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清甜如熟透苦杏仁的氣息,混在銀霜炭融融暖意里,像一條淬了冰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盤旋而上,纏緊了林驚鴻的咽喉。
“炭……炭盆……”小喜蜷縮在角落,雙手死死摳著脖頸,細瘦的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紫漲的小臉上布滿窒息的痛苦,每一次痙攣般的嗆咳都伴隨著破風(fēng)箱似的嗬嗬聲,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撕裂。
幾乎是同時,沈清漪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她猛地捂住左眼,指縫間,那顆殷紅的淚痣如同被投入滾油,瞬間灼亮到刺目!赤紅如血的光芒幾乎要穿透皮肉迸射出來,比暖香閣面對鴆酒時更甚!一股滾燙的熱流順著她的臉頰蜿蜒而下,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毒!劇毒氰化物!炭火催化,毒氣揮發(fā)!
林驚鴻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刻被點燃成焚心的怒火!皇帝“體恤”的銀霜炭!好一個體恤!是催命符!目標是誰?是她?還是這攬月軒里所有人?!
“閉氣!別吸!”她厲喝出聲,聲音撕裂了偏廳死寂的空氣。身體比思維更快,她像一頭被激怒的雌豹,猛地撲向那個散發(fā)著融融暖意卻暗藏殺機的銅盆!
“貴人不要!”沈清漪嘶聲阻止,淚痣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但她掙扎著撲向炭盆另一側(cè)。
晚了!
林驚鴻已飛起一腳,用盡全力狠狠踹在沉重的銅盆邊緣!
“哐當(dāng)——!”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響徹偏廳!燃燒得正旺的銀霜炭連同通紅的炭火、熾熱的炭灰,如同潑灑的巖漿,猛地從傾倒的銅盆中傾瀉而出!滾燙的火星四濺,大部分潑灑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騰起大股嗆人的白煙和刺鼻的焦糊味,小部分濺落在林驚鴻的裙擺和繡鞋上,瞬間燎出焦黑的破洞,灼熱的刺痛感傳來。
那致命的、帶著清甜杏仁味的暖流瞬間被冰冷的空氣和彌漫的煙塵沖散大半!
“咳咳咳……”林驚鴻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顧不上自己,反手抄起桌上半壺早已冰冷的茶水,對著地上仍在燃燒冒煙的炭塊和灰燼狠狠澆了下去!
“嗤——!”滾燙的蒸汽猛地騰起。
“快!開窗!所有門窗都打開!”林驚鴻的聲音嘶啞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秋月和小喜(掙扎著)連滾爬爬撲向門窗。
冰冷的夜風(fēng)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從洞開的門窗狂涌而入,席卷了整個偏廳。濃煙、蒸汽、未散盡的杏仁甜味被粗暴地驅(qū)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地上那攤狼藉的、冒著最后一絲白氣的濕冷炭灰。
沈清漪踉蹌著沖到蜷縮的小喜身邊,不顧自己左眼灼燒般的劇痛,顫抖的手指迅速搭上小喜的脈搏,又翻開她的眼皮查看瞳孔?!笆恰秋L(fēng)茄堿混合的氰化物!炭熱催發(fā)……快!拿皂角水!大量清水!催吐!”她聲音發(fā)顫,帶著醫(yī)者的本能急迫。
林驚鴻已將書案上備著洗筆的銅盆清水端了過來。沈清漪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小喜,動作近乎粗暴地撬開她的牙關(guān),林驚鴻毫不猶豫,舀起冰冷的清水就往小喜嘴里猛灌!
“嘔——咳咳!哇……”小喜在冰冷的刺激和粗暴的灌洗下劇烈地嘔吐起來,胃里本就不多的酸水和黑饃殘渣混著大量清水被嘔出,腥臭彌漫。
“不夠!毒性已入血脈!得引出來!”沈清漪臉色慘白如紙,左眼角那顆淚痣紅得如同泣血,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帶來鉆心的灼痛——這是她體質(zhì)對劇毒最強烈的預(yù)警!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從發(fā)髻上拔下一根磨尖的銀簪!
“你做什么?!”林驚鴻心頭一凜。
“放血!泄毒!靠近心脈最近的……”沈清漪聲音急促,銀簪尖端已對準小喜頸側(cè)青筋最明顯處。
“用這個!”林驚鴻更快!她袖中滑出的那枚銀針遠比簪子更細更精準,閃電般刺入小喜頸側(cè)一個特定的穴位!針尾輕顫,一絲暗紅的血液順著針孔緩緩滲出,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氣味!
沈清漪動作一頓,驚愕地看著林驚鴻那快如鬼魅、認穴奇準的手法,這不是宮中太醫(yī)的路數(shù)!
“扶住她!繼續(xù)灌水!”林驚鴻無暇解釋,現(xiàn)代急救知識與原主殘留的模糊穴位記憶在生死關(guān)頭強行融合。她再次舀起冰冷的清水,不顧小喜微弱的掙扎,持續(xù)灌入、催吐!同時左手不停拍打小喜的背心。
冷水灌入,銀針引毒,持續(xù)的拍打催吐。小喜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抽搐、嘔吐,吐出的穢物從渾濁漸漸變得清稀,臉上的紫漲也終于褪去一絲,呼吸雖然依舊微弱急促,但那種瀕死的窒息感減輕了。
沈清漪緊緊抱著小喜,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在指尖下跳動,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松弛。左眼角的灼痛感也隨之減弱了幾分,淚痣的血色緩緩?fù)食缮罴t,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鬢發(fā)和后背。
偏廳內(nèi)一片狼藉,冰冷刺骨,彌漫著嘔吐物、冷水、焦炭和未散盡毒氣的混合怪味。劫后余生的死寂籠罩著三人,只有小喜微弱斷續(xù)的喘息和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
就在這時!
“林貴人!林貴人!”王德全尖利急促的聲音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再次在院外響起,比之前更加驚惶,“出大事了!西苑……西苑冷宮走水了!”
冷宮?走水?
林驚鴻猛地抬頭,眼中厲色一閃!炭毒未消,冷宮火起?是連環(huán)殺局?還是……調(diào)虎離山?!
王德全幾乎是撞開虛掩的院門沖了進來,他貂皮帽歪斜,臉上被煙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細長的眼睛里布滿血絲,全是驚魂未定。“攬月軒的火剛壓下去……西苑寒鴉院那邊……寒鴉院!燒起來了!火勢沖天!巡夜的禁軍發(fā)現(xiàn)的!已經(jīng)……已經(jīng)快燒塌了!”
寒鴉院!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林驚鴻的腦海!那是她穿越而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地獄!是陳嬤嬤鞭打她的地方!是德妃(慕蓉貴人)送毒炭要她命的地方!
“寒鴉院?”林驚鴻的聲音冷得掉渣,“里面的人呢?”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面黃肌瘦、替她求過情的小宮女小福。
“人?哪還有人!”王德全拍著大腿,聲音帶著哭腔,“那地方偏僻,等發(fā)現(xiàn)時,整個院子都成火窟了!就……就扒拉出一具燒成焦炭的尸體!蜷在……蜷在正屋的炕上!都……都燒縮了!”
焦尸?蜷在炕上?
林驚鴻心頭疑云驟起。寒鴉院偏僻,火起時若有人在,為何不逃?除非……那人當(dāng)時已無法逃脫!是意外?還是滅口?燒的是誰?是陳嬤嬤?還是……小福?德妃剛在炭毒上失手,冷宮立刻大火?這絕非巧合!
“陛下口諭!”王德全喘著粗氣,肥胖的臉上肌肉抽搐,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肅穆,“寒鴉院大火,焚毀宮室,驚擾圣駕,更……更燒死了人!此乃大不祥!陛下……陛下口諭,命林貴人您……即刻前往寒鴉院火場!會同慎刑司、內(nèi)務(wù)府,務(wù)必……務(wù)必查清火因,驗明尸身!給宮里……一個交代!”
讓她一個貴人,去查冷宮火災(zāi),驗焦尸?!
這道口諭荒謬得令人發(fā)指!但林驚鴻瞬間捕捉到了王德全眼中那抹極力掩飾的深意和……一絲托付的沉重?;实郏∧莻€在紫宸殿咳血昏迷的帝王,他在用這種方式,把她這個“變數(shù)”,名正言順地推向風(fēng)暴的核心!推向那具焦尸背后可能隱藏的、與“漕運三船”、與倭寇、與宮中巨蠹相連的線索!
危險,亦是機會!
“臣妾……領(lǐng)旨?!绷煮@鴻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她低頭看了看懷中依舊昏迷但呼吸漸穩(wěn)的小喜,又看向臉色蒼白、淚痣深紅的沈清漪。
“我?guī)∠不靥t(yī)署!”沈清漪立刻領(lǐng)會,強撐著抱起輕飄飄的小喜,眼神堅定,“用解毒湯藥固本!貴人放心!”
“沈姑娘……”林驚鴻看著沈清漪左眼角那顆因耗損過度而顏色深沉的淚痣,心中微動,最終只鄭重道:“務(wù)必小心!等我回來?!?/p>
沈清漪用力點頭,不再多言,抱著小喜,在秋月的攙扶下,迅速消失在攬月軒外未散的夜色與寒氣中。
“王公公,”林驚鴻轉(zhuǎn)向王德全,目光銳利如刀,“帶路。去寒鴉院?!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后路的決絕。
西苑深處,永巷盡頭。
寒風(fēng)卷著未燃盡的灰燼和焦糊的皮肉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幾欲作嘔。曾經(jīng)的寒鴉院,已淪為一片猙獰的廢墟。低矮的土墻大半坍塌,露出里面被熏得漆黑的夯土。院中那棵老榆樹只剩下光禿禿、焦黑的枝椏,如同絕望伸向鉛灰色天空的鬼爪。幾處殘存的梁柱還在冒著縷縷青煙,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原本正屋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灼人余溫的焦黑深坑。瓦礫、灰燼、燒得扭曲變形的破爛家具堆積如山。一群穿著皂隸服色的慎刑司番役和內(nèi)務(wù)府的低階太監(jiān),正用鐵鉤、木棍在廢墟里小心翼翼地翻扒著,人人臉上都蒙著濕布,眼神驚懼。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木頭徹底炭化的焦苦、布料燃燒的糊味、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蛋白質(zhì)燒焦后特有的、令人腸胃翻攪的惡臭。
“林貴人到——!”引路的小太監(jiān)尖著嗓子通報,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上顯得格外刺耳。
翻扒廢墟的人群動作一頓,紛紛停下,驚疑不定地看向風(fēng)雪中走來的身影。素雅的宮裝沾著炭灰和雪沫,清麗的面容在廢墟的背景下更顯蒼白,但那雙眸子,卻沉靜冷冽得如同寒潭深水,掃過之處,竟讓那些五大三粗的番役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
“王公公,林貴人?!币粋€穿著慎刑司青色首領(lǐng)太監(jiān)服色、面皮焦黃精瘦的中年太監(jiān)快步迎上來,他是慎刑司掌刑太監(jiān)之一,姓趙,此刻臉上堆著十二分的恭敬和為難,“火勢太兇……就……就扒拉出這么一具……實在不成樣子了……您看這……”
他側(cè)身讓開。后面兩個番役用一塊破門板抬著一樣?xùn)|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稍平整些的空地上。
饒是林驚鴻早有心理準備,胃里也猛地一陣翻攪!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人”,只是一團蜷縮焦黑的“東西”。像一段被烈火舔舐焚燒過的枯木,完全失去了人形。表層是厚厚的、龜裂的炭殼,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漆黑色澤。四肢扭曲著死死蜷抱在胸前,頭顱深埋,形成一個絕望的防御姿態(tài)。體型……已完全無法分辨男女老幼。刺鼻的焦臭和油脂燃燒后的怪味正是從這里散發(fā)出來,濃烈得化不開。
“怎么發(fā)現(xiàn)的?”林驚鴻強行壓下生理的不適,聲音冷硬如鐵。
“回貴人,”趙太監(jiān)指著廢墟深處,“就在原來正屋的土炕位置!塌下來的房梁和瓦礫壓著,人……哦不,尸體,蜷在炕洞角落里。費了好大勁才弄出來?!?/p>
炕洞角落?林驚鴻目光掃過那片焦黑的深坑。火是從哪里燒起來的?
“起火點確定了嗎?”她問。
“這……”趙太監(jiān)面露難色,“還在查……不過看這燒得最透的架勢,正屋肯定是火頭!火油味……倒是沒聞出來,許是燒得太干凈了?”
林驚鴻不再理會他,緩步走近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焦尸。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灰燼和瓦礫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慎刑司和內(nèi)務(wù)府的人下意識地后退,給她讓出空間,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不解,不明白這位貴人為何要親自來看這種污穢之物。
王德全緊緊跟在林驚鴻身側(cè)半步之后,矮胖的身體繃得筆直,細長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人的神色,尤其是內(nèi)務(wù)府那幾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jiān)。
林驚鴻在焦尸旁蹲了下來。近距離下,那股混合著焦臭的死亡氣息更加濃烈地沖擊著感官。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行將翻騰的胃袋壓下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掃過這具扭曲的黑色遺骸。
炭化的表層龜裂嚴重,但依稀能辨認出這是一個人體蜷縮的姿態(tài)。雙臂緊抱,雙腿屈起,頭顱深埋——這是典型的遭遇烈火焚燒時,活人會做出的痛苦蜷縮反應(yīng)??瓷先ァ坪鹾翢o破綻。
她伸出帶著素白絲帕包裹的手指,極其小心地,避開了那些脆弱易碎的炭化部位,輕輕觸碰了一下焦尸緊抱在胸前的手臂外側(cè)。觸感堅硬、酥脆。
不對!
林驚鴻的目光猛地一凝!緊鎖在尸骸蜷縮的姿態(tài)上!人體在遭受烈火焚燒時,肌肉會在高溫下劇烈收縮,這會導(dǎo)致肢體呈現(xiàn)一種屈肌優(yōu)勢的狀態(tài)——手臂會向身體彎曲,手指會緊握成拳,腿部也會蜷曲。但眼前這具焦尸……
它的手臂確實是彎曲緊抱的,但那種彎曲的角度……過于“標準”了!像是刻意擺出的姿勢,而非烈火焚燒時肌肉失控痙攣形成的自然扭曲!尤其是那雙蜷在胸前、緊緊交疊在一起的手!焦黑炭化的指骨僵硬地扣在一起,指關(guān)節(jié)的角度……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僵硬感?
一個大膽的、冰寒的念頭瞬間刺入林驚鴻的腦海!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如電射向王德全:“王公公!立刻去找陳嬤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王德全一愣,隨即細長的眼睛里精光爆閃!他瞬間明白了林驚鴻的暗示!沒有絲毫猶豫,肥胖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敏捷,對著慎刑司的趙太監(jiān)厲聲喝道:“趙得祿!帶人!立刻去查!寒鴉院管事陳嬤嬤的下落!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給咱家找出來!”
“???陳嬤嬤?”趙太監(jiān)被吼得有點懵,“她……她不是應(yīng)該在這院里……”他下意識地看向地上那具焦尸。
“讓你去就去!”王德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森然殺氣,“再多問一句,慎刑司的鞭子,你親自嘗嘗?!”
“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趙太監(jiān)嚇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連忙點了幾個人,匆匆離開火場,消失在永巷深處。
王德全的厲喝和趙太監(jiān)的離去,讓本就壓抑的火場氣氛更加詭異。內(nèi)務(wù)府那幾個小太監(jiān)的頭垂得更低了,眼神閃爍不定。
林驚鴻重新蹲回焦尸旁,對周圍的騷動恍若未聞。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雙焦黑蜷曲的手上?,F(xiàn)代法醫(yī)學(xué)的知識碎片在腦海中瘋狂翻涌。她需要證據(jù)!一個決定性的證據(jù)!
指紋……在這個時代是奢望。但骨骼特征呢?肢體在烈火中焚燒,肌肉脂肪會化為灰燼,但骨骼,尤其是手部的指骨、掌骨,其基本形態(tài)和某些固有特征,卻能在高溫下相對完整地保留下來!
陳嬤嬤!那個鞭打她時,右手手背上有一塊明顯燙傷疤痕、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拇指指肚有厚厚老繭的老刁奴!
林驚鴻的目光死死鎖定焦尸同樣蜷曲焦黑的右手!她再次伸出裹著絲帕的手指,這一次,更加小心,也更加堅定。她避開那些炭化的皮肉,指尖順著焦尸蜷縮的手臂,一點點探向那緊握的、焦黑的手掌。
觸感堅硬、粗糙。她屏住呼吸,用指尖的側(cè)面,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去觸碰那蜷曲的手指指背關(guān)節(jié)的位置,感受著皮肉炭化層下骨骼的輪廓……
沒有!指關(guān)節(jié)的骨骼輪廓雖然存在,但……過于纖細了!完全不像一個常年干粗活、指關(guān)節(jié)粗大的老婦應(yīng)有的骨骼形態(tài)!
她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繼續(xù)向下,極其謹慎地試圖撬開那蜷曲緊握的焦黑手指,想要查看指肚內(nèi)側(cè)……然而,手指蜷縮得太緊,炭化后僵硬異常,稍一用力,只聽“喀嚓”一聲輕響,一節(jié)焦黑的指尖竟被她掰斷了!
一股更濃烈的惡臭散發(fā)出來。
“貴人小心!”旁邊有番役忍不住低聲驚呼。
林驚鴻恍若未聞,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斷裂的指骨截面!焦黑的外殼下,內(nèi)部的骨松質(zhì)暴露出來,呈現(xiàn)出一種灰白色。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斷裂的指骨根部,那本應(yīng)連接指肚的屈肌肌腱附著點……
沒有厚繭!骨骼表面相對光滑!
這絕不可能是陳嬤嬤那雙布滿老繭的手!
林驚鴻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刺向王德全:“這不是陳嬤嬤!”
“什么?!”王德全失聲,肥胖的臉上肌肉瞬間繃緊。
“右手!骨骼纖細!指節(jié)處無粗大變形!指根肌腱附著點光滑,絕無常年勞作形成的厚繭!”林驚鴻的聲音斬釘截鐵,在死寂的廢墟上如同驚雷炸響,“陳嬤嬤右手有燙傷舊疤,拇指指肚有厚繭!這具尸體……沒有!”
周圍的慎刑司番役和內(nèi)務(wù)府太監(jiān)們?nèi)俭@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具焦尸,又看看一臉冰寒的林貴人。僅憑摸骨……就能斷定不是陳嬤嬤?這……這怎么可能?!
王德全細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里面寒光四射,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團焦炭,又猛地掃視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廢墟上那坍塌的正屋位置,聲音陰冷如毒蛇吐信:“不是陳嬤嬤……那她人呢?這燒死的是誰?這火……又是誰放的?金蟬脫殼?”
金蟬脫殼!林驚鴻心頭豁然開朗!是了!好一招瞞天過海!寒鴉院大火,燒死一個身份不明的替死鬼!而真正的目標——陳嬤嬤,這個可能掌握著某些關(guān)鍵(比如德妃毒炭的直接經(jīng)手,比如寒鴉院作為傳遞點的秘密)的活口,則趁著大火和混亂,悄然脫身,遁入暗處!從此,死無對證!
德妃!或者說她背后的勢力!反應(yīng)好快!手段好毒!綠萼剛滅口,這邊就立刻斬斷寒鴉院這條可能暴露的尾巴!
“查!”林驚鴻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查這焦尸身份!查近日永巷各宮可有失蹤宮人!查大火前,誰最后見過陳嬤嬤!查火起時,附近可有人看到異常!”
她話音剛落,永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驚呼。是趙太監(jiān)回來了!他臉色煞白,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了過來,身后跟著的番役手里,竟然……拎著一只沾滿泥污的、深褐色的舊宮鞋!看款式,正是低階嬤嬤常穿的!
“王公公!林貴人!”趙太監(jiān)聲音發(fā)顫,帶著巨大的驚恐,“陳嬤嬤……陳嬤嬤找著了!在……在西苑廢園……挨著太液池的那個荒廢水榭邊……撈……撈上來的!”
水榭?落水?!
林驚鴻和王德全臉色同時一變!
“人……人呢?”王德全厲聲問。
“沒……沒了!”趙太監(jiān)的聲音帶著哭腔,“撈上來就……就剩一口氣了!渾身冰冷,肚子漲得像鼓……我們……我們抬過來的路上……就……就咽氣了!”
幾個番役抬著一塊門板,上面蓋著一塊臟污的白布。白布下,隱約勾勒出一個矮胖的人形輪廓。濃重的水腥氣和一種……淡淡的淤泥腐敗氣味彌漫開來。
王德全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掀開白布一角!
一張被水泡得慘白發(fā)脹、完全走形的臉露了出來!五官腫脹模糊,但林驚鴻依舊瞬間認出了那標志性的三角眼和滿臉橫肉的輪廓——正是陳嬤嬤!
她雙眼圓睜,瞳孔渙散,凝固著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嘴唇青紫,口鼻處還殘留著污濁的泡沫和水草碎屑。濕透的深褐色宮裝緊緊貼在浮腫的身體上,一只腳光著,另一只腳上穿著和番役手里那只一模一樣的舊宮鞋!
溺斃!
寒鴉院大火燒死一個假的陳嬤嬤!而真正的陳嬤嬤,卻“意外”落水溺死在廢園水榭?!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天衣無縫?!死無對證?!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林驚鴻的脊椎瞬間爬滿全身!對方的手段,狠辣、縝密、迅捷,遠超她的想象!這深宮的水下,盤踞的巨獸,終于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鱗半爪!
王德全死死盯著陳嬤嬤泡得變形的臉,肥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細長的眼睛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憤怒和……一絲深藏的恐懼。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林驚鴻,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林驚鴻讀懂了他的唇語。
那是一個名字,一個此刻如同鬼魅般纏繞在寒鴉院廢墟和廢園浮尸上的名字。
王德全的聲音低得只有近在咫尺的林驚鴻能聽清,帶著徹骨的寒意:
“是德妃娘娘身邊……最得力的崔嬤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