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箭頭的冷光,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每一個人的眼底。黑巖部!這三個字帶著血腥的鐵銹味,在死寂的巖洞里無聲地回蕩。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巖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云鳶緊握骨匕、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蒼婆婆渾濁眼中深沉的絕望,還有地上傷員們壓抑的呻吟,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青木部已站在了懸崖邊緣。
林玄靠在冰冷的巖壁上,被毒蜂蟄中的手腕和脖頸處,灼痛混合著麻木感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螞蟻在啃噬。眩暈感一陣陣襲來,視野邊緣發(fā)黑。他強(qiáng)撐著精神,目光掃過那支沾著蓇蓉草毒汁和諸懷獸毛的青銅箭,又掃過洞外那片被血色彗星短暫光顧過的、如同地獄廢墟般的營地。
“水…食物…鹽…” 一個沙啞虛弱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是石虎!他不知何時微微睜開了眼,眼神黯淡渙散,嘴唇干裂出血,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鹽!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入林玄混沌的腦海!之前的混亂和劇毒危機(jī),讓他幾乎忘了這個最基礎(chǔ)的生存要素!部落的“地獄濃湯”寡淡無味,熏肉和儲存的食物也毫無咸味。長期缺鹽,會導(dǎo)致體力衰竭、肌肉抽搐、神經(jīng)功能紊亂!石虎的虛弱,傷員恢復(fù)緩慢,甚至戰(zhàn)士們對抗諸懷時的力不從心…缺鹽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鹽…我們需要鹽!” 林玄掙扎著站起身,聲音因為虛弱而顫抖,但語氣異常堅定。他對著云鳶和巖爪,做了個舔手指、表示“咸味”的動作,又指了指石虎和地上的傷員,做了個“虛弱”、“需要”的手勢。
云鳶立刻明白了。部落確實很久沒有穩(wěn)定的鹽來源了。以前靠和遠(yuǎn)方小部落交換或采集某種含鹽的植物灰燼,但自從與黑巖部交惡,商路斷絕,鹽就成了奢侈品。
“鹽…在很遠(yuǎn)的鹽澤…有黑巖部的人守著…” 巖爪捂著腫脹劇痛的胳膊,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力感。鹽澤在黑巖部的勢力范圍內(nèi),現(xiàn)在去,無異于送死。
林玄搖了搖頭。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穿越后這地獄般的幾天里,所有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細(xì)節(jié)。渾濁的溪水…帶著淡淡的咸味?不對,是土腥和腐爛味??諝狻睗瘢珱]有海風(fēng)的氣息。他猛地睜開眼!地質(zhì)知識!石灰?guī)r!他之前讓巖爪去找石灰石粉時,提到過采石場塌方的地方有很多白色粉末…
“采石場…塌方的地方…” 林玄急切地比劃著,指向之前取石灰石粉的方向,“白色的石頭…粉末…嘗一嘗!可能有咸味!”
所有人都愣住了。嘗石頭粉末?這異星人又有什么怪想法?
云鳶看著林玄急切而篤定的眼神,又看看父親干裂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一咬牙:“帶路!去采石場塌方的地方!”
在幾個傷勢較輕的戰(zhàn)士攙扶下,林玄、云鳶和巖爪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部落西側(cè)不遠(yuǎn)處的采石場。這里原本是一處裸露的石灰?guī)r山壁,此刻因為之前的塌方,堆積了大量碎石和灰白色的粉末。
林玄強(qiáng)忍著眩暈,走到塌方形成的灰白色粉末堆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細(xì)膩的粉末。在眾人驚疑的目光注視下,他伸出舌頭,極其小心地舔了一下指尖的粉末。
一股極其純粹、強(qiáng)烈的咸澀味瞬間在舌尖炸開!帶著巖石特有的礦物氣息,卻毫無疑問是鹽的味道!而且是未經(jīng)提純的天然巖鹽!
“是鹽!” 林玄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他指著地上大片的灰白色粉末,“這些粉末!是鹽!可以吃!”
巖爪和戰(zhàn)士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堆在他們眼中只是“白色石頭粉”的東西。一個膽大的戰(zhàn)士學(xué)著林玄的樣子,小心地舔了一點,隨即眼睛瞪得滾圓:“咸的!真的是咸的!是鹽!”
這個消息如同甘霖,瞬間沖淡了部分絕望!巖爪立刻指揮還能行動的戰(zhàn)士和婦人:“快!收集這些鹽粉!小心裝好!帶回部落!”
有了鹽的來源,雖然原始粗糙,但總算解了燃眉之急。蒼婆婆立刻用新制的竹炭凈水化開鹽粉,制成淡鹽水,小心地喂給石虎和重傷員補(bǔ)充電解質(zhì)。部落里也彌漫開一種微弱的、帶著咸味的希望氣息。
然而,林玄的狀態(tài)卻越來越糟。被欽原毒蜂蟄傷的地方,紅腫非但沒有消退,反而開始向周圍蔓延,皮膚發(fā)黑發(fā)硬,如同覆蓋了一層粗糙的樹皮。灼痛感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冰冷感,仿佛有無數(shù)冰針在肌肉里穿刺。眩暈感越來越強(qiáng),眼前陣陣發(fā)黑,腳步虛浮。他知道,蜂毒正在侵蝕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
他拿出急救包,里面僅剩的抗生素(阿莫西林)還有兩片半。他猶豫了一下,掰下半片吞了下去。又拿出最后一點云南白藥粉,混合著蒼婆婆給的深綠色藥糊,涂抹在傷口上。藥糊的辛辣冰涼和蜂毒的酸麻交織在一起,帶來一種怪異的、如同冰火兩重天的刺激感,稍微壓制了不適,但治標(biāo)不治本。
“你需要休息?!?云鳶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個盛著淡鹽水的木碗。她的手臂和臉頰上的蟄傷也紅腫著,但似乎沒有林玄這么嚴(yán)重,眼神依舊銳利,只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玄接過木碗,小口抿著微咸的水,點了點頭。他確實撐不住了。
他被安置在石虎巖洞旁邊一個相對干凈的小巖穴里(比之前的“豬圈”強(qiáng)多了)。云鳶坐在洞口不遠(yuǎn)處的一塊石頭上,默默地擦拭著她的骨匕,也充當(dāng)著守衛(wèi)和“看護(hù)”。她的目光偶爾會掃過蜷縮在獸皮上、因為不適而微微顫抖的林玄,眼神復(fù)雜。
夜色深沉。部落的廢墟間,零星的火堆重新燃起,驅(qū)散著部分黑暗和恐懼。婦人們在蒼婆婆的指揮下,用新得的粗鹽腌制著白天冒險采集來的少量獸肉和塊莖,為可能到來的漫長圍困做準(zhǔn)備。巖爪則忍著劇痛,安排戰(zhàn)士輪班警戒,警惕著黑巖部可能的再次襲擊和隨時可能返回的諸懷巨獸。
林玄在昏沉與酸麻中半睡半醒。左肩之前的撕裂傷在蜂毒的刺激下也開始隱隱作痛。背包被他緊緊抱在懷里,側(cè)袋裂口處那幾道暗紅痕跡冰冷依舊。血色彗星被云層遮蔽,但那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并未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靠近。林玄猛地驚醒(盡管身體沉重),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軍刀。
是云鳶。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fā)著淡淡草藥味和咸味的肉湯,走到林玄的獸皮鋪旁,蹲下身?;鸸馓S著,映照著她臉上未消的紅腫和那雙在夜色中依舊清澈的眼睛。
“喝?!?她將木碗遞到林玄面前,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之前的冰冷戒備。
林玄愣了一下,支撐著坐起身。肩膀的劇痛和蜂毒的酸麻讓他動作僵硬。他接過木碗,入手溫?zé)?。碗里的湯很稀,飄著幾片煮爛的苦菜葉和一點肉末,但那股淡淡的咸味在此刻顯得無比珍貴。他小口地喝著,暖流順著食道滑下,稍微驅(qū)散了體內(nèi)的寒意和不適。
云鳶沒有立刻離開。她看著林玄喝湯,沉默了片刻,忽然低聲問了一句土語。林玄茫然地看著她。
云鳶似乎有些懊惱自己的沖動。她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林玄,又指了指天空,做了個“掉落”的手勢,最后指向林玄那個從不離身的背包。意思很明白:你從哪里來?為什么會掉到我們這里?
林玄捧著碗,看著跳躍的火光映在云鳶眼底的微光。他該如何解釋?巖洞壁畫?空間扭曲?另一個世界?他苦澀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天空,最后無奈地攤了攤手。意思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懂。
云鳶顯然沒得到想要的答案,眉頭微蹙。她看著林玄蒼白虛弱的臉和被蜂毒折磨的痛苦,沒有再追問。她默默地伸出手,指了指林玄手腕上那處腫脹發(fā)黑的蟄傷。
林玄會意,將手腕伸了過去。
云鳶從腰間一個小皮囊里,掏出一點蒼婆婆給的深綠色藥糊。她用手指挖了一點,動作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林玄手腕的傷口上。她的手指并不細(xì)膩,帶著常年握武器形成的繭子,動作也談不上溫柔,甚至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藥糊接觸到傷口的瞬間,那冰火交織的刺激感讓林玄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云鳶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林玄,眼神里帶著一絲詢問。林玄趕緊擠出一個表示“還好”的僵硬笑容。
少女低下頭,繼續(xù)涂抹。這一次,她的動作放輕了許多。冰涼的藥糊和少女指尖那笨拙的觸碰,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感。林玄看著火光下她低垂的、沾著泥污卻難掩英氣的側(cè)臉,感受著手腕處傳來的、與蜂毒酸麻截然不同的細(xì)微觸感,心中某個堅硬冰冷的角落,似乎悄然松動了一絲。
“謝…謝謝?!?林玄用干澀的中文低聲道。
云鳶沒有抬頭,只是涂抹藥膏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涂抹完手腕,她又示意林玄側(cè)過身,查看他脖頸上的蟄傷。這個動作讓兩人靠得很近。林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泥腥味和一絲草藥的清苦氣息。
就在云鳶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林玄脖頸傷口的瞬間——
“云鳶姐!智者!不好了!” 一個負(fù)責(zé)外圍警戒的年輕戰(zhàn)士,連滾爬爬地沖到了巖穴口,臉上充滿了驚恐,“鹽!鹽土那邊…出事了!”
林玄和云鳶同時一驚!云鳶立刻收回手,霍然起身!
“怎么回事?” 云鳶的聲音瞬間恢復(fù)了冰冷。
“我們…我們按智者的吩咐,在塌方鹽土那里挖鹽粉…” 戰(zhàn)士喘著粗氣,語無倫次,“結(jié)果…結(jié)果挖深了點…旁邊一大片土突然塌了下去…露…露出一個洞!里面…里面全是…欽原蜂的巢!好大的蜂巢!還有…還有…”
戰(zhàn)士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顫抖,他伸手指著鹽土的方向,臉色慘白如紙:“還有…那蜂巢里面…卡著好多…好多那樣的…青銅箭頭!”
嗡——!
林玄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剛喝下去的肉湯似乎都凍結(jié)在了胃里!蜂巢!青銅箭頭!出現(xiàn)在新發(fā)現(xiàn)的鹽土礦旁邊?!
云鳶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猛地看向林玄,眼中充滿了震驚和詢問!
林玄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被眩暈感和肩膀的劇痛狠狠按了回去。他急促地喘息著,大腦在蜂毒的侵蝕下艱難地運(yùn)轉(zhuǎn)。鹽礦…蜂巢…青銅箭頭…黑巖部!
一個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瞬間成型!
黑巖部!他們不僅用毒箭引諸懷,驅(qū)蜂群!他們很可能早就知道這片鹽土礦的存在!他們甚至可能…故意將廢棄的、涂抹過蓇蓉草毒汁的青銅箭頭丟棄在蜂巢附近,利用毒蜂對特定氣味的敏感性,或者用某種方法…將蜂巢引到了鹽礦附近!目的就是——徹底封鎖青木部獲得食鹽的渠道!將青木部困死在缺鹽的絕境里!讓整個部落在虛弱中慢慢腐爛、消亡!
好毒辣的絕戶計!
“帶我去!” 林玄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想站起來。他必須親眼看看!必須確認(rèn)!
云鳶一把按住他:“你待著!”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保護(hù)性的嚴(yán)厲。她看了一眼林玄慘白的臉色和發(fā)黑的手腕,轉(zhuǎn)身對那個報信的戰(zhàn)士和聞訊趕來的巖爪(他強(qiáng)撐著)命令道:“看好他!我去看看!”
說完,她抓起骨匕,身影如同矯健的獵豹,瞬間消失在通往鹽土礦方向的黑暗小徑中。
林玄被巖爪和戰(zhàn)士按在獸皮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云鳶消失在黑暗中。焦慮、憤怒和對云鳶安危的擔(dān)憂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他抬頭望向巖穴外深沉的夜空。遮蔽血色彗星的云層不知何時散開了一些。那顆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星辰,再次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在夜空中緩緩移動著,拖著那條黯淡的灰白光尾,如同死神的鐮刀,冷冷地俯瞰著下方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
寂靜重新籠罩了巖穴。只有林玄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云鳶回來了!她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甚至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蒼白。她的呼吸急促,握緊骨匕的手微微顫抖。她沖進(jìn)巖穴,沒有看巖爪他們詢問的眼神,目光直接鎖定林玄,聲音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驚悸和…一絲深沉的恐懼:
“蜂巢…很大!嵌在鹽礦旁邊的巖縫里…里面…有很多很多那種青銅箭頭!還有…”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在蜂巢最深處…我看到了…一塊石板…上面刻著的符號…和染匠木棚里…那個…一模一樣!”
染匠的符號!出現(xiàn)在鹽礦旁邊的蜂巢深處?!
林玄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一股比蜂毒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