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陽光，毒辣得像是老天爺把浴霸調到了最高檔。我，王鐵柱，
此刻感覺自己就是圣莫尼卡碼頭那塊滋滋冒油的鐵板魷魚。
身上這件紅配綠賽狗屁的夏威夷花襯衫，花哨得能直接把低空飛行的海鷗閃暈過去。
脖子上那條沉甸甸、號稱24K金（實則義烏小商品市場包郵）的大鏈子，硌得鎖骨生疼。
眼前，是一群平均年齡能當我爺爺奶奶的“夕陽紅教師考察團”，舉著手機，
眼神里充滿了對資本主義“腐朽”生活的淳樸向往。
“Yo! Yo! Check it out, my friends！
” 我脖子一梗，努力凹出ABC的嘻哈范兒，把那股子煎餅果子味兒死死壓在舌根底下，
聲音浮夸得能飄回老家村口，“This… 就是傳說中的圣莫尼卡！陽光！沙灘！
還有…呃…那個…自由女神她失散多年的表妹！
” 我胡亂朝遠處海灘上一個抽象的不銹鋼疙瘩雕塑一揮胳膊，
差點把腕子上那塊“Rolex”（字母‘O’掉漆了，看著像‘Ralex’）甩飛出去。
大爺大媽們非常給面子，“哦——”“哇——”聲此起彼伏，手機閃光燈噼里啪啦，
晃得我眼前發(fā)黑。一股“老子真是導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的得意勁兒，
混合著廉價防曬霜的椰子香精味兒，直沖天靈蓋。我咧嘴露出八顆牙，
正準備編點“比弗利山莊明星家垃圾桶里翻出限量款包包”的猛料，
眼角的余光習慣性地往團隊后方領隊的位置那么一瞟——時間，“咔嚓”，凍成了冰雕。
碼頭的喧囂——人聲、海鷗叫、海浪拍打聲——瞬間被抽成真空。
耳朵里只剩下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蹦迪，咚咚咚咚，震得我手腳冰涼。
舉著那個印著“金色夕陽教師團”小紅旗的人…那張臉…就算燒成灰，拌進混凝土里，
再砌進金字塔，我王鐵柱扒拉出來舔一舔，也能精準無誤地喊出名字！教導處副主任，
我的高中班主任，李春梅！
30）、罰我抄《中學生日常行為規(guī)范》抄到中指永久性彎曲、眼神比手術刀還鋒利的女人！
她就站在那里。陽光給她一絲不茍的短發(fā)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
鼻梁上架著那副標志性的、鏡片厚得能防彈的黑框眼鏡。鏡片后面，
那目光平靜得像結了冰的貝加爾湖，隔著十幾米和三層廉價粉底，精準地釘在我臉上。
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看耍猴的微笑？仿佛在說：“王鐵柱，舞臺給你搭好了，
請開始你的表演?！蔽夷樕夏茿BC牌職業(yè)假笑，像劣質石膏面具，“咔吧”一聲，裂了，
碎了一地。空氣凝固得能當板磚拍人。李老師那洞穿靈魂的視線，像兩束高能激光，
燒得我臉上粉底滋滋作響。一股邪火“噌”地頂穿天靈蓋！王鐵柱啊王鐵柱，
當年抄《規(guī)范》抄到懷疑人生的仇，今日不報更待何時？裝不認識？太慫！必須反擊！
讓她也嘗嘗尷尬的滋味！“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殘存的理智被復仇的烈焰燒成了灰燼。
手腕一翻，變魔術似的摸出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飛行員墨鏡，“啪”地架上鼻梁。很好，
匿名模式啟動！下巴習慣性一抬，
那股子“老子祖上三代扎根加州種牛油果”的ABC勁兒強行灌注四肢百骸。
我刻意側身45度，把自認為最硬朗（實則因為緊張有點抽搐）的下頜角亮給李老師的方向，
聲音瞬間切換成午夜電臺情感DJ的調調，低沉、絲滑，
慵懶沙?。骸癆h, ladies and gentlemen, 原諒我小小的分心。
如此迷人的海灘，總會讓人…心潮澎湃，不是嗎？” 我故意拖長了調子，
尾音像帶了小鉤子，目光隔著漆黑的鏡片，“深情”地投向李老師站立的方位。
夕陽紅團不明所以，但非常配合地發(fā)出善意的哄笑，幾個時髦老太太還互相擠眉弄眼。
李老師紋絲不動。只是微微歪了下頭，鏡片在強光下反射出兩道冰冷的白光，
像狙擊手在瞄準。那小紅旗在她手里穩(wěn)如磐石，像一面無聲的審判旗。
墨鏡給了我巨大的勇氣（或者說，是愚蠢的屏障）。我整了整花襯衫的領口，
露出里面那件同樣閃瞎眼的假Versace T恤領子，
邁著自認為瀟灑不羈、實則像剛被電擊過的螃蟹一樣僵硬的步伐，徑直朝那面小紅旗走去。
心跳在墨鏡后面敲著架子鼓，每一步都踏在當年罰抄本的紙頁上。
lady holding the flag,” 我在她面前一米五站定（安全距離！
），嘴角咧開一個練習過無數(shù)次的、自認為電力十足的弧度，
ntroduce myself. Tony. Tony Zhang.” 我伸出手，
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邀請她跳探戈，
“Born and raised in sunny Cali. 祖上三代，
根正苗紅的老ABC，純的！” 為了加強可信度，我鬼使神差加了一句，
Stillwell, you know?” （我曾祖父甚至和史迪威將軍并肩作戰(zhàn)過！
） 說完自己都想抽自己，我太爺爺明明是給地主家放牛的！海風帶著咸腥味拂過。
李老師沒看我伸出的手。她只是緩緩地、用一種老教師特有的、準備板書般的沉穩(wěn)節(jié)奏，
抬起了那只沒拿旗子的手。不是握手。
而是伸向了她斜挎在身側、那個看起來樸實無華、容量驚人的帆布包。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那帆布包…怎么跟我高中時被她沒收帶去教導處的那個，
長得一模一樣？洗得發(fā)白，結實耐磨…簡直是孿生兄弟！只見她不慌不忙，
在帆布包里掏摸著。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貓戲老鼠的從容。
她的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我臉上，隔著墨鏡我都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穿透性的力量。
夕陽紅團的大爺大媽們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嘰喳聲低了下去，
幾十雙眼睛亮晶晶地聚焦過來，充滿了看年度大戲的期待。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冰河世紀。
終于，她的手從包里拿了出來。不是粉筆頭，不是點名冊。躺在她掌心，安靜得像塊板磚的，
赫然是一部古董級別的諾基亞直板手機！深藍色塑料外殼，邊角磨得發(fā)白，屏幕小得可憐，
鍵盤上的數(shù)字都磨損了！轟??！我感覺一道無形的天雷，
裹挾著西伯利亞的寒流和太平洋的海水，兜頭蓋臉劈了下來！劈得我靈魂出竅，外焦里嫩！
墨鏡后面的眼珠子差點彈射出去！這…這…這玩意兒！化成灰我都認得！
我的第三任愛妃——諾基亞5230！當年晚自習躲在《五三》后面看小說的戰(zhàn)友！
栽在李老師法眼下的罪證！“王鐵柱同學，” 李春梅老師開口了，聲音不高，
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我“Tony Zhang”的ABC外殼，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回蕩在突然死寂的碼頭上空，“幾年不見，出息了。
”她掂量了一下手里那塊老古董，動作輕巧得像掂量一根粉筆?！澳氵@ABC口音，
練得挺地道，” 她嘴角的弧度似乎擴大了一毫米，眼神銳利如初，
“就是不知道…” 她故意頓了頓，指尖在那磨損的諾基亞鍵盤上輕輕敲了敲，
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像敲在我的天靈蓋上，
“你當年存在這寶貝疙瘩里的《撩妹一百句經典語錄》和《土味情話大全（火星文版）》，
現(xiàn)在…都背熟了嗎？能活學活用了？”噗——！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臉上的粉底大概正上演著豬肝色與死灰色的激烈搏斗。
墨鏡也擋不住我額頭上爆出的冷汗和靈魂深處炸裂的羞恥煙花！《撩妹一百句》！
《土味情話大全（火星文版）》！那是我中二時期品味的鐵證！
是埋藏在手機加密文件夾最深處的、準備將來橫掃情場的核武器！怎么…怎么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