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灑在費宅上,給這座宅院增添了一抹淡淡的金色。這是費書瑜這輩子的家,承載著他幼時的回憶和情感。
老頭子離世后,并沒有留下多少錢財,只有城外的二十來畝地和這棟一進的小宅院。
然而,這棟宅院雖小但位置卻相當優(yōu)越,離著主家僉事府僅有兩條巷子之隔,與州城各衙門也不過幾條街的距離。
在這個小小的綏德城中,這樣的地段無疑是黃金地段。
當初,家里遭遇困境時,費書瑜也曾猶豫是否要賣掉這棟小宅子
。但最終,他還是決定保留下來,這個決定如今看來是多么明智。
否則,他恐怕現(xiàn)在還得四處賃房子住。
走進書房,費書瑜熟練地泡上一壺茶。
他輕輕吹去表面的浮沫,然后端起茶杯,細細品味著那略帶苦澀的茶香。
這是他最近兩個月才養(yǎng)成的習慣,以前的他,總是直接拿起碗,大口大口地喝著白開水。
要知道,在陜西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茶葉絕對不是什么廉價的物品,尤其是那些品質(zhì)上乘的好茶,簡直可以被視為一種奢侈品。
就拿費書瑜家中這不到一斤的湖茶來說,它的價格竟然高達三兩錢銀子!
每當想到這里,費書瑜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痛,仿佛那三兩錢銀子正從他的口袋里飛出去一般。
說起這湖茶可是費書瑜為了今年的私市特意準備的樣品,原本他計劃以高價賣給一個認識的小部落臺吉。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蒙古人似乎對茶葉的品質(zhì)一竅不通,他們只認準那些劣質(zhì)的茶磚才是上品,反而將這上等的湖茶視為劣品,最多只愿意用一張羊皮來交換。
面對這樣的情況,費書瑜真是哭笑不得,最后也只能無奈地將這湖茶砸在了自己手上。
平日里,除非是遇到極其重要的人物或者事情,費書瑜才會舍得將這珍貴的茶葉拿出來招待客人。
而今天,顯然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
“家丁”,這就是劉管家為費書瑜所指之前途。
在當今社會,很多人對于明朝時期的“家丁”制度可能了解甚少,甚至會錯誤地將其等同于家仆一類。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明朝的家丁制度與秦漢時期的部曲更為相似。
家丁們享有相當優(yōu)厚的待遇,不僅能夠領取雙份軍餉,還能享受到一系列的福利。
他們的一日三餐都由軍隊提供,四季的衣服也會按時發(fā)放,每逢年節(jié)還有額外的賞賜。
此外,家丁們的升遷速度也非??欤拖瘳F(xiàn)代領導的秘書一樣,可以得到快速的晉升機會。
要成為明朝邊鎮(zhèn)軍將的家丁并非易事,只有親信、鄉(xiāng)黨或子侄才有資格擔任這一職務。
這些家丁都是軍隊中的精銳之師,是軍將們最為信任的心腹武力和膽氣所依。
因此,在明朝能夠成為軍將的家丁,可以說是一份極其難得的美差。
自然,劉管家說的并非僉事府之家丁,僉事府家丁此等美差,斷無可能輪至他這尚無寸功之少年。
且僉事府家丁雖待遇優(yōu)渥、福利豐厚,然前程實難稱佳,不過是養(yǎng)老之職罷了。
費書瑜坐在房間里,腦海里不斷地回憶著下午和劉管家的對話,越想越覺得有趣。
當時,劉管家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他的前途就是當一名“家丁”時。
費書瑜直接就愣住了,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這難道是天上掉餡餅嗎?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情呢?
然而,當他得知要給楊總兵當家丁時,費書瑜的疑惑更甚了。
他眨巴著眼睛,滿臉狐疑地看著劉管家,問道:“您老該不會是在逗我玩吧?我可不是不相信您啊,實在是這件事太奇怪了!”
劉管家見狀,微微一笑,反問道:“哪里奇怪了?”
費書瑜連忙解釋道:“大管家,您老這是欺負小子年幼??!”
您想想,那楊總兵他又不是咱們延綏衛(wèi)的人,他連陜西鄉(xiāng)黨都不是。
人家可是齊地沂州人呢!他要是想招募家丁,完全可以去齊地啊,為啥反而跑到咱們延綏衛(wèi)來呢?
再說了,楊總兵可是將門之后,又不是啥都不懂的文官,他怎么會用外人當家丁呢?難道就不怕在生死關頭被人賣了嗎?
“嘿,你這小鬼,年紀輕輕的,疑心還挺重。”等聽完劉管家的解釋,費書瑜這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來??!這次招募家丁的事情,看似是楊總兵的需求,實則是為瑾哥兒定制的計劃!
瑾哥兒的大名叫做費書瑾,乃是主家的嫡出二少爺,身份尊貴。
想當年,瑾哥兒年方十七,便毅然決然地跑去給當時的榆林副總兵杜文煥當家丁。
在區(qū)區(qū)不到十年的時間里,瑾哥兒就憑借著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一路晉升,當上了正五品的歸德堡守備一職。
這其中,固然有靠著家里的關系(鈔能力)但更多是靠自己的本事和經(jīng)營(當然因為長得帥被杜總?cè)挚粗?,把侄女許配給了他更是關鍵中的關鍵)。
如今,他更是得到了新任總?cè)謼羁偙钠髦兀磳⒊鋈螛藸I游擊一職。如此一來,他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令人艷羨不已?。?/p>
而這次招募家丁,其目的自然是為了其在出任游擊將軍之前,未雨綢繆,提前培養(yǎng)一支完全屬于自己的勢力。
畢竟,兵部的任命尚未正式下達,一切都還存在變數(shù)。
所以,對外宣稱是楊總兵招募家丁,一方面可以掩人耳目,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猜測;另一方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風險。
現(xiàn)在所處的時代乃是天啟年間,朝廷對于邊將家丁的數(shù)量有著極為嚴格的控制。
一般來說,軍中約定俗成的制度是這樣的:總兵可擁有五百名家丁,副總兵則為三百名,參將和游擊各有二百名,守備和千總為八名,把總四名,至于把總以下,則沒有家丁一說。
當然,在實際操作中,如果超出規(guī)定數(shù)量十個八個家丁,大家通常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見。
但若是超出太多,你當巡撫、錦衣衛(wèi)都是瞎子?。?/p>
被監(jiān)軍太監(jiān)參上一本,給你扣上一個“亂立私黨、擴張勢力”的大帽子,那可就麻煩大了。
這種情況下,最輕的處罰恐怕也是免職,而嚴重的話,恐怕連腦袋都難以保住。
“多謝大管家的厚愛啦?!辟M書瑜明白了其中原委連忙拜謝!
這么好的機會,稍微猶豫一下那都是對自己前途的不尊重。
隨后費書瑜就被打發(fā)回家等消息了。
“家丁”畢竟和他的職位不一樣,每個人都得等瑾哥兒回來親自面試才能最后確定。
“憑軍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費書瑜低聲呢喃著這句話,仿佛它是一句詛咒,又仿佛是一句預言。
這句話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情愈發(fā)沉重。
去當家丁,這確實是一個誘人的選擇。
不僅福利好、待遇高,而且還是晉升的捷徑。
然而,在這個動蕩不安的時代,這也意味著要投身于戰(zhàn)場,與敵人展開生死搏斗。
戰(zhàn)場上,刀光劍影交錯,喊殺聲震耳欲聾。
每一刻都可能是生死攸關的瞬間,稍有不慎,便會命喪黃泉。
費書瑜深知其中的兇險,他雖然覺醒了宿慧,但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有一條脆弱的生命。
面對如此殘酷的現(xiàn)實,他不得不深思熟慮,權衡其中的利弊。
然而,這并不是他最大的顧慮。
對于軍戶子弟來說,沙場搏命、功名富貴馬上取,本就是他們無法逃避的宿命。
正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自己的命若是不夠強硬,那么即使死在沙場上,也只能怨天尤人,無法責怪他人。
讓他感到困惑的是,結(jié)合前世的記憶,他竟然想不起有費書瑾這個人。
不僅如此,就連楊肇基楊總兵,他也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去將來的命運如何,這讓他心中難免彷徨。
他緩緩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那昂貴的湖茶,一股清香后的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
然而,在這苦澀之中,他竟也品出了一絲別樣的滋味,仿佛這杯茶預示著他前方那未知卻充滿可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