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蕭非正躺在馬車上假寐。
“蕭家的小子,下來推車!”前面突傳來一聲吆喝。
蕭非將草帽一角掀開,看見陳家的管事正指著他吆五喝六。
再往前面看去,只見車隊停在一段上坡路前,幾個隨從已經(jīng)跳下車準備推車。
“叫我?”蕭非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管事叉著腰“蹭我們的隊伍去長安,這一路想讓我們白白為你提供保護不成?”
蕭非慢吞吞地爬起來,把草帽放在車上,跳下車,
發(fā)現(xiàn)那個叫陳桉的孝廉正騎在馬上沖著他冷笑,看到蕭非望過來,連忙扭頭。
“蕭相國的后人,就這點出息?”陳桉故意提高聲音。
蕭非聳聳肩,走到自己的牛車后面裝模作樣地推了兩下,將自己的牛車推上坡后。蕭非立刻溜到路邊的樹蔭下蹲著,從懷里摸出個餅子啃起來,看著其他人忙活,心想:“就你還想讓我出力。”
“你!”管事氣得胡子直翹。
“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沒聽說過嗎?”蕭非笑瞇瞇地說:“我既不巧也不智,所以我什么也不用干,再說了,我跟舉孝廉的隊伍去長安,是和縣令老爺說了的。”
陳桉的臉漲得通紅,手里的馬鞭捏得嘎吱響。但蕭家后人,陳桉到底沒敢真動手只能惡狠狠的瞪了蕭非一眼。
傍晚扎營時,蕭非蹲在火堆旁烤麥餅。幾個隨從有意無意地離他遠遠的,白天的事讓他們覺得這個蕭家小子有點邪性。
“喂?!?/p>
一個盛著肉羹的陶碗突然遞到面前。蕭非抬頭,看見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臉上還帶著雀斑。
“給我的?”
“嗯。”書童蹲下身來,“他們都叫我阿谷,是陳家的書童,你白天說的那句話,真有意思?!?/p>
蕭非接過碗,掰了半塊麥餅泡進去:“哪句?”
“就是巧者什么的那句?!?/p>
“哦,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這句出自《莊子·雜篇·列御寇》?!笔挿菙嚵藬嚾飧?,“這句的意思是有技能能干活的人累死累活,有智慧的聰明人整天發(fā)愁憂慮,像我這樣的沒有什么能力的人反而逍遙自在?!?/p>
阿谷噗嗤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戳艘谎圻h處陳家的隨從們,只見那些隨從正在給陳桉鋪床疊被,忙得團團轉(zhuǎn)。
“你真是蕭相國的后人?祖上是酂侯?”阿谷小聲詢問。
“如假包換?!笔挿呛攘丝谌飧安贿^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嘛”蕭非指了指自己的牛車,“就是個普通求學(xué)的學(xué)子?!?/p>
阿谷猶豫了一下:“你去長安求學(xué)是為了”
蕭非搖搖頭“當官?多沒意思?!笔挿怯种噶酥柑焐系男切恰澳憧茨切┬切?,它們需要當官嗎?”
阿谷茫然地搖頭:“我不懂。”
蕭非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把空碗還給他說了一句:“謝了啊?!?/p>
夜深了,營地漸漸安靜下來。蕭非枕著包袱躺在牛車上,望著滿天星斗。蕭非知道自己這套做派在旁人眼里有多古怪。
但蕭非記得蕭何晚年買田宅的典故。
心想:“自己在這個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時代,一個讀過書的年輕人居然不想當官?”
不過又想起那位老祖宗心里嘀咕:“蕭何怕是早就看透了。再加上現(xiàn)在是漢武帝劉徹當皇帝,在漢武大帝手底下當官,如果混多好混的不好,沒準遲早是個死。不如學(xué)莊子,做個無用之用的散人?!?/p>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陳桉背《論語》的聲音,打斷了蕭非的思緒,只聽見陳桉的聲音抑揚頓挫,生怕別人聽不見。蕭非翻了個身,把草帽扣在臉上翻了個身。
“傻小子”蕭非嘟囔一聲睡著了。
第二天中午,車隊在一條小溪邊休憩。陳桉召集了幾個隨行的士子,在樹蔭下高談闊論,時不時爆發(fā)出夸張的笑聲。蕭非蹲在溪邊洗臉,聽見他們在討論什么黃老之學(xué),什么儒家之學(xué)。
“儒家方是治國正道!”一個低著頭的儒家士子突然發(fā)聲。
陳桉跟著發(fā)聲:“對,皇上現(xiàn)在重用用我們?nèi)寮亿w綰、王臧為御史大夫、郎中令。以后一定會.......”
“還指望趙綰、王臧推行的獨尊儒術(shù),現(xiàn)在可是建元二年,你們這些儒生就該倒霉了?!笔挿切睦锇敌?。
蕭非知道歷史上漢武帝雖然罷黜百家,但只是把儒家當成工具罷了,并且漢武帝最煩的就是儒生整天嘰嘰歪歪,要不然也不會趕走董仲舒。
“蕭家的!你既讀過《莊子》,可懂《春秋》?”陳桉不知為何不再與其他士子議論政事。
蕭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懂?!?/p>
“那《尚書》呢?”
“也不懂。”
陳桉得意地環(huán)顧四周:“蕭相國后人,竟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懂嗎?”蕭非慢悠悠地說:“我雖然不懂《春秋》、《尚書》,但至少知道一件事?!?/p>
“什么?”
蕭非指了指天上從密林中飛出的小鳥:“你們這樣大聲嚷嚷,把小鳥都嚇跑了?!?/p>
眾人一愣,陳桉氣得臉色鐵青。
當天晚上,阿谷又偷偷給蕭非帶了塊肉干。
“你今天又把陳公子氣壞了?!睍⒐缺镏φf。
蕭非接過肉干啃了一口:“他自找的,不過你還敢過來?!鳖D了頓又問:“你們到長安后去哪?”
“沒事,我偷偷來的,我們先去報到”說完阿谷突然壓低聲音“陳公子的父親在田家哪里有點關(guān)系,想讓他補個郎官。”
蕭非滿臉問號“田家?”。
阿谷聲音更低了“就是武安侯”。
蕭非點點頭,心中想起后世記載:漢代的郎官就是候補官員。這郎官的職位確實是個不錯的起點。不過陳桉他們的陳家與那些封侯了的陳家可隔得很遠。
歷史上他們這個陳家在漢武帝朝好像沒什么大名氣,估計這小子最后也沒混出什么名堂,原因可能就是他們家押寶押的太早了。
“你呢?”
“我啊”蕭非望著篝火“先找個地方住下,然后到時候再說?!?/p>
阿谷瞪大眼睛:“到時候再說,你可是......”
“噓”蕭非突然豎起手指“你聽,好像有人。”
遠處的樹林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蕭非瞇起眼睛,就看見幾個黑影正在靠近營地。
“樹林里有賊人窺營!”蕭非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