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9月30日，倫敦唐寧街十號的晨霧中，喬治親王看著張伯倫的專車緩緩駛?cè)?。首相手里揮舞的那張紙本該象征和平，此刻卻在秋雨中耷拉著——慕尼黑協(xié)定上的墨跡被雨水暈開，像極了正在消融的歐洲版圖。
"他真相信這能帶來和平嗎？"站在喬治身旁的瑪麗長公主輕聲問。她羊絨手套上還沾著海德公園義賣會的面粉，今早她本該去主持傷殘軍人福利院的開幕儀式。
喬治沒有回答。他注視著張伯倫下車時踉蹌的步伐——這位六十九歲的老人三天內(nèi)往返德國兩次，西裝右肘磨出了毛邊。當(dāng)首相抬頭看見陽臺上等待的國王時，他摘眼鏡擦拭的動作慢得像是電影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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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漢宮的晨室里，伊麗莎白王后正在教小公主瑪格麗特插花。粉白相間的康乃馨在水晶瓶里搖曳，女孩踮著腳把最后一支塞進(jìn)縫隙。
"看！像不像張伯倫先生說的'我們時代的和平'？"七歲的公主天真地問。
王后手中的剪刀突然滑落。喬治看見她迅速背過身去整理花瓶——這個總是優(yōu)雅從容的女人，肩膀正在微微發(fā)抖。
"媽媽？"
"去幫莉莉貝特找她的藍(lán)絲帶，親愛的。"王后柔聲說，等瑪格麗特跑開才轉(zhuǎn)向喬治，"伯蒂昨晚咳血了。醫(yī)生說是壓力導(dǎo)致的支氣管毛細(xì)血管破裂。"
窗外傳來歡呼聲。張伯倫正在陽臺上對民眾宣布："光榮的和平！"
喬治的指甲陷進(jìn)掌心。三天前在伯希特斯加登，他親眼看見希特勒嘲笑英國代表團(tuán)時噴出的唾沫星子，落在協(xié)定草案上像毒液般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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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私人書房里，張伯倫正在匯報細(xì)節(jié)。他說話時不斷揉搓左膝蓋——慕尼黑機場的冷雨讓他多年的風(fēng)濕病復(fù)發(fā)了。
"希特勒承諾這是最后要求。"首相將地圖推到喬治六世面前，"蘇臺德地區(qū)移交后，德國保證尊重捷克剩余領(lǐng)土完整。"
喬治看見兄長的手指劃過地圖上標(biāo)為"新國境線"的虛線，在布拉格位置停下。那條顫抖的食指像極了他們小時候在桑德林漢姆宮玩的"找寶藏"游戲——只不過現(xiàn)在 stakes 是數(shù)百萬人的命運。
"亨德森大使確認(rèn)過德軍撤退時間表了嗎？"國王問。
張伯倫的鋼筆突然漏墨，藍(lán)色污漬在文件上洇開。"戈林將軍親自保證..."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電話鈴聲刺破沉默。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勛爵通報：德軍三個裝甲師正在向協(xié)定規(guī)定之外的布爾諾移動。
張伯倫的臉色瞬間灰敗如他梳得一絲不茍的鬢角。他伸手去夠茶杯，骨瓷相撞的脆響在房間里格外刺耳。
"陛下，我必須立即..."
"不必了。"喬治六世站起身，西裝扣子繃緊了腹部——喬治注意到這半年來兄長瘦了整整一圈。"您需要休息，首相先生。"
當(dāng)張伯倫拖著病腿離開后，國王從抽屜取出鑲銀相框。照片里年輕的艾伯特王子（喬治六世本名）站在1913年歐洲地圖前，身旁是他們的父親喬治五世。
"知道父親當(dāng)年對我說什么嗎？"國王輕撫相框，"他說判斷一個政治家不能看演講，要看他書房的藏書。"他苦笑著指向書架上被翻爛的《腓特烈大帝傳》，"張伯倫最近在讀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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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瑪格麗特公主突然把餐巾折成飛機擲向喬治。"舅舅！德國人真的會守信用嗎？"
長桌瞬間寂靜。伊麗莎白王后的餐刀在盤子上刮出刺耳聲響，莉莉貝特（伊麗莎白公主）的濃湯濺到了雪白領(lǐng)巾上。
"瑪格麗特！"國王罕見地提高了嗓音。
小女孩的嘴唇開始顫抖。喬治迅速離席蹲到她身邊："看我的懷表。"他掏出那枚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金表，"秒針轉(zhuǎn)一圈是一分鐘，對不對？但現(xiàn)在..."他輕輕撥動表冠，"有時候大人也會把時間調(diào)錯。"
公主破涕為笑時，喬治瞥見兄長眼中閃過的淚光。這個曾因口吃被父親嚴(yán)厲訓(xùn)斥的男人，此刻正用全新的目光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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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寢前，喬治發(fā)現(xiàn)書房門縫還透著光。推門看見喬治六世癱坐在扶手椅里，領(lǐng)結(jié)松散，手中握著半杯威士忌。捷克總統(tǒng)貝奈斯的告別電報攤在桌上："我們被背叛了，但不會忘記英國人民的好意。"
"記得我婚禮那天嗎？"國王突然問，"你故意把婚戒藏起來，害我在全歐洲王室面前出丑。"
喬治微笑點頭。二十年前的惡作劇，如今成了陰霾中難得的暖色。
"那時候的歐洲..."國王望向窗外，倫敦的夜空正被探照燈劃破——今夜是民防演習(xí)，"多希望我只是個在海軍服役的普通王子。"
喬治為兄長披上外套時，觸到他嶙峋的肩胛骨。這個承載著帝國重?fù)?dān)的男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
"明天我要發(fā)表廣播講話。"國王輕聲說，"關(guān)于...如何向孩子們解釋戰(zhàn)爭。"
壁爐上的座鐘敲響十二下。在最后的余音里，喬治聽見兄長幾不可聞的嘆息："上帝保佑，但愿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