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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蘭若渡 魯省的李書記 106342 字 2025-07-03 21:5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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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I want are your tea, porcelain and silk.”

清晨,寧采臣與燕赤霞徑直奔向蘭若寺郊外,直抵那棵古老而滄桑的槐樹之下。二人各執(zhí)一柄鋤頭,默契地在小倩墓碑旁開始了挖掘。他們的心中懷著同一個目標——找到小倩的骨灰。

夏日的陽光透過槐樹繁茂的枝葉,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每一線陽光,每一寸樹影,都像是在默默見證著他們的努力。泥土在鋤頭的翻動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是大地在回應著他們的堅持。

然而,挖掘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艱難。土壤因歲月的沉淀而變得異常堅硬,每一次鋤頭的深入都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加之骨灰容器微小,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之下,尋找它無異于大海撈針。

時間在他們的堅持中悄然流逝,從清晨的露水未晞,到正午的烈日炎炎,再至傍晚的斜陽晚照。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污垢染黑了他們的面龐,但他們手中的動作卻未曾停歇。

“找到了……”寧采臣的聲音染上一絲顫抖,他慌忙丟下鋤頭,改用手刨土。指尖觸碰到細膩的泥土,心跳卻如擂鼓般急促。燕赤霞的目光也在這一刻被吸引過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在即將觸及寧采臣的瞬間,僵住了動作。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空氣仿佛凝結。寧采臣的心跳如脫韁野馬,他艱難地吞咽口水,輕聲說道:“我來吧……”

燕赤霞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緩緩將手收了回去。他退后半步,卻依舊站在寧采臣身后不遠處,目光緊緊鎖定那瓶金塔。當那瓶骨灰完全被挖出,寧采臣懷抱著它,轉身面對燕赤霞,滿心歡喜:“燕大俠,這肯定就是小倩的骨灰!太好了!”

燕赤霞看著地底下,似乎不止一瓶金塔,說道:“好像還有……”

寧采臣的神情瞬間變得復雜,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懷中的金塔,再次俯身去刨土,卻在不經意間又觸碰到了燕赤霞的手。肌膚相觸的剎那,電流般的觸感自指尖蔓延至心間。燕赤霞輕咳一聲,聲音低沉而喑?。骸班搜?!還是我來吧,我快點……”

不出一會,他們兩在樹底下小倩墓碑這里挖出了六瓶金塔。

“怎么會有這么多?到底哪個是小倩的?”寧采臣不解。

“估計是這幾年時代戰(zhàn)亂,他們都沒好好做好安葬,隨便埋葬,所以搞得特別亂”燕赤霞回。

“那怎么辦???”

“把它們都帶回去把??傆幸黄渴悄愕男≠坏摹,F在天黑得早,我們快點全帶回去,至于其它骨灰,就當順便做好事吧!我給你的那本金剛經呢?”

“我把它放在我的背簍里?!睂幉沙贾噶酥傅厣系闹窈t。

“別放背簍里!”燕赤霞立刻道,“拿出來,貼身揣好!《金剛經》的佛光太盛,你把它和骨灰放一起,那些魂魄根本不敢靠近自己的‘家’,更別說跟著走了。背簍騰出來裝這些壇子!”

采臣聽完燕赤霞的話,就把《金剛經》塞在自己胸前,然后把六瓶骨灰全都放自己背簍里。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目光與燕赤霞的視線再度交匯。那一刻,千言萬語都化作無言,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堅定與默契。

寧采臣率先打破沉默,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那我們現在就離開這吧?!?/p>

燕赤霞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走吧?!?/p>

馬蹄踏碎泥濘,兩人策馬在愈發(fā)陰沉的山林中狂奔,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出這片被詛咒的森林。

“快點跟上!磨蹭什么呢!天快擦黑了!”燕赤霞一馬當先,聲音在濕冷的空氣中炸開,帶著不容置疑的焦灼。他胯下的駿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急切,四蹄如飛。

“你跑得跟被鬼攆似的,我這匹老馬哪追得上??!”寧采臣在后面氣喘吁吁,背簍里的骨灰壇隨著顛簸發(fā)出沉悶的磕碰聲,仿佛亡魂在抗議這糟糕的騎行體驗。

天色愈發(fā)晦暗,冰冷的雨絲毫無征兆地飄落,很快就連成了線,織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雨水模糊了視線,更詭異的是,周圍的景物開始變得似曾相識。寧采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驚疑不定:“燕大俠!不對勁!我們好像……在原地兜圈子?這棵歪脖子樹,我瞅著它第三回了!””

燕赤霞猛地勒住韁繩,馬兒人立而起,濺起大片泥水。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濕漉漉的、仿佛復制粘貼般的林木,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你也發(fā)現了?哼,老把戲!‘鬼打墻’!那老虔婆自己爬不動了,就放些魑魅魍魎出來惡心人!”

“那……那咋整?”寧采臣的聲音帶著雨水的涼意。

“還能咋整?跑!閉著眼睛也得跑!”燕赤霞低吼,“天黑前沖不出去,咱倆加上這背簍里的六位‘乘客’,都得留在這兒給老槐樹當肥料!”他狠狠一夾馬腹,再次沖入雨幕。

然而,希望很快被冰冷的現實澆滅。無論他們如何奮力奔馳,穿過多少看似不同的林間小徑,最終總會詭異地繞回那棵歪脖子樹附近。雨水順著燕赤霞的臉頰流下,他狠狠啐了一口:“媽的!這老樹精都被我開了瓢了,手下的小鬼還敢這么囂張?真當燕爺爺的屁股是白扎的?!”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兩張黃符,動作快如閃電。左手符紙在咒語聲中扭曲變形,化作一支散發(fā)著微弱金芒、箭頭刻滿符文的箭矢;右手符紙則拉伸繃緊,瞬間凝成一張古樸的硬木長弓!

“寧子,”燕赤霞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閉嘴,屏氣!”

寧采臣立刻像只受驚的鵪鶉,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干擾了這位“金大腿”施法。

燕赤霞端坐馬上,如淵渟岳峙。他閉上雙眼,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耳朵卻在極其細微地翕動,仿佛在捕捉風聲中隱藏的蛛絲馬跡。四周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和兩匹馬不安的響鼻。

突然,他雙目圓睜,精光爆射!左手搭箭,右手開弓如滿月,口中暴喝:“般若波羅蜜!妖孽,給爺顯形!”弓弦震顫,那支金光符箭離弦而出,撕裂雨幕,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精準無比地射向密林深處一片看似毫無異常的濃密灌木叢!

“嗷——!”一聲凄厲非人、如同破鑼刮鍋底般的慘叫猛地從箭落處炸響!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怨毒,瞬間打破了林間的死寂。

與此同時,眼前景象如同水波般劇烈晃動、扭曲!那揮之不去的歪脖子樹、重復的林道、黏膩的雨幕都像被打碎的鏡子般片片剝落、消散!一條清晰、泥濘但真實的小路赫然出現在兩人眼前,天空的雨也詭異地停了,只留下濕漉漉的樹木和清新的泥土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糊氣味。

“路通了!快走!”燕赤霞一抖韁繩,當先沖出,寧采臣緊隨其后,兩人如同離弦之箭,終于沖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鬼域。

不多時,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野路邊的客棧出現在視野中。燈籠高掛,門楣上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喜來客?!薄V皇沁@“喜”字在暮色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門口掛著的紅布條也顯得陳舊而敷衍,與其說是喜慶,不如說是某種刻意的模仿。

兩人下馬拴好,推門而入??蜅裙饩€昏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年木頭和劣質脂粉混合的怪味。最扎眼的是,不大的廳堂里,竟然也學著掛了幾盞蒙塵的紅燈籠,柱子上纏著褪色的紅綢帶,透著一股廉價又詭異的“喜”氣。

“這地方……有人要成親?”寧采臣縮了縮脖子,總覺得這“喜”氣涼颼颼的。

“掌柜的!”燕赤霞聲如洪鐘,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哎……來了來了……”一個干瘦得像竹竿、眼袋垂到顴骨的男人從柜臺后面慢吞吞地探出頭,眼神渾濁,打量著兩個渾身泥水的客人,“二位……打尖還是住店???”聲音有氣無力。

“住店!要間干凈的!”燕赤霞言簡意賅,丟過去一小塊碎銀。

“好嘞……這邊請……”掌柜的接過銀子,也不細看,領著他們上了吱呀作響的樓梯,推開一間房門,“就這間了,二位將就……”說罷就想轉身。

“等等!”燕赤霞堵在門口,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聽著,沒我們叫,天塌了也別進來打擾!明白?”客棧房間內,只有燕赤霞和寧采臣兩個人。

掌柜的被他的氣勢懾住,連連點頭哈腰:“明白,明白!” 忙不迭地退下了。

寧采臣小心翼翼地將背簍放在桌上,六個骨灰壇沉默地排列著。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壇子們,聲音帶著希冀和緊張:“小倩……小倩你在里面嗎?如果你在,快出來吧!我們救你來了!”

“公子……是你在喚奴家么?” 一個幽幽的女聲響起,帶著回音。

“恩公……多謝搭救……” 又一個不同的女聲,哀怨婉轉。

“終于……可以離開那鬼地方了……” 第三個聲音,帶著解脫的嘆息。

“……” 第四個身影只是默默行禮。

“……” 第五個更是沉默寡言。

五個臉色慘白、身形飄忽的女子身影,如同煙霧般陸續(xù)從骨灰壇上方凝聚顯現,占據了房間的一角。她們或哀怨,或麻木,或感激,但唯獨沒有那個熟悉的、清麗的身影。

“糟……糟了!”寧采臣的心瞬間沉到谷底,一把抓住燕赤霞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沒有小倩!我們挖錯了!她……她沒在里面!”

燕赤霞眉頭緊鎖,目光掃過這五位“房客”,沉聲道:“行了,各自領回自己的‘家’,塵歸塵,土歸土。記住,拿了東西就趕緊走,找個好地方安息,別再出來害人,否則……”他沒說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多謝恩公再造之恩!” 女鬼們齊齊福身,聲音飄渺重疊,帶著解脫的感激。她們化作五道輕煙,各自卷起屬于自己的那個金塔,無聲無息地穿墻而出,消失在客棧的黑暗里。

房間瞬間空曠了不少,也更冷了。只剩下桌上孤零零的最后一個骨灰壇。

寧采臣幾乎是撲到桌前,雙手顫抖地捧起那個僅存的壇子,如同捧著小倩渺茫的希望,聲音帶著哭腔:“就剩你了……拜托……求求你了……一定要是小倩啊……小倩!小倩你出來啊!快出來!”他用力搖晃著壇子,仿佛這樣就能把里面的魂魄搖出來。

就在這緊張到令人窒息的時刻——

“公子……你找我啊……”

一個低沉、沙啞、明顯屬于男性的聲音,幽幽地從門口方向傳來?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是貼著門縫鉆進來的!

“啊——!??!”寧采臣嚇了一跳,手一松,骨灰壇差點脫手,整個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彈起來,躲到燕赤霞身后,指著門口的方向,語無倫次:“鬼!男鬼!還是個聲音這么難聽的男鬼!完了完了!我們費這么大勁,挖錯了不說,還挖出個男的?!”他簡直要哭出來了,感覺自己的辛苦和希望都喂了狗。

燕赤霞扶著額頭說:“我看未必……”然后望了望門邊,是店小二敲門。

一個睡眼惺忪、頂著雞窩頭、穿著打著補丁短褂的店小二揉著眼睛,一臉茫然地探頭進來:“公子啊……這大半夜的……你……你嚎那么大聲叫我做啥?。孔鲐瑝衾玻俊?/p>

空氣瞬間凝固,寧采臣看清來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憋得滿臉通紅,指著小二的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是……是你?!”他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腿一軟,癱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扶著額頭哀嘆:“我的老天爺……差點被你無語到了……”

燕赤霞他一步跨到門口,對著店小二那張無辜又困惑的臉,幾乎是吼出來的:“誰叫你了?!滾回去睡覺!再敢亂探頭,老子把你當鬼收了!”說完,不由分說,“砰”地一聲再次把門狠狠關上,差點撞扁店小二的鼻子。

門外傳來店小二委屈又迷糊的嘟囔聲,腳步聲漸漸遠去。

燕赤霞走回桌邊,看著桌上那個僅存的、沉默的骨灰壇,又看了看驚魂未定、一臉生無可戀的寧采臣,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看來這最后一個‘房客’也沒法‘退房’了。

“為什么?”寧采臣有氣無力地問。

“招魂未應,要么是魂飛魄散了——但這壇子沒裂,不像。要么……”燕赤霞的眼神變得凝重銳利,“就是她的魂魄現在正處于一種極強的束縛或者隔絕狀態(tài)!被什么東西牢牢困住,根本感應不到外界,也回不來!”

“困???隔絕?”寧采臣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一個可怕的念頭讓他渾身發(fā)冷,“難道……難道就是現在?!她……她正在……正在嫁給那個什么黑山老爺?!在花轎上?或者在……在洞房里?!”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整個人癱軟在地,連手指都失去了力氣。

“慌什么!還沒到哭墳的時候!”燕赤霞低喝一聲,眼中卻燃起了戰(zhàn)斗的火焰,“只要魂魄未散,就還有一線生機!強行召喚!把她從那邊拉回來!”他迅速從隨身的褡褳里翻出符紙、朱砂、銅錢等物,動作麻利地在桌上布設起來,形成一個簡易的法壇。

“寧采臣!”燕赤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給我打起精神!守住門口!天塌下來也別讓人進來打斷我!成敗在此一舉,給我把風把嚴實了!”他盤膝坐下,指尖蘸滿朱砂,神情肅穆,準備開始這場兇險萬分的隔界招魂!

枉死城深處,黑山百鬼宴壇。

這里絕非人間喜堂,更像一座被強行披上紅妝的冥府刑場。巨大的穹窿之下,慘綠與幽藍的鬼火是唯一的光源,它們漂浮著,跳躍著,將扭曲的影子投在嶙峋怪異的石壁上,仿佛無數魑魅魍魎在無聲狂舞??諝庹吵淼萌缤痰难獫{,濃烈的、陳腐的沉香氣味下,掩蓋不住那股更深的、源自魂飛魄散的怨靈所散發(fā)的腥甜與絕望。

宴壇中央,一座由森森白骨壘砌、鑲嵌著幽光閃爍的黑色曜石的高臺空懸,那是黑山老妖的御座,此刻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威壓。環(huán)繞著中央高臺,是八個稍低一級的側主位,呈扇形排開,象征著黑山麾下最得力的八魔。

此刻,其中一個位置空著,冰冷的石座上覆蓋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灰——那是已被燕赤霞殺死的“昆侖?!弊詈蟮暮圹E,一個無聲的警告,也是一個刺眼的空缺。

另外七個座位上,則坐著以下令人膽寒的存在:

槐夫人 (姥姥): 她的位置最為靠近中央空懸的御座。雖然強撐著威嚴,但臉上刻意涂抹的濃重脂粉掩蓋不住一絲疲憊與根基受損帶來的虛弱。她身披暗紅金繡的華麗袍服,端坐如儀,然而袍角下偶爾逸散出的細微黑氣,暴露了內里的動蕩。她身后侍立著小蝶,如同一尊沒有表情的蒼白人偶。

夏侯滅 (代號:獨眼蛇毒): 坐在槐夫人不遠處。他僅存的獨眼在幽暗光線下閃爍著毒蛇般陰冷狡黠的光,嘴角掛著令人極不舒服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一身玄色勁裝,腰間懸著一柄造型奇詭的彎刀。他身后侍立著一個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青年道士——守真。

金淑貞 (代號:伽倻琴): 她的座位帶著一種異域的凄美。一身素黑的高麗宮廷服飾,梳著高麗女官特有的發(fā)髻,臉上覆著一層輕薄的面紗——據說,這面紗是用來遮蔽她那張已被毀了容的半邊臉的。她沒有看任何人,低垂的眼簾下是深不見底的哀傷與死寂。她的側位小座上,蜷縮著一只通體漆黑的貓,小貓頸項間系著一條小巧的黑色緞帶結,綠幽幽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呼嚕聲。這只貓名叫米米,據說是金淑貞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和精神寄托。

泰羅坤潘 (代號:湄公): 傳聞中他是一個皮膚褶皺、臉部腫大,牙黃口臭,身體布滿膿包的畸形男子。此刻,他身上那件暹羅貴族服飾雖然竭力包裹,仍能隱約看出其身形的不自然扭曲。細看之下,那華貴的衣料在肘部、肩胛等部位已磨損得發(fā)亮,顯是穿了不知多少年月。他在八魔中素來最不受待見,“惡心”之名早已是眾所周知。他的側位上,倚靠著一位穿著薄紗、眼神迷離的暹羅美少年。

佛郎機 (代號:火銃): 一個身材異常高大魁梧、頭頂幾乎全禿、只剩幾縷稀疏紅胡須的番鬼。他穿著一身莊重的西班牙黑色傳教士長袍,胸前卻醒目地懸掛著一個倒懸的十字架吊墜。他正用一只巨大的銀杯豪飲著暗紅色的液體,酒液順著濃密的胡須滴落,發(fā)出滋滋的輕響,仿佛在腐蝕地面。眼神狂野而充滿侵略性,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在場的“賓客”,尤其是金淑貞和姥姥旁邊的小蝶。

莫見淵 (代號:禿鷲): 黑山老妖的庶出弟弟。他的座位離人群稍遠,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疏離感。一身裁剪合體的墨國服飾,臉上卻嚴嚴實實地蒙著一塊深色的面罩,只露出一雙毫無波瀾的灰色眼眸。他既沒有隨從,也不與任何人交談,只是懶洋洋地斜倚著,修長蒼白的手指間把玩著幾枚雕刻著痛苦人臉的骨制骰子,發(fā)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碰撞聲。他對這場盛宴似乎感到極度無聊。

朱威廉 (William Zhu): 代表未赴宴的東瀛百足蟲怪“浪刃”武藤松紀。他是全場最“亮眼”的存在。金發(fā)如瀑,碧眼深邃,擁有完美的中荷混血輪廓,穿著一身考究的、融合了東西方元素的深紫色絲絨禮服,舉止優(yōu)雅從容,如同一位真正的貴族。他端坐的位置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掌控力,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恰到好處的微笑。他身邊侍立著一位懷抱狹長東瀛刀、面容冷峻如冰的武士。朱威廉的身份極其特殊:他不僅是武藤松紀最信任的副手和傳言中的親密伴侶,更是大明的前科榜眼(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游走于東林黨與宦黨之間的“朝廷精英”,更重要的是——他曾是黑山老妖在人間最得力、也最受器重的親信與執(zhí)行官。此番重回枉死城,對他而言,既是故地重游,更似一次微妙的權力探視。

宴壇四周,無數形貌猙獰、氣息各異的鬼怪妖魔擁擠著,發(fā)出壓抑的嘶鳴和竊竊私語,構成一片低沉而混亂的背景音。為了迎合“喜事”,柱子上纏繞著褪色發(fā)黑的紅綢,空中漂浮著幾盞滴著蠟淚(形如凝固血珠)的紅燈籠,但這點綴非但沒有帶來喜慶,反而更添幾分陰森詭異的荒誕感??諝庵袕浡跋惭纭钡奈兜馈癄€的供果、腥臊的血酒、以及焚香也掩蓋不住的、若有若無的尸臭。

強行營造的“喜”氣,在無處不在的恐怖威壓和森然鬼氣中扭曲變形,如同給一具腐尸披上了嫁衣。

夏侯滅率先打破沉默,他舉起一只由人顱骨打磨成的酒杯,僅存的獨眼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聲音帶著刻意的熱情,卻像毒蛇吐信:“恭喜姥姥!賀喜姥姥!蘭若寺小倩姑娘得蒙老爺青眼,納為姬妾,這真是親上加親,天作之合?。∪蘸罄牙言诶蠣斪?,地位更是固若金湯了。小弟我先干為敬,為姥姥賀!”說罷,他將杯中暗紅的液體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嘴角殘留一絲猩紅。

姥姥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前幾日的沖突顯然并未真正翻篇。但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和身體的隱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也舉起酒杯(同樣是骨器):“多謝夏侯弟美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將杯中物飲下。那液體在她口中似乎灼燒了一下,讓她眉頭微蹙。

緊接著,朱威廉優(yōu)雅地站起身。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吸引了在場許多目光。他端起一只鑲嵌著寶石的精致銀杯(與周遭的骨器格格不入),臉上是無可挑剔的、極具感染力的笑容,聲音清朗悅耳,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謹與熟稔:“姥姥,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小朱?。 ?/p>

姥姥立刻堆起笑容,帶著幾分刻意的熱絡回應:“哎喲,當然記得您!朱先生還是這般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聽說您如今高中狀元郎了?真是光宗耀祖??!”(姥姥可能故意抬高,或對科舉等級有誤傳)

朱威廉謙遜地微微欠身,笑容不變:“姥姥謬贊了。鄙人不才,崇禎十一年殿試,不過忝列一甲第二名,得了個榜眼的位置罷了?!?/p>

“哎呦!榜眼那也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的大人物啊!”姥姥順勢端起酒杯,語氣奉承。

朱威廉也舉起銀杯,將話題自然引回正軌:“槐夫人大喜。小倩姑娘蕙質蘭心,能得老爺垂愛,實乃良緣天定。武藤大人雖因要務纏身未能親至,特命在下代他獻上最誠摯的祝賀。愿夫人從此與老爺情誼愈深,共掌這枉死乾坤。晚輩敬您。”他的措辭比夏侯滅高明百倍,既抬高了姥姥和小倩,又點明了武藤的“重視”,更暗示了姥姥未來地位可期。說完,他優(yōu)雅地淺酌一口杯中酒液,動作賞心悅目。

這番寒暄與祝酒說得姥姥心中頗為受用,臉上僵硬的笑容也舒展了些許。她再次舉杯:“威廉公子過譽了,代老身多謝武藤大人掛念。”語氣明顯比對夏侯滅時緩和不少。然而,夏侯滅看著朱威廉那副優(yōu)雅從容、仿佛天生就該站在聚光燈下的樣子,聽著他那字正腔圓的官話和隱含的優(yōu)越感,獨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與妒火,如同吞了一只蒼蠅般難受。他冷哼一聲,別過臉去,狠狠撕咬起盤中一塊帶血的肉骨。

就在這時——

“當——啷——!”

一聲沉悶刺耳、仿佛敲擊在朽木上的鑼響,驟然撕裂了宴壇上虛偽的喧囂!

所有竊竊私語戛然而止。群鬼妖魔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瞬間噤若寒蟬。

王公公那佝僂、陰森的身影,如同從陰影中直接凝聚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宴壇中央高臺之下。他手中提著一面邊緣布滿銅綠的青銅巨鑼,方才那令人牙酸的聲音正是由此發(fā)出。他抬起那張布滿褶皺、毫無血色的臉,渾濁的眼珠掃過下方噤聲的群魔,用那尖細得能刺穿耳膜的嗓音,拖長了調子喊道:

“吉時已到——”

“眾賓客——噤聲——!”

“恭迎——夫人——駕臨——!”

整個百鬼宴壇,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鬼火無聲跳躍,映照著無數張或敬畏、或恐懼、或期待、或冷漠的妖魔面孔??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你U塊,壓得人(鬼)喘不過氣。姥姥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小蝶在她身后垂首侍立,姿態(tài)更加恭謹。所有側主位上的魔頭,包括慵懶的莫見淵和狂飲的佛郎機,都將目光投向了中央高臺的方向。

一場真正的風暴,即將隨著“夫人”的到來而揭開序幕。

死寂被打破。

宴壇中央高臺之后,深邃的陰影里,緩緩步出一位女子。她身著一襲繁復玄色宮裝,長裙曳地,金銀絲線繡著扭曲的曼陀羅,在幽暗中閃著冷光。最攝人心魄的是她臉上嚴實覆蓋的深色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如古井寒潭,冰冷死寂,吸盡所有光熱。她便是黑山老爺的正室夫人,黑山夫人。

她的出場,無聲無息,卻讓整個宴壇的空氣驟然又沉了數倍。群鬼妖魔的頭顱垂得更低,連呼吸(如果它們需要)都似乎停滯。

緊隨其后的,是兩名身著素白宮裝、面容蒼白毫無生氣的女子(她的陪嫁妹妹),以及一名全身籠罩在漆黑重甲中的高大護衛(wèi)(她的胞弟)。沉重的甲葉摩擦聲是唯一的聲響。

黑山夫人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掃過下方七魔。目光所及,狂傲如佛郎機收斂了目光,慵懶如莫見淵停下了把玩骨骰的手指,姥姥更是屏息挺直腰背。

“諸位,” 黑山夫人開口,聲音如冰棱相擊,冰冷清晰,“老爺閉關,未能親臨。今夜納新之喜,承蒙賞光,本宮代老爺,謝過。”她微頷首,威儀自生。

“夫人言重了!” 朱威廉率先起身,姿態(tài)恭謹,“能得夫人主持,是小倩姑娘之福,更是我等之幸。武藤大人雖未能親至,亦深表敬意。” 他深深一揖。

“夫人圣安!” 夏侯滅跟著起身,獨眼中滿是敬畏,“老爺納新,乃枉死城盛事,我等能躬逢其會,已是恩典!”

其余魔頭——金淑貞(隔面紗頷首)、泰羅坤潘(艱難挪身行禮)、佛郎機(放下酒杯粗聲問候)、莫見淵(勉強坐直點頭)、姥姥(深躬)——紛紛致意。

黑山夫人轉向姥姥,聲音依舊冰冷:“槐夫人,勞你悉心教養(yǎng),為老爺覓得佳人,辛苦了?!?/p>

姥姥受寵若驚:“不敢當!能為老爺夫人分憂,是老妾福分!小倩得老爺垂青,是她造化!”

黑山夫人目光掃過全場,決斷道:“納妾之禮,禮不可廢。老爺有言,此新人,須得本宮親自接入內府,方顯鄭重?!彼D了頓,“稍后禮成,便由本宮親送小倩姑娘前往老爺閉關之處。諸位,請繼續(xù)飲宴,靜候佳音?!?/p>

此言一出,氣氛凝滯。正室夫人親送小妾入閉關之所?規(guī)格之高,異乎尋常。姥姥眼中驚疑,朱威廉碧眼微瞇,夏侯滅獨眼閃爍。但無人敢質疑。

“謹遵夫人之命!” 眾人齊應。

黑山夫人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心領神會,破鑼嗓子尖聲高唱:“吉時已至——!請——新——人——!”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大殿入口。

幽暗通道深處,一點奪目的紅,如黑暗中綻放的彼岸花,緩緩移近。

聶小倩來了。

她身披極致華美沉重的血色嫁衣,濃烈如凝固的鮮血。一方鮮紅薄綃蓋頭遮面,邊緣綴滿金珠血寶,搖曳生響。頭上純金鳳冠鑲嵌紅寶翠玉,沉重得壓彎了她的脖頸。

雙雙扶著她,臉色慘白,眼神充滿恐懼,手微微顫抖。小倩步履沉重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華服如同枷鎖。

佛郎機瞇著眼,露出壞笑,目不轉睛地盯著新娘,轉頭對莫見淵低語:“Do you know? The dowries of Chinese girls are much more attractive.” 莫見淵聞言,面罩下的嘴角似乎微微牽動了一下。

泰羅坤潘則激動地抖動著他畸形的身軀,雙手擺動,口中發(fā)出含糊的“額……唔……嗯……”聲,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想看得更真切。

“滾開你這個畸形的水貨,你擋住我了,喵……哇,新娘子好漂亮啊……喵!”那只叫米米的小黑貓尖聲罵道,仿佛替沉默的金淑貞發(fā)聲。泰羅被罵,悻悻地縮了回去。

“都給我安靜點!”夏侯滅獨眼一瞪,低聲斥責,“儀式進行中,王公公自有安排,你們鬧什么?!”

小倩和雙雙就在這混雜著貪婪、好奇、冷漠、惡意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黑山夫人面前。空氣凝固,只剩珠玉輕響和小倩壓抑的呼吸。

王公公唱道:“新人——見禮——!”

小倩在雙雙攙扶下,對著高臺上那玄色的冰冷身影,緩緩屈膝,行了一個深深的、充滿順從與死寂的萬福禮。

黑山夫人寒潭般的眸子,透過面紗,落在那一團刺目的紅影上。沉默片刻,冰棱般的聲音響起:

“抬起頭來?!?/p>

聲音不大,卻穿透一切。

小倩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蓋頭下,睫毛劇烈顫抖。她用盡力氣,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隨著動作,鮮紅蓋頭微向后滑,露出了蓋頭下那張臉。

脂粉難掩憔悴,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哀傷,但那輪廓、眉眼、瓊鼻櫻唇組合出的驚心動魄的美麗,蒼白脆弱如琉璃,純凈哀婉如彼岸白蓮,在這陰森鬼域中格格不入又引人墮落。

黑山夫人靜靜地看著。

那雙寒潭之眸,在看清小倩面容的瞬間,瞳孔猛地一縮!

夫人……愣住了?

她隔著玄色面紗,死死“盯”著小倩的臉,仿佛要將她刻入眼底。時間被拉長。宴壇死寂,所有目光聚焦于夫人的反常沉默。姥姥心懸嗓眼,夏侯滅獨眼探究。

仿佛一個世紀(實則幾息),黑山夫人才緩緩移開目光。凝滯氣息消散,恢復亙古冰冷。

她不再看小倩,仿佛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聲音毫無波瀾:

“吉時已到,莫誤時辰。啟程吧?!?/p>

話音未落!

小倩突然感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憑空而生,猛地攫住了她!她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身影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硬生生從原地拽走!

“唰——!”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光痕和幾縷逸散的嫁衣紅影,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聲若有似無的“般若波羅蜜”的梵音回響。

前一秒還傾國傾城的新娘,下一秒已憑空消失!

整個百鬼宴壇,陷入一片絕對的死寂和茫然無措。所有妖魔,包括黑山夫人、七魔、王公公、甚至那只小黑貓米米,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無法理解眼前這匪夷所思、膽大包天的變故!

新娘……在夫人面前……被劫走了?!

死寂只持續(xù)了一瞬,隨即被一片嘩然打破!

“小倩——!!” 姥姥的尖叫聲最先撕裂空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絕望。她踉蹌著撲向小倩消失的地方,徒勞地抓握著殘留的紅影和那縷金色光痕,臉色慘白如鬼,“完了……完了……” 她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小蝶和雙雙見狀,都趕緊上來攙扶著姥姥,也跟著姥姥一同緊張。

“呵……” 一聲清晰的冷笑從旁邊傳來。夏侯滅慢悠悠地坐回位置,僅存的獨眼斜睨著失魂落魄的姥姥,嘴角勾起毫不掩飾的譏誚,“姥姥,這就是你‘悉心教養(yǎng)’出來的好姑娘?連個接親禮都出這等紕漏,我看你這‘福分’……怕是要到頭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扎在姥姥心上。

泰羅坤潘那張畸形的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幸災樂禍和茫然的表情,喉嚨里又發(fā)出“唔…嗯…”的怪聲,似乎覺得這場變故比剛才的新娘好看多了。金淑貞懷里的黑貓米米則優(yōu)雅地舔了舔爪子,綠眼睛閃著看戲的光芒,喵嗚道:“喵~新娘子不見咯!新娘子去哪了~喵!”

莫見淵重新懶洋洋地靠回椅背,灰色眼眸透過面罩掃了一眼混亂的場面,手指間的人面骨骰再次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對此似乎毫無興趣,仿佛一切早已預料,又或者,一切都與他無關。

在一片或驚慌、或嘲諷、或看戲的氣氛中,朱威廉站了起來。他俊美的臉上也帶著凝重,但聲音依舊溫潤平和,帶著安撫的力量:“姥姥稍安勿躁。此非姥姥之過,乃是那膽大包天的道士燕赤霞所為!大家應該都記得他吧!五年前那場事件,他沒有死。光天化日……呃,深更半夜竟敢在枉死城劫人,簡直猖狂至極!” 他將矛頭精準地指向了燕赤霞,無形中為姥姥分擔了部分壓力。

就在這時,一直侍立在黑山夫人身邊的王公公,似乎側耳傾聽著什么無形的指令。片刻后,他猛地一甩拂塵(雖然那拂塵破敗不堪),尖聲高喝,蓋過了所有嘈雜:

“肅靜——!?。 甭曇魩е环N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宴壇上的混亂。

王公公渾濁的眼珠掃視全場,尖聲道:“夫人已傳老爺法旨!老爺神機妙算,早已知曉是那燕赤霞賊道從中作梗!此獠并未死絕,屢次三番挑釁我枉死城威嚴,不但殺死“昆侖?!保F在還劫走夫人親點之妾,罪不容誅!”

他頓了頓,目光如毒蛇般掃過七魔:“老爺法旨:有誰!愿為枉死城除此禍患,將那燕赤霞挫骨揚灰,并將小倩姑娘毫發(fā)無損地帶回?老爺必有重賞!”

“重賞”二字,在王公公尖細的嗓音中拖得極長,帶著赤裸裸的誘惑。

宴壇上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挑戰(zhàn)燕赤霞?那可不是什么輕松差事,昆侖牛的下場還歷歷在目。

就在這沉默中,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帶倒了沉重的座椅,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是佛郎機。

他那幾乎全禿的腦袋在鬼火下泛著油光,僅剩的幾縷紅胡須激動地抖動著,狂野的眼神中燃燒著貪婪和好戰(zhàn)的光芒。他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操著生硬但響亮的大明官話,夾雜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吼道:“Me! 佛郎機!愿為黑山老爺效勞!I don't care how that son of bitch survived five years ago. But five years ago, we defeated him. And five years later, I will surely kill him here.”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膛,砰砰作響。

姥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對方身份,連忙擠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對著佛郎機連連作揖:“多謝佛郎機大人仗義出手!老身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佛郎機根本沒看姥姥,他那雙充滿侵略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王公公(或者說,盯著王公公背后代表的老爺),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用他那招牌式的、夾雜著英文的古怪腔調,清晰地提出了條件:“What I want are your tea, porcelain and silk! ”

說罷,他輕輕坐下,仰視著王公公等,補充道:“裝滿我的船!燕赤霞的頭和小倩,換這些!Deal?”

他的要求簡單、粗暴,充滿了異域商賈赤裸裸的貪婪。茶葉、瓷器、絲綢——這些在人間價值連城的東方珍寶,此刻成了這位番鬼魔頭索要的“賞金”。

王公公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在無聲地請示著。片刻后,他尖聲道:“老爺準了!只要帶回燕赤霞首級與小倩姑娘,您要的茶葉、瓷器、絲綢,管夠!”

“哈哈哈!Good! Deal done! ” 佛郎機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他一把抓起桌上巨大的銀杯,將里面殘存的暗紅液體一飲而盡,狠狠砸在地上,“I WILL SHOW YOU HOW TO KILL THAT SON OF BITCH?。?!”

說罷,他不再看任何人,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和殺氣,轉身大踏步地沖出了百鬼宴壇,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幽暗的通道中。

留下宴壇上一眾心思各異的妖魔,以及姥姥那混合著希望與更深的憂慮的眼神。

“小倩……小倩……” 寧采臣輕輕拍打著聶小倩的肩膀,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急切和關切。

“寧……寧公子?” 小倩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仿佛從一場最深沉的噩夢中被喚醒。她低頭看著自己,那身沉重如枷鎖的猩紅嫁衣消失無蹤,熟悉的素白紗裙輕柔地貼在身上,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婚禮”只是一場幻覺。她猛地抬頭看向寧采臣,又驚又喜,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是……是你救了我?”

“不不不!”寧采臣連忙擺手,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悅和一點小得意,“是燕大俠!他不知用了什么驚天動地的神通,硬生生把你從那鬼地方‘拽’了回來!太厲害了!”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一旁的燕赤霞。只見他背靠著墻壁,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色略顯蒼白,呼吸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顯然剛才那跨界施法,絕非輕松之事。但此刻,他看著眼前這對“癡男怨女”劫后重逢的模樣,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露出一抹疲憊卻無比真誠的笑容,眼中也透著由衷的欣慰。

小倩見狀,心中感激翻涌,立刻對著燕赤霞盈盈拜下:“多謝燕大俠、寧公子救命之恩!小倩……小倩永世難忘!” 聲音哽咽,情真意切。

“哎!起來起來!” 燕赤霞最受不了這種場面,立刻別過臉去,帶著十足的傲嬌勁兒,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仿佛要掩飾什么,“謝什么謝!要謝……就多謝謝你的寧公子吧!要不是他死皮賴臉地纏著我、煩著我,軟磨硬泡,我這把老骨頭才懶得折騰這么大動靜!” 他揮了揮手,一副“都是他的功勞”的表情。

寧采臣也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小倩扶起,憨厚地笑道:“別客氣,燕大哥現在可是我們自己人了!” 這話說得無比自然。

“自己人……” 燕赤霞被這稱呼弄得心里莫名有點酸溜溜的,又有點暖,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臉,“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就在這里……嗯……敘敘舊吧!屋里悶死了,我出去透口氣!” 他指了指窗外依舊濃重的夜色,掩飾道,“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等時辰到了,我自會開壇做法,送你入輪回……” 他說著,轉身就往門口走,腳步略顯匆忙,耳根似乎有點可疑的紅暈。

走到門邊,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語氣里滿是“嫌棄”卻又無可奈何:

“哼!真是……癡男怨女,沒眼看!”

說完,便推開門,身影迅速融入了門外的夜色中。

寧采臣看著關上的門,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轉頭對小倩眨眨眼,一副“我懂他”的樣子:“嘻嘻,別介意。燕大俠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非得說幾句硬話才肯走。當大俠的嘛,面子要緊!”

小倩看著寧采臣生動的表情,聽著他維護燕赤霞的話,再想到剛才那驚險萬分的救援和此刻難得的安寧,心中百感交集,最終也化作了唇邊一抹溫暖而釋然的淺笑,輕輕點了點頭。

小小的客棧房間內,油燈如豆,光線昏黃而朦朧,卻奇異地氤氳出一種隔絕了外界風雨的溫暖與安寧。仿佛所有的驚心動魄、妖魔鬼怪,都被這微弱的光芒擋在了門外。

“寧公子,”小倩的聲音輕柔,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她坐在床沿,雙手無意識地絞著素白衣袖的邊緣,目光低垂,似乎在醞釀著什么。過了片刻,她才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跳動的燈火,也映著寧采臣關切的臉龐?!拔抑啊袥]有和你聊過那幅畫的故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寧采臣正坐在桌旁,聞言立刻坐直了身體,認真地看向她:“你說過,那是你爹叫人給你畫的?!?他的眼神專注,仿佛要將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里。

小倩微微頷首,目光似乎穿越了時光,落在某個遙遠的點上?!澳阒馈莻€畫師是誰嗎?” 她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種追憶的縹緲。

寧采臣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隱隱猜到了什么,卻又不敢確定,只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難道是你的……?”

“是的,”小倩的嘴角牽起一抹苦澀又懷念的淺笑,目光終于重新聚焦在寧采臣臉上,“我爹之前……給我找過好幾家親事。其中,這位馮公子,畫畫特別厲害。”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但是,我已經忘了他長什么樣子了……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就是那次,他給我畫畫?!?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自嘲,“后面……大概一年后吧,我爹才又跟我提起他,問我想不想……嫁給他。” 她說完,便靜靜地看著寧采臣,眼神復雜,像是在尋求理解,又像是在訴說一個無法挽回的遺憾。

寧采臣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干澀:“你……你答應了?” 問出這句話時,他竟感到一絲緊張。

小倩緩緩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輕得像嘆息:“沒有……我當時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很亂,就拒絕了?,F在想起來……” 她抬起眼,眼中蒙上一層水霧,帶著無盡的惘然,“如果當時答應了,我的命運……會不會就不同了呢?” 這個問題,像是在問寧采臣,更像是在問她自己那早已無法更改的過去。

寧采臣沉默了。這個問題太重,他沒有答案,也無法給予安慰。他只覺得胸口發(fā)悶,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那……那位馮公子,他人現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小倩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種認命的平靜,“過去太久了。如果我沒猜錯,他可能……早已成家立業(yè),過著安穩(wěn)的日子了吧?!?她的話語里,有對他人幸福的祝愿,也有對自己命運的淡淡哀愁。

寧采臣深深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努力平復著翻涌的情緒,過了許久,才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怎么樣!無論小倩你將來投胎到哪里,無論你……嫁給了誰,我寧采臣,都永遠記得你!永遠!”

這句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沖垮了小倩心中強筑的堤防。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斷線的珍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她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笨拙、有些執(zhí)拗,卻給了她最大溫暖和勇氣的書生,哽咽著回應:“我……我也會永遠記得你的,寧公子。” 她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指向放在桌上的那卷《玉女梳妝圖》,“我想……我想把這幅畫贈送給你,可以嗎?它承載著我生前唯一一段……還算明亮的記憶了。”

寧采臣看著那幅畫,又看看淚眼婆娑的小倩,心頭滾燙。他用力地點點頭,聲音也有些哽咽:“我會收好的!用生命去保護好它!小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我們……我們在畫上題詩吧?留下屬于我們的……印記。” 這個提議,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浪漫和儀式感。

小倩聞言,破涕為笑,眼中也亮起了光彩:“好!公子先請!”

寧采臣深吸一口氣,走到桌邊,鄭重地拿起毛筆,蘸飽了墨汁。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心緒激蕩。他凝視著畫中那巧笑倩兮的少女,又看了看身邊真實的她,心中百感交集,終于落筆,在畫幅留白處寫下第一句:

“十里平湖霜滿天”

字跡清秀,卻帶著一股決絕的蒼涼。

寫罷,他將筆遞給小倩。小倩接過筆,指尖與他的輕輕觸碰了一下,兩人心頭都是一顫。她走到畫前,看著寧采臣題寫的詩句,眼中柔情更盛,略一沉吟,提筆續(xù)寫:

“寸寸青絲愁華年”

她的字跡娟秀靈動,與寧采臣的清秀相映成趣。這句詩,仿佛是她對自己短暫而愁苦一生的輕嘆。

寧采臣再次接過筆,心中涌動著千言萬語,最終凝成一句:

“對月形單望相護”

他寫下這句時,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小倩,眼神中充滿了不舍與守護的承諾。

小倩讀著這句,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她接過筆,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看透世情、超越生死的釋然與深情,寫下了最后一句:

“不羨鴛鴦不羨仙”

這句詩,不是對人間情愛的向往,亦非對仙界逍遙的渴望,而是對此刻彼此相知相惜、患難與共的珍視與滿足。能與你共此心,人間鴛鴦、天上神仙,又有何可羨?

題詩完畢,墨跡未干。小倩放下筆,指尖輕輕拂過那四行墨跡,如同拂過兩人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她轉向寧采臣,神情變得無比鄭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寧公子,這幅畫,是我現在唯一能留給你的信物了。你一定要好好留在身邊?!?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懇求,“我們明天……一定要在黃昏之前趕到青華縣!否則……否則我就真的來不及投胎轉世了!” 這是最后的時限,是她重獲新生的唯一希望。

寧采臣看著眼前這個即將離他而去、卻又將永遠留在他心底的女子,心中充滿了不舍與祝福。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但他卻努力揚起一個笑容,那笑容里既有離別的悲傷,更有為她重獲新生的由衷喜悅:“小倩……我真的很開心!真的!難得……難得你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可以擺脫這一切,重新做人……我為你高興!” 他邊說著,邊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淚水,那又哭又笑的模樣,顯得格外真摯而動人。

小倩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心中酸楚與甜蜜交織。她走上前,抬起手,似乎想為他拭淚,卻又在即將觸及時停住,最終只是溫柔地、深深地望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入靈魂深處。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帶著最美好的祝愿:

“寧公子,答應我,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很好很好、很愛很愛你的人。她一定會像你守護我一樣,守護在你身邊,陪你走過這漫長的人間歲月?!?/p>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離別的愁緒與對未來的祝愿,在這小小的斗室里靜靜流淌。

第五章《鬼王娶親 下章》完結

欲知后事,且看下章《黎明不要來》


更新時間:2025-07-03 21:5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