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白得晃眼,空氣熱得發(fā)黏,吸進(jìn)肺里都帶著一股懶洋洋的甜膩味兒。
我推開那家叫“甜蜜蜜”的奶茶店玻璃門,撲面而來的冷氣激得我一哆嗦,
仿佛闖進(jìn)了一個清涼的異世界。排在前面的顧客挪開身子,
我漫不經(jīng)心地抬眼望向柜臺——時間好像被誰狠狠按下了暫停鍵。收銀臺后面站著的人,
穿著店里統(tǒng)一的淺綠色圍裙,頭發(fā)隨意地挽著,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垂在白皙的頸邊。
她微微低著頭,正專注地看著點單屏幕。可那側(cè)臉的弧度,那微微抿起的嘴角,
還有那低頭時習(xí)慣性輕蹙一下的眉頭……像一顆精準(zhǔn)制導(dǎo)的原子彈,轟然砸進(jìn)我記憶最深處,
掀起滔天的蘑菇云。林曉曉。我的高中家教,我整個兵荒馬亂的青春期里,
唯一能讓我安靜下來、心甘情愿掏出習(xí)題冊的白月光。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我?guī)缀跏菓{借本能,踉蹌著往前挪了兩步,眼睛死死釘在她身上,
貪婪地確認(rèn)每一個細(xì)節(jié)。是她!真的是她!歲月似乎格外留情,
只是褪去了她當(dāng)年那份略顯清冷的書卷氣,添了幾分溫潤柔和的光澤。然而,
沒等我那點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徹底升騰起來,一個身影就硬生生擠進(jìn)了我的視野,
像一塊劣質(zhì)的橡皮擦,粗暴地蹭亂了我剛剛勾勒出的完美畫面。
一個穿著普通灰色Polo衫的男人,就站在她旁邊,胳膊肘隨意地搭在柜臺上,
身體微微傾向她,正低聲說著什么。林曉曉側(cè)過臉對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淺,
卻帶著一種我不熟悉的、該死的熟稔和……親近?那男人長得極其安全,屬于扔進(jìn)人海里,
就算你舉著放大鏡找三遍,也未必能精準(zhǔn)定位的類型。平平無奇,毫無特色,
甚至有點……乏味。可他就站在那兒,站在我的林曉曉旁邊,姿態(tài)自然得像呼吸一樣!
一股無名邪火“噌”地就頂上了我的天靈蓋,燒得我眼前發(fā)花。憑什么?我腦子里嗡嗡作響,
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搶回來!又不是結(jié)婚,搶回來就行了!“下一位!
” 林曉曉清亮的聲音響起,帶著點職業(yè)性的溫和,目光也投了過來。就是現(xiàn)在!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往前一個大跨步,整個人幾乎要撲在柜臺上。
我的手指帶著點神經(jīng)質(zhì)的顫抖,不是指向她,
而是狠狠戳向菜單牌上那個花花綠綠的“芋圓波波奶茶”圖片,用盡丹田之氣,
爆發(fā)出能掀翻屋頂?shù)募饨校骸敖憬恪?!這題!這道題!當(dāng)年你教過我的??!
cos2α + sin2α 等于1!恒等式!對不對?!對不對啊姐姐!
”奶茶店里瞬間死寂。連背景音樂里正哼哼唧唧的“甜蜜蜜”都好像卡了一下帶。所有顧客,
包括那個灰色Polo衫男人,齊刷刷地扭頭看我,
眼神里充滿了對珍稀智障物種的驚訝、同情以及……憋不住的想笑。那男人的眼神尤其精彩,
從最初的愕然,迅速轉(zhuǎn)變成一種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鄙夷,
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看猴戲般的譏誚。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周小川的臉皮,
那可是在無數(shù)次被數(shù)學(xué)題羞辱后千錘百煉出來的鈦合金!電光石火之間,
我眼角的余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柜臺上那杯剛做好、還冒著絲絲涼氣的“超級水果茶”。
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滾落下來,像是在向我發(fā)出熱情的邀請?!鞍パ剑√恿?!手滑!
” 我夸張地驚呼一聲,手臂帶著一種戲劇性的夸張幅度猛地一甩,目標(biāo)卻不是那杯水果茶,
而是我自己的腦袋!嘩啦!冰涼、甜膩、混雜著百香果籽和奇異果粒的液體,
兜頭蓋臉地澆了我滿頭滿臉。黏糊糊的果汁順著我的劉海滴滴答答往下淌,
幾片芒果肉頑強(qiáng)地掛在了我的眉毛上。
我瞬間變成了一個狼狽不堪、散發(fā)著熱帶水果芬芳的落湯雞。我頂著這一頭“豐收的喜悅”,
努力眨巴著被果汁糊住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向已經(jīng)完全石化、嘴巴微張的林曉曉,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委屈:“姐姐……我…我眼睛好疼,
看不清了……能…能幫我擦擦嗎?就像以前我做不出題,
你幫我擦眼淚那樣……” 最后幾個字,我刻意壓低了聲音,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回憶,
精準(zhǔn)地投向她。林曉曉那雙漂亮的眼睛瞪得更圓了,震驚、茫然,
還有一絲極力想隱藏卻被我捕捉到的……難以置信的熟悉感。她的嘴唇動了動,
卻沒發(fā)出聲音。那個灰色Polo衫男人,王偉(我剛剛偷瞄到他工牌上的名字),
臉?biāo)查g沉了下來,像刷了一層劣質(zhì)的綠漆。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似乎想隔開我和林曉曉,
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警告:“哎,你這人怎么回事?自己弄臟了自己擦!別在這兒搗亂!
”“不麻煩不麻煩!” 我搶在林曉曉反應(yīng)之前,一把抹開糊在眼睛上的奇異果片,
眼神無比“真摯”地看向王偉,“哥,真不好意思,嚇著你了。
主要是我看見曉曉姐太激動了!你是不知道,曉曉姐當(dāng)年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
我數(shù)學(xué)那點分?jǐn)?shù),別說大學(xué)門了,連大學(xué)廁所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再造之恩??!
”我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從濕漉漉的牛仔褲兜里掏出手機(jī),屏幕還沾著果汁?!敖?!
加個微信唄?你看我這狼狽樣,改天一定得好好請你吃個飯謝恩!地方隨你挑!
米其林三星還是路邊大排檔,弟弟我絕不含糊!” 我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眼神亮晶晶地看著她,帶著點不容拒絕的懇切,
又混雜著點“你不加我我就當(dāng)場哭出來”的無賴勁兒。
林曉曉的目光在我濕漉漉、掛著果粒的頭發(fā),和亮得驚人的手機(jī)屏幕之間來回逡巡。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處那絲掙扎。最終,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無奈,
還有一絲更淡的、仿佛被什么東西撥動了一下的柔軟,在她眼中一閃而過。
她沒看王偉越來越黑的臉色,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機(jī),調(diào)出二維碼,遞了過來。
“滴”的一聲輕響,清脆得如同勝利的號角。我心頭狂喜,
臉上卻努力繃著感激涕零的表情:“謝謝姐!姐你真是大好人!改天聯(lián)系!改天聯(lián)系!
” 我一邊說著,一邊頂著滿頭的果汁和店里眾人復(fù)雜的目光,
心滿意足、一步三搖晃地退出了奶茶店。王偉那兩道幾乎能在我后背燒出兩個窟窿的視線,
被我徹底無視。初戰(zhàn)告捷!第一步,成功潛入敵方通訊網(wǎng)絡(luò)!我站在奶茶店外滾燙的陽光下,
感受著頭頂果汁蒸發(fā)帶來的絲絲涼意,
心里的小算盤已經(jīng)噼里啪啦打響了第二回合的進(jìn)攻號角。僅僅隔了一天,下午四點,
陽光斜斜地照在“甜蜜蜜”奶茶店锃亮的玻璃門上。我開著我那輛騷包至極的亮黃色跑車,
一個精準(zhǔn)的甩尾,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诹说觊T口最顯眼的位置。
引擎低沉的咆哮聲引得路人和店里顧客紛紛側(cè)目。推門進(jìn)去,店里正是下午小高峰。
林曉曉在柜臺后忙碌著,王偉也在,幫忙打包。我無視王偉瞬間警惕起來的目光,
徑直走到柜臺前,臉上掛著自認(rèn)為最燦爛、最人畜無害的笑容?!皶詴越?!
” 我的聲音清亮,穿透了店里不算嘈雜的背景音,“昨天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幫忙,
我這眼睛怕是要廢了!這恩情,必須報答!”我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捧出一大束花。
不是普通的玫瑰,而是極其稀有的、花瓣邊緣帶著夢幻藍(lán)暈的“藍(lán)色妖姬”,
配著大朵大朵潔白的滿天星,華麗得像個小型花園。
濃郁的香氣瞬間在小小的奶茶店里彌漫開來。“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希望姐姐喜歡!
” 我把花束往前一遞,巨大的花束幾乎把半個柜臺都遮住了。林曉曉明顯愣住了,
看著眼前這束價值不菲、華麗得過分的花,有些手足無措。她的臉頰微微泛紅,
下意識地想要推拒:“周小川?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哎呀,姐姐你就收下吧!
” 我打斷她,語氣輕松又帶著點不容置喙的撒嬌,“鮮花配美人,天經(jīng)地義!再說了,
這點東西,跟我當(dāng)年欠你的‘智商稅’比起來,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我笑嘻嘻地,
故意把當(dāng)年那段“痛苦”的家教經(jīng)歷說得輕描淡寫。王偉的臉,已經(jīng)綠得發(fā)黑,
像一塊放久了的青銅器。他用力地把一個打包好的奶茶袋子頓在臺面上,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聲音硬邦邦地插進(jìn)來:“曉曉在上班,工作時間不能收客人東西,
影響不好?!?他試圖伸手去擋那束花?!芭?!對!是我考慮不周!” 我立刻從善如流,
仿佛才恍然大悟,飛快地把花束收了回來。
在王偉那帶著點勝利意味的、剛放松下來的眼神注視下,
我的手指卻極其自然地伸進(jìn)了我那個印著巨大奢侈品牌Logo的帆布袋里。下一秒,
一個嶄新的、散發(fā)著昂貴皮革香氣的女士手包被我掏了出來。經(jīng)典的菱格紋,
閃亮的金屬鏈條,品牌標(biāo)志張揚地彰顯著它的身份。我把包輕輕放在柜臺上,
就放在林曉曉面前,笑容依舊燦爛:“花不方便收,那這個總行吧?姐姐上班裝點小東西,
或者下班逛街用,都合適!昨天看你那個包帶子都磨邊了,早該換啦!”這下,
連旁邊等奶茶的幾個小姑娘都忍不住發(fā)出了小小的驚呼和羨慕的議論聲。
林曉曉的臉徹底紅了,這次是窘迫和一絲薄怒:“周小川!你胡鬧什么!快拿走!我不要!
” 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慌亂,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旁邊已經(jīng)氣得像只鼓起來河豚的王偉。
王偉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拳頭攥緊又松開,他猛地一步上前,幾乎要貼到柜臺上,
聲音因為極力壓抑憤怒而有些變調(diào):“姓周的!你什么意思?拿錢砸人?
曉曉不需要你的東西!拿著你的東西,立刻!馬上!離開這里!”“嘖,哥,
你這話說的就傷感情了。” 我慢悠悠地把那個昂貴的手包又收了回來,臉上帶著點委屈,
“什么叫拿錢砸人???這叫感恩!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懂不懂?曉曉姐當(dāng)年對我那么好,
我現(xiàn)在有點能力了,想表達(dá)一下心意,這也有錯?” 我的目光越過氣得發(fā)抖的王偉,
直直看向林曉曉,眼神無辜又真誠,“姐,你看他,太兇了。我就想對你好點,
怎么就這么難呢?”林曉曉的眉頭緊緊皺著,看看我,又看看身邊快要爆炸的王偉,
嘴唇抿成一條線,最終疲憊地嘆了口氣:“小川,你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但這些東西,
真的不合適。你拿回去吧。我現(xiàn)在在工作,別讓我難做,好嗎?”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懇求。
“行!姐發(fā)話了,我聽!” 我立刻從善如流,把手包塞回帆布袋,動作干脆利落,
臉上笑容不變。就在王偉以為這場鬧劇終于結(jié)束,緊繃的下頜線剛剛放松一絲的瞬間,
我的手指卻探向了褲兜?!岸b彙币宦暣囗憽?/p>
一把銀光閃閃的車鑰匙被我隨意地拋在了柜臺上,那三叉戟的標(biāo)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晃得人眼暈。鑰匙圈上還掛著一個小小的、同樣亮瞎眼的黃色跑車模型?!澳沁@樣!
” 我拍了拍那把鑰匙,語氣輕松得像在談?wù)撎鞖?,“這車,就停門口那輛黃的,姐!
你哪天休息,隨時開去兜風(fēng)!鑰匙放你這兒保管!算我借你的!這總不違反規(guī)定了吧?
” 我眨眨眼,目光挑釁般地掃過王偉瞬間煞白、繼而漲成豬肝色的臉。
整個奶茶店徹底安靜了。連吸管吸空杯底的“呼?!甭暥枷Я恕K腥说哪抗?,
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們?nèi)松砩?。王偉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把車鑰匙,
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呼吸粗重得像拉風(fēng)箱。他猛地抬起頭,
眼睛里全是血絲和一種被徹底羞辱后的狂怒,聲音因為極度壓抑而嘶?。骸爸苄〈?!
你他媽……”“王偉!” 林曉曉突然厲聲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
她看著王偉,眼神里有疲憊,有失望,甚至有一絲……冰冷的疏離?!皠e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