清塵和隔年樟腦丸味兒。隔絕了外面那一片能將人壓成齏粉的死寂,
林薇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胸口還因為剛才那一番劇烈跑動(和精神高度亢奮)而劇烈起伏。
她抬起眼皮,看向幾步外那個如同玉雕美人般僵立不動的沈清歌。
月光透過窗欞上的高麗紙灑進來,給沈清歌冰冷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銀霜。她沒看林薇,
只是微微垂著眼睫,視線定在自己方才被林薇攥過的手腕上。
那只價值千金的冰種玉鐲依舊剔透,月光下泛著柔潤冷光。那只手卻僵在半空,
指尖微微蜷曲著,似乎在感受殘留的……觸感?屈辱?或者某種來自荒誕劇本的沖擊?
林薇咧開嘴一笑,露出一排明晃晃的小白牙,帶著點江湖氣,又有點現(xiàn)代社畜特有的皮勁兒。
她抬手,極其自然地就想去拍沈清歌那看著就很貴很硌手的肩膀:“沈姐……”“刷!
”破空聲微不可聞!一點寒芒如同冰冷的蛇信,在距離林薇脖頸不到半寸的空氣中猛地頓??!
閃爍著陰森的致命光澤。沈清歌抬起了眼。那雙深如寒潭的眸子,
此刻被窗隙透入的月光映亮,里面翻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
意外打斷的慍怒、以及一種被強行拖入精神病院派對般的荒謬感……悉數(shù)在其中沉浮、撞擊。
指間那根淬著暗藍色幽光的細針,穩(wěn)穩(wěn)停在那里。林薇拍向?qū)Ψ郊绨虻氖诸D在半空,
距離那根細針只有不到三寸。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卻沒有被嚇退,
反而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停在原地,那眼神像在看一只炸毛的、還試圖豎著尾巴的小貓咪。
“哎喲臥槽,”林薇咂了下嘴,趕緊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動作滑稽又真誠,“我的姐!
別激動!自己人!真自己人!都TMD來自偉大的信息爆炸時代好不好?
”她手指夸張地點了點自己太陽穴,“共享996福報!懂不懂!
”沈清歌的眉尖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眼神依舊銳利如刀,只是那冰封的眼底深處,
翻起一絲難以捕捉的……困惑?林薇保持著投降姿勢,
另一只手卻以一種極其隱秘又極其快的手速伸向了自己的后腰——她今日這身衣裳,
為了“藏污納垢”,腰封里可是夾層滿滿!在沈清歌帶著審判的冰冷目光注視下,
她變戲法一般,“噗嗤”一聲,從腰封一個極不起眼的暗夾層里,
拽出來一個……扁平、帶著細密排氣孔的、沉甸甸的金屬盒子?!顏色玄黑,入手冰冷光滑,
盒蓋中央是一個極其規(guī)整的、微微凸起的金屬旋鈕。那玩意兒看著不像暗器,
反倒像個……怪模怪樣的食盒底座?還是某種精密儀器?沈清歌眼中寒芒一閃,
指間的細針又往前遞了半寸!“別!別別別!”林薇連忙騰出一只手再次擺出投降,
小心翼翼地將那黑色盒子放在旁邊的花梨木束腰圓桌上,動作快得像怕那桌子咬人。接著,
另一只手再次深入腰封另一側(cè)更加隱蔽的夾層!“噗嗤!噗嗤!
” 又是幾聲輕微的、如同擠破某種真空包裝的聲音!這一次,
被她掏出來甩在桌面上的東西,讓沈清歌冰封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近乎崩壞的裂痕。
那是幾個鼓囊囊的、紅艷艷、表面光滑反光的、印著極其古怪線條圖案的……包?!
每個包都有巴掌大,材質(zhì)從未見過。薄而堅韌,封口極其嚴密。
幾個包上印著極其古怪的圖案和字符——一只紅彤彤張開翅膀的鳥(似乎叫鳳凰?
但畫風(fēng)詭異),一堆扭曲的紅色線條(火焰?),還有印著某種帶著黑點點的蘑菇?
更離譜的,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黑白毛色的熊腦袋印在最紅的那個袋子上!
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像鬼畫符般印在下面:【變態(tài)辣!熊的咆哮!】?
接著是幾個顏色詭異的液體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