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28日黎明前兩小時,喬治親王被白金漢宮侍衛(wèi)長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走廊壁燈下,侍衛(wèi)長手中的銀托盤里躺著三封標有"國王親啟"火漆印的信件,最上方那封的蠟封已經(jīng)碎裂——那是內閣緊急會議后的痕跡。
"陛下在作戰(zhàn)室等您,總帥閣下。"侍衛(wèi)長刻意使用新頭銜的語調里帶著不自然的緊繃。喬治系著制服紐扣穿過長廊時,注意到所有維多利亞女王的肖像都已被取下,只留下墻紙上長方形的淺色印記。
作戰(zhàn)室的橡木門內傳來激烈的法語交談。推門瞬間,喬治看到法國軍事代表團團長阿爾方斯·喬治將軍正用指揮棒敲打阿登森林的沙盤模型,濺起的細沙落在張伯倫病榻前送來的備忘錄上——首相顫抖的筆跡寫著:"馬奇諾防線是否真的堅不可摧?"
"啊!我們年輕的元帥!"法國將軍轉身時,喬治聞到他身上混雜著古龍水和汗液的氣息,"正好向您解釋為什么德國坦克不可能穿越阿登..."
喬治六世從地圖桌另一端抬起頭。國王眼下的青黑色在無影燈下更加明顯,左手無名指上的帝王戒指在沙盤邊界投下一道細長的陰影,正好切斷但澤走廊。
"總參謀部剛破譯的德國第10裝甲師調動命令。"國王推過一份文件,喬治注意到兄長指甲邊緣的裂痕——這個向來注重儀表的男人已經(jīng)三天沒見理發(fā)師了。
文件顯示德軍正在阿登地區(qū)部署架橋部隊。喬治抬頭看向法國將軍:"古德里安的《注意!坦克!》您讀過嗎?"
"德國人的宣傳冊子。"將軍嗤笑著掏出手帕擦汗,"那片森林連馬車都..."
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海軍大臣龐德接聽后臉色驟變:"'哥薩克人號'驅逐艦報告,但澤港外發(fā)現(xiàn)德國潛艇群。"
作戰(zhàn)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秒針的走動。喬治走到窗前,晨霧中的倫敦城輪廓正漸漸清晰。圣保羅大教堂的穹頂率先染上朝陽的金色,如同海平面浮現(xiàn)的潛艇指揮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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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的三軍聯(lián)席會議上,空軍中將紐沃爾的簡報幻燈片卡在投影儀里,燒焦的膠片氣味混合著二十支雪茄的煙霧,讓地下室空氣變得膠著。
"波蘭人只有四百架可升空戰(zhàn)機。"紐沃爾用教鞭戳著模糊的幻燈片,"其中三分之一是P-11——這種開放式座艙的戰(zhàn)斗機上周剛被德國人用BF-109在靶場打成篩子。"
軍需部長突然推門進來:"抱歉打斷,總帥閣下。馬術協(xié)會拒絕交出純血馬,說會影響明年賽程。"
丘吉爾在角落發(fā)出響亮的冷笑。喬治接過文件掃了一眼,突然起身走到地圖前:"告訴馬術協(xié)會主席,如果下周德國人的坦克開進海德公園,他們的賽程表可以拿來當投降書用。"他在文件上簽完字又補充,"征用全國高爾夫球場的除草車,改裝成輕型裝甲運輸車。"
會議室門再次打開時,伊麗莎白王后站在逆光中,灰藍色連衣裙像晨霧中的軍艦輪廓。軍官們慌忙起立行禮,她只是輕聲說:"陛下咳血了,醫(yī)生建議取消下午的艦隊檢閱。"
喬治注意到王后左手緊攥著瑪格麗特公主的手工編織手鏈——那些彩色的塑料珠子此刻正深深勒進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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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倫的病房成了臨時戰(zhàn)時內閣會議室。當喬治趕到時,首相正倚在床頭審閱征用民間船舶的計劃,輸液架上的玻璃瓶反射著窗外探照燈的銀光。
"您該休息了,首相先生。"
"我在練習躺著治理大英帝國。"張伯倫苦笑著摘下眼鏡。床頭收音機里,希特勒的演講正通過短波傳來刺耳的德語咆哮,首相突然伸手關掉它:"知道嗎?去年慕尼黑會議時,他的牙齒沾了午餐的菠菜。"
衛(wèi)生大臣匆匆進來,在張伯倫耳邊低語。喬治看見首相的臉色變得更加灰?。?立即啟動'丘吉爾預案'。"掛鐘敲響十二下時,他才向喬治解釋:"疏散兒童專列的代號。我們預計開戰(zhàn)后首周倫敦會挨兩千噸炸彈。"
喬治想起今早瑪格麗特偷偷塞給他的畫:歪歪扭扭的火車載著穿防毒面具的孩子駛向彩虹。畫紙背面是莉莉貝特工整的字跡:"她說這是開往安全的列車,但我查過了——終點站利物浦去年剛被德國領事測繪過港口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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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0日深夜的軍情六處簡報室,投影儀在墻上投下但澤灣的航拍照片。分析員用紅色鉛筆圈出幾個模糊黑影:"這些不是漁船,是改裝過的登陸艇。我們發(fā)現(xiàn)了..."
喬治突然抬手示意安靜。他走近照片,指著港區(qū)倉庫旁幾乎不可辨的細長陰影:"把D7區(qū)域放大十倍。"
放大后的影像顯示那是排成箭矢狀的摩托車隊——每輛車斗里都坐著戴鋼盔的士兵。喬治的指尖點在照片邊緣的鐘樓陰影上:"知道德國人為什么選這個角度拍照嗎?為了測試裝甲車在街道轉彎半徑。"
軍情處長猛地站起來:"這是標準的城市突擊隊形!他們打算..."
"在二十四小時內動手。"喬治抓起電話,"給我接多佛爾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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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前的溫莎城堡育兒室,喬治發(fā)現(xiàn)莉莉貝特公主穿戴整齊地坐在窗邊。十七歲的王室繼承人膝上攤開著《歐洲軍事史》,書頁正停在1812年拿破侖征俄的章節(jié)。
"你應該在睡夢中,伊麗莎白。"
"我在等BBC早間新聞。"她合上書,喬治注意到她指甲上殘留的墨水漬——昨晚她肯定偷偷幫戰(zhàn)時辦公室整理過文件,"瑪格麗特問了我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為什么大人們明知戰(zhàn)爭多可怕,卻還要讓它發(fā)生?"
窗外傳來引擎轟鳴。喬治拉開窗簾,看見十二架"噴火"戰(zhàn)斗機正掠過城堡尖頂,朝東南方向飛去。初陽將機翼染成血紅色,如同1914年索姆河戰(zhàn)役紀念館里的展品。
"因為有些東西比和平更珍貴,莉莉貝特。"
"比如榮譽?"公主年輕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誚,瞬間讓喬治想起她曾祖父喬治五世的神態(tài),"還是那些地圖上被劃來劃去的線條?"
電話鈴聲打斷了談話。喬治接起后只說了句"明白了",但莉莉貝特已經(jīng)從他繃緊的下頜線讀出了答案。她默默取出床底的小皮箱,開始往里面裝防毒面具和急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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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清晨四點十七分,作戰(zhàn)室的無線電突然爆發(fā)出波蘭語的尖叫。通訊員慌張地摘下耳機:"德國軍艦'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號'正在炮擊韋斯特普拉特要塞!"
喬治六世手中的紅鉛筆在但澤位置折斷。國王轉向海軍參謀長:"執(zhí)行'捕鼠器計劃'。"
龐德猶豫道:"議會還沒宣戰(zhàn)..."
"那就先抓老鼠!"國王的咆哮讓所有人震驚。這個向來溫和的男人扯開領結,露出頸側暴起的青筋,"所有驅逐艦出港,見到的每艘德國商船都是武裝襲擊者!"
喬治快步走到窗前。倫敦的夜空正被防空探照燈割裂,如同他公文包里那份剛破譯的德國密電:"所有部隊注意,今日口令——鐵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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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的下議院旁聽席上,喬治坐在王室專屬的猩紅色坐墊里,看著張伯倫拄著黑雨傘走進會場。首相的西裝像掛在衣架上般晃蕩,但聲音異常清晰:
"十小時前,德國軍隊越過波蘭邊境。我們的使館證實,華沙、克拉科夫、但澤等地已遭轟炸..."
后排工黨議員突然高喊:"您的綏靖政策養(yǎng)大了這只怪獸!"
張伯倫的眼鏡片反射著議長席的金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犯過錯。但今天,每個英國人都應團結在國王陛下周圍。"他顫抖的手從公文包取出文件,"這是剛剛收到的法國保證書——他們將在明日與我們同步對德宣戰(zhàn)。"
走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喬治回頭看見丘吉爾叼著未點燃的雪茄闖進來,肥碩的身軀擠過狹窄通道時碰掉了某位議員的假發(fā)。他湊到喬治耳邊說的每個字都帶著威士忌的氣息:
"剛截獲情報,希特勒命令古德里安把全部裝甲師調往阿登森林。告訴法國人,他們的馬奇諾防線要變成博物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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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白金漢宮陽臺上,喬治六世對著麥克風發(fā)表全國講話時,喬治注意到兄長左手始終按在西服內袋——那里裝著孩子們的照片。
"...在這個莊嚴的時刻,或許是最嚴峻的時刻..."國王的聲音通過廣播網(wǎng)傳遍帝國,每個音節(jié)都在與口吃搏斗,"我向全體臣民,無論是本土還是海外,傳達這個消息:我們已與德國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
花園里聚集的民眾沉默著。突然,穿著童子軍制服的瑪格麗特公主跑到陽臺下方,舉起她的小國旗。這個畫面被美聯(lián)社記者拍下,將成為明天《每日郵報》頭版:公主的影子正好與國王的身影重合,如同大英帝國過去與未來的交匯。
回到書房后,喬治六世取出珍藏的威士忌。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搖晃時,收音機里傳來波蘭軍隊總部的最后通訊:"我們仍在戰(zhàn)斗...向英國盟友致敬...波蘭不會滅亡..."
國王舉起酒杯的手突然停在半空。透過落地窗,他們看見第一批疏散兒童正從尤斯頓車站出發(fā),小姑娘們戴著標簽的樣子像是待寄送的包裹。站臺盡頭,伊麗莎白王后彎腰為一個哭泣的女孩系緊鞋帶,珍珠項鏈垂下來在晨光中劃出銀色的弧。
"敬不列顛。"喬治輕聲說。
"敬那些即將破碎的。"國王碰杯時,威士忌濺在剛送來的陣亡名單上,暈開了第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