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死了。意識沉入無底寒潭的前一秒,尖銳的金屬摩擦聲、玻璃爆裂的脆響,
還有自己喉嚨里擠出的、不成調(diào)的短促驚叫,混雜成一片混沌的噪音,狠狠撞進她的耳膜,
隨即被更深的死寂吞沒。劇痛來得迅猛又短暫,像被重錘狠狠砸碎全身骨頭,
又在瞬間化為齏粉。視野徹底黑下去之前,
她死死盯著車窗外那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傾盆大雨沖刷的街對面,像一尊冰冷的黑色雕塑,
金絲眼鏡的鏡片在昏暗的路燈光線下,詭異地反射著一點微弱的、無機質(zhì)的冷光。又是他。
每一次。……意識猛地回抽,如同溺水者被強行拽出水面。刺眼的燈光,
震耳欲聾的電子舞曲,甜膩的香檳氣味混雜著人群的汗味撲面而來,幾乎讓她窒息。
喉嚨里還殘留著瀕死時那聲尖叫的灼痛感,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微微?
發(fā)什么呆呢!”一張放大的、掛著夸張笑容的臉湊到眼前,是閨蜜林曉曉,
臉頰因為興奮和酒精泛著紅暈。
她不由分說地把一個插著數(shù)字“23”蠟燭的粉色蛋糕塞到沈微懷里,
蛋糕頂上那簇跳躍的火焰幾乎燎到她的下巴,“快吹蠟燭!許愿啊壽星!
別告訴我你又想要世界和平!”周圍立刻爆發(fā)出善意的哄笑和催促聲?!按迪灎T!吹蠟燭!
”“許個大的!比如明年脫單!”“微微快許愿!”沈微僵在原地,
懷里蛋糕的甜膩香氣鉆進鼻腔,卻只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指尖冰涼,
死死摳進蛋糕盒硬質(zhì)的邊緣,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還“存在”的東西。
視網(wǎng)膜上還殘留著擋風(fēng)玻璃蛛網(wǎng)狀裂痕的幻影,
還有那輛黑色轎車如同怪獸般碾壓過來的龐大陰影。每一次死亡,
都無比真實地將那種徹骨的恐懼和絕望烙印進她的靈魂深處,
再被粗暴地塞回這個喧鬧的起點。七天。又是七天。這已經(jīng)是第五次了。第一次,
純粹的驚恐。她像個受驚的兔子,在第七天零點鐘聲敲響前,
把自己反鎖在公寓最里面的小儲藏室里,蜷縮在黑暗中,用厚厚的毯子蒙住頭,捂住耳朵,
徒勞地祈禱那輛黑色的死神不要找上門。然而零點剛到,
儲藏室那扇薄薄的木門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然后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撕裂、撞碎!
扭曲的鋼鐵、刺鼻的汽油味和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將她吞噬。那一次,
她甚至沒看清撞進來的是什么。第二次,她想到了逃離。用最快的速度訂了機票,
飛往地球另一端的陌生海島。陽光、沙灘、碧藍的海水,一切都美得像夢。
她以為距離是安全的屏障。第七天,零點。她赤腳踩在細(xì)軟的白沙上,
遠(yuǎn)處是篝火晚會傳來的隱約歌聲。一輛本該出現(xiàn)在都市車流中的黑色轎車,
如同鬼魅般從度假村后方濃密的棕櫚樹林里毫無征兆地沖了出來,碾過沙灘,
將她撞飛進冰冷的海浪里。咸澀的海水灌滿她的口鼻。第三次,絕望吞噬了她。
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終點,那么她選擇自己掌控時間。第六天的深夜,
她站在公寓樓頂?shù)奶炫_邊緣。夜風(fēng)吹得她單薄的睡衣獵獵作響,
腳下是城市璀璨卻遙遠(yuǎn)的萬家燈火。她閉上眼,縱身躍下。失重的感覺只持續(xù)了一瞬,
劇烈的撞擊并未到來。她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手機屏幕亮著,
顯示的時間是——七天前,晚上八點零三分。派對剛剛開始。死亡拒絕提前,
只肯在它既定的時刻降臨。第四次,她開始觀察。像一個絕望的獵人,
在注定被獵殺的輪回里尋找任何可能的破綻。她不再試圖躲避那輛黑色的轎車,
而是強迫自己,在每一次瀕死的劇痛和意識渙散的邊緣,
死死盯住街對面那個模糊的、戴著金絲眼鏡的身影。他是誰?為什么每一次都在?
像一個沉默的觀眾,一個無情的記錄者。這一次,她似乎看清了他西裝袖口處,
有一個極其微小、形狀怪異的徽章,像是某種扭曲的鐘表齒輪,
又像是一個被鎖鏈纏繞的沙漏。這個細(xì)節(jié)像一根冰冷的針,刺進她混亂的記憶。但隨即,
黑暗降臨?,F(xiàn)在是第五次。重生帶來的眩暈和惡心感尚未完全消退,
派對刺耳的喧囂如同無數(shù)根針扎著她的太陽穴。懷里蛋糕的甜膩氣味再次涌上來,
她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皣I——”她猛地推開林曉曉,踉蹌著沖開圍攏過來的人群,
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間。身后是朋友們關(guān)切的呼喊和驚愕的議論,都被她拋在腦后。
反鎖上隔間的門,沈微撲到冰冷的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喉嚨里火燒火燎,
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她靠著隔間的門板滑坐到冰涼的地磚上,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冷汗浸透了后背單薄的禮服裙。每一次死亡,都像是把靈魂的一部分硬生生撕裂帶走,
只留下更深、更冷的恐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她抬起顫抖的手,看著掌心清晰的紋路,
指甲因為用力掐進蛋糕盒邊緣而微微泛白。真實?虛幻?這具身體是鮮活的,
能感覺到冰冷的地磚,能聞到洗手間里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混合的刺鼻氣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鮮活之下,藏著五次被碾碎的絕望。那個男人。
那個袖口有徽章的男人。他像一個錨點,一個不屬于她這場荒誕噩夢的異物。為什么只有他,
每一次都在?為什么每一次,他都能“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她的死亡現(xiàn)場,像一個冷漠的觀眾?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伴隨著一股孤注一擲的狠勁,猛地攫住了她。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不能再像個待宰的羔羊,只是恐懼著第七天的降臨!她要找到他!必須找到他!
趕在第七天的死亡到來之前!那個金絲眼鏡,那個袖口的徽章——這就是線索!
接下來的幾天,沈微活得像個幽靈,又像個高度戒備的偵探。她推掉了所有朋友的邀約,
辭掉了那份無關(guān)緊要的實習(xí)工作。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市圖書館的舊報紙堆里,
或者坐在咖啡館角落,抱著筆記本電腦,
瘋狂地搜索著任何關(guān)于“時間異?!?、“循環(huán)”、“神秘組織”甚至“袖口徽章”的信息。
眼睛熬得通紅,神經(jīng)時刻緊繃,任何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她驚跳起來。睡眠成了奢侈品,
偶爾短暫的昏睡,也會被血淋淋的車禍場景和那雙冰冷的金絲眼鏡驚醒。
她像一塊干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一切可能相關(guān)的碎片信息,試圖拼湊出那個男人的身份。
第三天下午,線索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xiàn)了。
沈微坐在市中心一家連鎖咖啡店的落地窗前,手指機械地滑動著平板電腦的屏幕,
目光掃過又一個毫無價值的搜索結(jié)果,疲憊和沮喪幾乎要將她淹沒。
就在她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準(zhǔn)備放棄時,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向窗外繁忙的街道。
她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那個身影!深灰色的、剪裁精良的西裝,一絲不茍的背頭,
還有那副標(biāo)志性的金絲邊眼鏡!是他!
他正從街對面一家裝潢低調(diào)奢華、掛著“時光沙漏”英文招牌的鐘表店走出來,步履從容,
與周圍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陽光落在他鏡片上,折射出一點熟悉的、冰冷的微光。
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和孤注一擲勇氣的熱流猛地沖上沈微的頭頂。
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她像一顆被點燃的炮彈,猛地從座位上彈起,
撞開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在周圍顧客驚愕的目光和侍者“小姐您的包”的呼喊中,
她已經(jīng)旋風(fēng)般沖出了咖啡館的玻璃門?!白岄_!讓開!”她不管不顧地沖下人行道,
闖進川流不息的車流。刺耳的汽車?yán)嚷?、司機的怒罵聲在她耳邊呼嘯而過,
她險之又險地避開一輛擦身而過的出租車,幾乎是撲到了街對面?!罢咀?!”她嘶啞地大喊,
肺部火辣辣地疼。那個男人——靳夜,她后來知道的名字——已經(jīng)走到了街角,
正要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后巷。聽到身后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他腳步微微一頓,側(cè)過身。
鏡片后的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狼狽沖來的沈微,那眼神里沒有一絲意外,
只有一種深潭般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撲火的飛蛾。沈微沖到他面前,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氣息。劇烈的奔跑讓她彎下腰,
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像破風(fēng)箱一樣起伏。汗水順著額角滑落,
滴在冰冷的地磚上。她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里面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和不顧一切的絕望?!盀槭裁础彼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
“為什么只有你?!”她伸出汗?jié)癖涞氖?,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
狠狠揪住了他熨帖平整的西裝前襟,昂貴的布料在她指下瞬間皺成一團。
她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懊恳淮?!每一次我死的時候,你都在那里!像個看戲的!
為什么只有你能記住我?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告訴我!”她失控地嘶吼著,
聲音在狹窄的后巷里回蕩,帶著哭腔,更像瀕死野獸的哀鳴。
靳夜的身體在她抓住他的瞬間繃緊了,像一張拉滿的弓。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金絲眼鏡后的眼眸里,那片深潭終于被攪動,翻涌起一絲真實的、近乎厭惡的波瀾。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放手。”他的聲音很低,卻像淬了冰的刀鋒,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拔也环?!”沈微尖叫,反而抓得更緊,
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除非你告訴我!這是哪里?我為什么會一遍遍死?
為什么只有你……只有你不一樣!那個徽章!你袖口的徽章是什么?!
”靳夜的目光在她提到“徽章”時驟然一沉,銳利如鷹隼。他不再廢話,猛地抬手,
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冰冷,狠狠攥住沈微的手腕,
強行將她的手指從他衣襟上掰開、甩脫!“嘶——”沈微痛呼一聲,感覺腕骨像是要碎裂。
巨大的慣性讓她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墻上,震得她眼冒金星。
靳夜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被抓皺的衣襟,動作優(yōu)雅,卻透著令人心寒的冷漠。他抬起眼,
重新看向靠在墻上、臉色慘白、眼神破碎的沈微,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極其冰冷的弧度。
“記住我?”他冷笑出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后巷里顯得格外刺耳,“你太高看自己了,
沈微小姐。”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冷冽的松林氣息再次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我記住的,”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而殘忍,“只是你每一次失敗后,
世界線那微不足道的、令人作嘔的‘重置’雜音?!鄙蛭⒌耐左E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
“重置”?“世界線”?這些陌生的詞匯像重錘砸在她的意識上。
靳夜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刺穿她的茫然和恐懼,
帶著一種審判者的殘忍:“至于為什么只有我?”他微微俯身,
冰冷的呼吸幾乎拂過她的額頭,清晰地吐出那個將她徹底打入地獄的宣判:“因為你,
本該在第七次循環(huán)結(jié)束時——徹底消失。”徹底…消失?這四個字像淬毒的冰錐,
狠狠鑿進沈微的耳膜,瞬間凍結(jié)了她所有的血液??吭诒涞膲Ρ谏?,
那股寒意順著脊椎骨一路爬升,直沖天靈蓋。世界仿佛瞬間失重、扭曲、褪色,
只剩下靳夜那張近在咫尺的、毫無表情的臉,
和他鏡片上反射的自己那張驚恐絕望、毫無血色的倒影。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他不僅知道,
他還精準(zhǔn)地預(yù)言了她最終的結(jié)局——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湮滅。這不是意外,不是詛咒,
而是一個早已設(shè)定好的程序,她是那個即將被格式化的錯誤代碼。
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滅頂而來,讓她窒息。然而,在這極致的恐懼之下,
一股更原始、更暴烈的憤怒猛地炸開!像壓抑已久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噴發(fā)的裂口。憑什么?!
憑什么她要像垃圾一樣被清理掉?!
憑什么她的生死要被這個冰冷的、袖口別著詭異徽章的男人隨意宣判?!“你…你胡說!
”沈微猛地挺直身體,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小獸,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靳夜,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尖利變調(diào),“你到底是什么東西?!憑什么決定我的死活?!
”她再次不顧一切地?fù)渖先?,指甲狠狠抓向他的臉,想要撕碎那張冷漠的面具?/p>
靳夜的反應(yīng)快得驚人。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側(cè)身一讓,
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她毫無章法的攻擊。沈微的指甲只劃破了他頸側(cè)一絲空氣。他順勢抬手,
動作精準(zhǔn)而冷酷,再次狠狠攥住她揮出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皼Q定?
”他嗤笑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絲……沈微無法理解的復(fù)雜,
像是厭煩中混雜著一絲極淡的憐憫?“蠢貨。我只是個‘觀測者’。清除冗余,維持穩(wěn)定,
是‘刻度盤’的規(guī)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一個需要被修正的‘噪點’。
”他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惡魔的低語,“掙扎只會延長你的痛苦。安靜地消失,
是你唯一能做的‘貢獻’。”“噪點”?“刻度盤”?這些冰冷的詞匯像淬毒的針,
密密麻麻扎進沈微的神經(jīng)。她掙扎著,徒勞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淚水混合著屈辱和憤怒涌出眼眶。“不…不可能!我不信!”她嘶喊著,聲音破碎。
靳夜猛地松開手,力道之大讓沈微再次重重撞回墻上。他厭惡地?fù)哿藫郾凰鲞^的袖口,
仿佛沾上了什么骯臟的東西。“信不信,由你?!彼謴?fù)了一貫的冷漠疏離,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掃過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如同掃視一件無用的垃圾,
“珍惜這倒數(shù)第二次的‘清醒’吧。沈微小姐。很快,連同你這些無謂的記憶和痛苦,
都會歸于‘無’?!彼D了頓,嘴角那抹諷刺的弧度加深,“就像從未存在過?!闭f完,
他不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而冷漠的步伐,徑直走入后巷更深的陰影里。
深灰色的西裝背影很快就與昏暗融為一體,消失不見,只留下那股冷冽的松林氣息,
在狹窄的后巷里冰冷地彌漫。沈微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
身體因為脫力和巨大的沖擊而劇烈顫抖。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灼燒著臉頰。
后巷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帶著刺骨的寒意,貪婪地吞噬著她。靳夜冰冷的話語,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上。徹底消失…噪點…從未存在過……原來,
她連掙扎的意義都失去了嗎?她所有的恐懼、痛苦、不甘,
都只是一段即將被徹底刪除的冗余數(shù)據(jù)?巨大的虛無感攫住了她,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
她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地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皮囊。時間,
在第六次循環(huán)的絕望泥沼中,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沈微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行尸走肉。
她不再搜索信息,不再試圖尋找靳夜。她把自己關(guān)在狹小的公寓里,窗簾緊閉,
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和聲音。大部分時間,她只是蜷縮在沙發(fā)角落,抱著膝蓋,
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冰箱里空空如也,饑餓感早已麻木。
只有身體本能對水的需求,會驅(qū)使她偶爾像幽靈一樣飄到廚房,灌下幾口冰冷的自來水。
靳夜的話像毒藤,日夜纏繞著她的思維。
清除、噪點、無意義的掙扎……每一個詞都在反復(fù)凌遲她殘存的意志。徹底消失,
歸于虛無……這種徹底的湮滅,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膽寒。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那些循環(huán),那些死亡,
是不是只是她精神崩潰前的瘋狂臆想?然而,每一次閉上眼,
、黑色轎車的輪廓、金絲眼鏡的冷光……這些畫面都無比清晰、無比真實地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還有靳夜那冰冷的聲音——“第七次循環(huán)結(jié)束時徹底消失”。不!她猛地攥緊拳頭,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這點痛楚像一根細(xì)小的針,刺破了絕望的泡沫。
就算注定要消失,就算她只是某個龐大機器里一顆無足輕重的塵埃,她也不要像他說的那樣,
“安靜地消失”!憑什么?憑什么連她最后的憤怒和反抗都要被剝奪?一股近乎毀滅的憤怒,
混雜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在她死寂的心底重新燃起。她要去質(zhì)問!她要站在他面前,
用盡她最后一點力氣,嘶吼出她的憤怒和不解!哪怕下一秒就被徹底抹除,
她也要讓那個冷漠的觀測者記住她最后的不甘!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微弱卻執(zhí)拗。
它支撐著沈微在第六天的傍晚,最后一次走出了她那座自我囚禁的墳?zāi)埂?/p>
她換上了一身干凈卻單薄的衣服,洗了臉,盡管鏡中的人臉色蒼白如鬼,眼窩深陷。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市中心的鐘表博物館頂層觀景臺。
那是靳夜上次出現(xiàn)過的“時光沙漏”鐘表店附近最高的地方。如果他還在觀察她,
如果他真的無處不在,那么在那里,她或許能等到他。夜晚的城市華燈初上,車流如織。
沈微獨自站在空曠的觀景臺邊緣,冰冷的夜風(fēng)呼嘯著吹打在她身上,
單薄的衣服根本無法抵御寒意,讓她瑟瑟發(fā)抖。城市的璀璨燈火在她腳下鋪展開來,
如同一片流動的星河,遙遠(yuǎn)而冰冷,與她此刻內(nèi)心的荒涼格格不入。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向那個注定的死亡時刻——零點。就在她以為靳夜不會出現(xiàn),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絕望即將再次將她吞噬時,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嗒。嗒。嗒。
沈微猛地回頭。靳夜站在那里。深灰色的西裝筆挺,
金絲眼鏡在觀景臺微弱的燈光下反射著冷光。他依舊是那副冷漠疏離、掌控一切的模樣,
只是鏡片后的眼神,似乎比上一次多了一絲極其隱晦的復(fù)雜,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你果然在這里?!彼穆曇羝届o無波,聽不出情緒,“做最后的告別?
”沈微的心跳驟然加速,憤怒和決絕瞬間壓倒了恐懼。她轉(zhuǎn)過身,直面著他,
夜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面頰上。“告別?”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靳夜,看著我!”她張開雙臂,像一個殉道者展示自己的傷痕,
“看看你口中的‘噪點’!看看這五次被碾碎又拼湊起來的‘錯誤’!我的恐懼,我的痛苦,
我的掙扎……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一段可笑的、需要被刪除的亂碼?!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可就算是亂碼!就算注定要消失!
我也要問你!憑什么?!憑什么我的存在就是錯誤?!
憑什么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觀測者’,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存亡?!
這世界線的‘穩(wěn)定’,就一定要用我的徹底消失來換取嗎?!回答我!”她嘶吼著,
用盡全身力氣,仿佛要將這六次循環(huán)積攢的所有憤怒、不甘和絕望,都砸向他那冰冷的面具。
靳夜沉默地看著她。夜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幾縷發(fā)絲。鏡片后的目光深不見底,
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憤怒?悲哀?抑或是……一絲動搖?沈微無法分辨。
就在這死寂般的對峙中,異變陡生!“小心!
”一聲短促而冰冷的低吼猛地從靳夜喉嚨里迸出!
那聲音里瞬間爆發(fā)的驚怒和一種沈微從未聽過的急切,讓她渾身一僵!幾乎同時,
靳夜的身體爆發(fā)出超乎想象的速度!不再是那種從容的優(yōu)雅,而是如同撲食的獵豹,
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他猛地向前沖來,目標(biāo)不是沈微,而是她側(cè)后方觀景臺入口的陰影處!
沈微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身上,帶著不容抗拒的勢頭將她猛地?fù)涞乖诘兀?/p>
堅硬冰冷的地面撞擊著她的骨頭,痛感還未清晰傳來,
耳邊就響起了一聲沉悶、壓抑到極致的槍響!“噗!”像是什么東西被用力擊穿皮革的聲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拉長。沈微被靳夜沉重的身體死死壓在冰冷的地面上,
臉頰貼著粗糙的水泥,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劇烈的震動,
還有一股……溫?zé)岬?、帶著濃烈鐵銹腥味的液體,正迅速浸透了她后背單薄的衣料!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嘶吼、憤怒、質(zhì)問都卡在喉嚨里,
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般的跳動聲。靳夜的身體猛地繃緊,
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他撐在她身體兩側(cè)的手臂肌肉虬結(jié),青筋暴起,
用盡最后的力量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沒有完全壓垮她。
“呃……”他的頭無力地垂落在沈微的頸側(cè),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
帶著一種生命急速流逝的灼熱和虛弱。那溫?zé)岬囊后w,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更快地蔓延開來,浸濕了她更大片的衣服?!敖梗俊鄙蛭⒌穆曇纛澏兜貌怀蓸幼?,
帶著極度的驚恐和茫然。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cè)過頭。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臉上,
鏡片碎裂了一半,
露出下面那雙此刻寫滿了劇痛和某種沈微完全無法理解的、深邃到極致的眼眸。
那眼神里沒有了冷漠,沒有了嘲諷,
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急切和一種……沈微從未見過的、復(fù)雜得讓她心顫的東西。
他沾滿鮮血的嘴唇翕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風(fēng)箱里擠出來,微弱得幾乎被風(fēng)聲吞沒,
卻又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狠狠烙印進沈微的腦海:“記…記住……”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沫,濺在沈微蒼白的臉頰上,
溫?zé)岫衬??!跋麓巍娒鏁r……”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沾染鮮血的手指似乎想抬起觸碰她的臉,卻在半途無力地垂落?!啊堋芟蛭?!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眼中最后一點光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驟然熄滅。
支撐身體的力量瞬間消失,沉重的身軀徹底壓了下來。
那顆曾無數(shù)次在她死亡現(xiàn)場冷漠旁觀的頭顱,此刻毫無生氣地枕在她的頸窩,
溫?zé)岬难涸丛床粩嗟赜砍?,浸透了兩人的衣衫?!安弧。。?/p>
”沈微的尖叫聲撕破了觀景臺死寂的夜空,充滿了無法置信的、撕心裂肺的絕望。
……意識像被投入滾沸的油鍋,又在瞬間被冰冷刺骨的寒潭吞沒。極致的混亂和劇痛之后,
是驟然降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熟悉的喧囂猛地灌入耳膜!
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震耳欲聾的生日歌,
刺眼的燈光,甜膩的蛋糕香氣……還有林曉曉那張放大的、興奮的臉,
正把一個插著“23”蠟燭的粉色蛋糕塞過來。“快吹蠟燭!許愿啊壽星!”第七次循環(huán)。
沈微的身體驟然僵直,血液在瞬間凍結(jié)。
里蛋糕的觸感、蠟燭火焰的微熱、周圍喧鬧的笑語……所有的感官信息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
卻被一層無形的、冰冷的屏障隔絕在外。她的靈魂,仿佛還停留在那個冰冷的觀景臺,
被靳夜溫?zé)岬孽r血浸透,被他最后那句用生命喊出的“跑向我”死死攫??!
劇痛、血腥、他眼中熄滅的光芒、那沉重壓下的身軀……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無比清晰,
如同滾燙的烙鐵,一遍遍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這不是前幾次循環(huán)結(jié)束時那種純粹的、對自身死亡的恐懼。
這是一種更深沉、更尖銳、更復(fù)雜的劇痛——混雜著震驚、不解、一種滅頂?shù)睦⒕危?/p>
還有一種……她自己都無法命名的、撕心裂肺的悲傷。他為什么?那個冷血無情的觀測者,
那個宣判她徹底消失的執(zhí)行者……為什么會替她擋下那顆子彈?為什么在瀕死之際,
用盡最后力氣,讓她“跑向他”?混亂的思緒如同沸騰的巖漿,
在沈微的腦海中瘋狂翻滾、碰撞。她甚至忘了推開林曉曉塞過來的蛋糕,忘了去洗手間嘔吐。
她像個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眼神空洞地穿過周圍一張張洋溢著笑容的臉龐,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血色的世界。
派對的氣氛在喧鬧中達到頂峰,又漸漸走向尾聲。朋友們陸續(xù)告別離開。
沈微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林曉曉半推半就地送回了她那間小小的公寓。“微微,
你今晚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蛋糕都沒吃一口!”林曉曉擔(dān)憂地看著她,一邊替她開燈,
“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這么差……”“我沒事,曉曉?!鄙蛭⒔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厲害,她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有點累了,可能…吹了點風(fēng)。
你快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焙貌蝗菀姿妥吡藨n心忡忡的林曉曉。關(guān)上門的瞬間,
沈微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才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她緩緩滑坐到地上,
雙手緊緊抱住膝蓋,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
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來壓制腦海中那不斷回放的、血淋淋的畫面。靳夜倒下的樣子,
他眼中的光芒熄滅的瞬間……還有那句“跑向我”。這七個字像帶著魔力的咒語,
在她混亂的思緒中反復(fù)回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它像一把鑰匙,
又像一個無法掙脫的枷鎖。時間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zhuǎn)為深藍,
又漸漸透出灰白。沈微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清晨第一縷微弱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就在這時,
一種奇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地攫住了她。不是聲音,不是畫面,而是一種……存在感。
一種極其強烈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目光,穿透了緊閉的門扉,牢牢鎖定了她!
沈微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跳動。她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霍然抬起頭,
死死盯住公寓的房門!一種冰冷的預(yù)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她的脊椎。是他!一定是!
這種被鎖定的、無所遁形的感覺,她只在一個人身上感受過!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
她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快得帶倒了旁邊的矮凳。幾步?jīng)_到門后,手指顫抖著,
卻異常迅速地拉開了門栓,擰開了門把手。吱呀——老舊的房門被拉開。門外狹窄的樓道里,
光線昏暗。靳夜就站在那里。深灰色的西裝依舊一絲不茍,背頭梳得整整齊齊。
金絲眼鏡完好無損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片后的目光,沉靜、深邃,
帶著一種沈微完全無法解讀的復(fù)雜意味,正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他來了!
在第七次循環(huán)剛剛開始的清晨,在她公寓的門口!沈微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一片空白,
只有靳夜最后那句“跑向我”在瘋狂回響,如同戰(zhàn)鼓擂動。跑?還是不跑?信任?還是陷阱?
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沖動在她體內(nèi)激烈交戰(zhàn),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這電光火石、意識幾乎被混亂和本能主宰的瞬間,沈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
猛地落在了靳夜隨意垂在身側(cè)的左手手腕上!那里,
戴著一塊造型極其簡約、科技感十足的腕表。黑色的表盤,沒有任何繁復(fù)的刻度,
只有——一條不斷收縮的血紅色細(xì)線!那紅線如同有生命般,在純黑的表盤背景上,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向著表盤的中心點收縮!嗡——!
沈微的腦中仿佛炸開了一道無聲的驚雷!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她的四肢百??!
那紅線收縮的軌跡、那不斷逼近中心點的壓迫感……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深入骨髓!這七天來,每一次循環(huán),都伴隨著她腦中一個無形的倒計時!
那種死亡步步緊逼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她此刻在靳夜腕表上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他也有倒計時?!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狂暴的閃電,劈開了沈微心中所有的混亂和疑云!
恐懼、憤怒、不解、悲傷……所有復(fù)雜到極致的情緒,在這一刻,
都被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徹底碾碎!她猛地抬起頭,視線從那只跳動著血線的腕表,
死死釘在靳夜的臉上。她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收縮到了極致,嘴唇顫抖著,
幾乎無法發(fā)出聲音?!澳恪逼扑榈囊艄?jié)從她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你的表……”第二回 清道夫來了沈微的目光死死釘在靳夜的手腕上,
那根血紅色的細(xì)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純黑的表盤上緩慢而堅定地收縮著,
每一次細(xì)微的移動都精準(zhǔn)地切割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
那感覺太熟悉了——那種死亡步步緊逼、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窒息感,
和她腦中盤旋了整整六次循環(huán)的倒計時一模一樣!不是幻覺!不是臆想!靳夜也有倒計時!
這個認(rèn)知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在她混亂的腦海里轟然炸開,瞬間清空了所有雜念。
極致的震驚讓她忘記了呼吸,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冰。她猛地抬起頭,
視線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砸向靳夜的臉?!澳恪彼穆曇羲粏∑扑?,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靈魂深處的震顫,“你的表……!”靳夜鏡片后的目光沉靜如水,
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預(yù)料到她的反應(yīng)。他沒有回答關(guān)于腕表的問題,
甚至沒有低頭去看一眼那跳動著死亡宣告的表盤。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昏暗的樓道里,
那股冷冽的松林氣息混合著清晨微涼的空氣,無聲地彌漫開來,
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沈微身后的門板,
投向公寓樓道的更深處,又或者,是投向某個沈微無法感知的維度。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動作極其細(xì)微,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沈微緊繃的心弦上激起劇烈的漣漪?!八麄儊砹??!苯沟穆曇舻统炼椒€(wěn),
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警報都更令人毛骨悚然。“誰?”沈微下意識地問出口,
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話音剛落,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觸感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
毫無征兆地刺穿了她的皮膚,瞬間蔓延至四肢百?。〔皇俏锢砩系暮?,
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仿佛被某種非人的存在鎖定的陰森感!
她甚至能“聽”到一種極其微弱、如同精密齒輪高速摩擦的“嗡”聲,
直接在她腦髓深處響起!“清道夫。”靳夜吐出三個字,如同判決。他猛地向前一步,
動作快如鬼魅,瞬間拉近了與沈微的距離。那股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
“想活命,就跟我走?,F(xiàn)在!”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那雙深邃的眼眸透過鏡片,牢牢鎖住沈微驚惶失措的臉,
里面翻滾著沈微從未見過的凝重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跑向他!
靳夜瀕死時用盡全力喊出的三個字,如同驚雷般在她混亂的腦海中再次炸響!沒有時間猶豫!
沒有時間思考!那根不斷收縮的血線,那刺骨的陰冷鎖定感,
靳夜眼中從未有過的凝重……所有的信號都在瘋狂尖叫著危險!致命的危險!
身影、溫?zé)岬孽r血、熄滅的眼神……這些畫面和眼前這張冷靜到極致的臉詭異地重疊在一起。
信任他?還是留在這里等待未知的“清道夫”?
在生存本能的巨大恐懼和那三個字帶來的、如同詛咒般的牽引力面前,
沈微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轉(zhuǎn)。
她的身體卻先一步做出了選擇——一種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的選擇!她猛地后退一步,
讓開門口,急促地低喊:“進來!”靳夜沒有絲毫遲疑,閃身而入。
房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樓道里那令人不安的陰冷感。
狹小的公寓瞬間被一種更緊張的、如同弓弦拉滿的氛圍充斥。“他們是什么?在哪里?
”沈微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急促地喘息,眼睛死死盯著靳夜手腕上那根依舊在收縮的血線。
靳夜沒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客廳中央,目光銳利如鷹隼,
這間小小的公寓——窗簾緊閉的窗戶、緊閉的臥室門、通往廚房的過道……像是在評估地形,
又像是在捕捉空氣中無形的信號。他抬起左手,
腕表上那根血線收縮的速度似乎……微微加快了一絲?沈微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沉。
“不是實體,是‘刻度盤’的修正程序?!苯沟穆曇魤旱煤艿停Z速極快,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感知鎖定,空間干擾。目標(biāo)是抹除一切‘異?!?,包括你,
也包括……協(xié)助異常的我。”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落在沈微慘白的臉上,
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我們,都是‘噪點’了?!蔽覀儭际窃朦c?
沈微的瞳孔劇烈收縮。靳夜的話像一把冰錐,鑿開了她僅存的幻想。
那個宣判她死亡的觀測者,如今也成了被清除的目標(biāo)?這巨大的反轉(zhuǎn)讓她頭暈?zāi)垦#?/p>
但腕表上那根加速收縮的血線,還有空氣中越來越清晰的、如同高壓電流般的“嗡”鳴聲,
都在冷酷地提醒她——這是真的!致命的危險正在迫近!“他們在壓縮空間坐標(biāo),
”靳夜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緊繃,他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又迅速轉(zhuǎn)向沈微,
“這棟樓很快會被‘標(biāo)記’,常規(guī)出口走不通了。有后門嗎?或者……管道井?
”“后門在樓下!但……”沈微話未說完,異變突生!嗡——?。?!
那腦髓深處的嗡鳴聲驟然拔高了數(shù)個量級,變成一種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尖嘯!同時,
客廳中央的空氣猛地扭曲了一下!光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劇烈的漣漪!
漣漪的中心,空間像是被無形的手強行揉皺、拉伸,光線在其中詭異地折疊、折射,
形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邊緣模糊的“褶皺”!“空間褶皺!快躲開!”靳夜厲聲喝道,
身體如同繃緊的彈簧,猛地向旁邊撲去!沈微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就感到了致命的危險!
那扭曲的光線區(qū)域散發(fā)出一種恐怖的吸力和撕裂感!她完全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
狼狽地向后翻滾!嗤啦!她剛才站立位置旁邊的單人沙發(fā)靠背,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大塊!
斷面光滑如鏡,仿佛被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切割!消失的部分,正好處于那片扭曲空間的邊緣!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微的后背!如果她慢上半秒……消失的就是她的身體!“走!
”靳夜已經(jīng)沖到了通往廚房的過道口,回頭厲喝。他臉上的冷靜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額角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腕表上的血線收縮速度明顯加快了!時間不多了!
沈微連滾帶爬地跟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廚房很小,
唯一的窗戶外面裝著防盜網(wǎng)。“那里!”沈微指著廚房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半人高的金屬門,
“維修管道井!通地下車庫!”靳夜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跨過去,
抓住冰冷的金屬把手用力一拉!嘎吱——生銹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一股混雜著塵土和機油味的陰冷空氣涌了出來。里面漆黑一片,
只有幾根粗大的管道和狹窄的、銹跡斑斑的金屬梯向下延伸。就在靳夜準(zhǔn)備探身進入的剎那!
嗡?。?!更加強烈、更加尖銳的空間扭曲聲浪猛地從客廳方向席卷而來!
伴隨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炸的、如同無數(shù)玻璃同時碎裂的脆響!“小心!”沈微驚恐地看到,
廚房門口那片空間再次劇烈扭曲、折疊!這一次,范圍更大,速度更快!
扭曲的光線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瞬間吞噬了廚房門框的一角,
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管道井口蔓延!靳夜瞳孔驟縮!他甚至來不及回頭,
身體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速度,猛地將剛剛探進半個身子的沈微狠狠往里一推!
同時自己借著反作用力,如同游魚般敏捷地側(cè)身滑入狹窄的井口!轟??!
就在靳夜的身體消失在井口的瞬間,那片扭曲的空間如同無形的巨口,
狠狠“咬”在了金屬門框上!堅固的合金門框如同脆弱的餅干,
瞬間被撕裂、揉碎、吞噬了一大塊!扭曲的光線擦著靳夜的衣角掠過,
帶起一股灼熱的焦糊味!“走!向下!”靳夜的聲音在漆黑狹窄的管道井里響起,
帶著急促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調(diào)整姿勢,抓住冰冷的金屬梯。沈微驚魂未定,
后背緊貼著冰冷的管道壁,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剛才那一幕太過驚險!
她甚至能感受到空間扭曲時那股毀滅性的力量擦身而過的灼熱!她不敢有絲毫耽擱,
手腳并用地向下爬去。管道井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下方極遠(yuǎn)處透上來一點微弱的光。
冰冷的金屬梯硌著手腳,生銹的鐵屑簌簌落下。空氣污濁而陰冷。上方,
那令人心悸的空間扭曲聲和物品被撕裂吞噬的悶響還在持續(xù),
仿佛有只無形的巨獸正在啃噬著整棟建筑。兩人一上一下,在黑暗中沉默而迅速地向下攀爬。
每一次金屬梯的晃動都牽動著沈微緊繃的神經(jīng)。她低頭看去,
只能看到靳夜模糊的輪廓和他手腕上那一點在絕對黑暗中依舊清晰跳動的——血紅色的細(xì)線!
那根線,收縮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jīng)逼近了表盤的中心點!死亡的倒計時,
從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在眉睫地懸在兩人頭頂!
沈微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腦中那個無形的倒計時,與靳夜腕表上的血線產(chǎn)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