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的輪廓在官道盡頭漸漸清晰。作為北涼邊境上還算繁華的中等城池,青灰色的城墻綿延,城門處車馬人流絡(luò)繹不絕,喧囂聲遠遠傳來。
程瀟雨坐在老黃那匹溫順的黃驃馬上,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內(nèi)心卻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哭。他滿腦子都是徐鳳年那句“上等的大宛駒”和青鳥那聲冰冷的“是”,仿佛已經(jīng)聽到了自己懷里銀票哀嚎著被掏空的聲音。
【大宛駒?那玩意兒是金子做的嗎?不行!絕對不行!】程瀟雨內(nèi)心咆哮,【打工人的每一分錢都是血汗!必須抗爭!必須把消費水平拉回平民階層!】
他深吸一口氣,醞釀好情緒,對著前面策馬徐行的徐鳳年背影,用一種飽含滄桑和“生活智慧”的語氣說道:“徐公子啊,這買馬的事…我覺得吧,咱們得從長計議?!?/p>
徐鳳年勒馬,回過頭,俊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哦?程兄弟有何高見?”
程瀟雨一臉“我是為你好”的誠懇表情:“你看啊,咱們這是闖蕩江湖,不是行軍打仗,對吧?講究的是一個輕便快捷,隨遇而安!神駿寶馬,目標太大,容易招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寶馬吃得多,伺候起來也麻煩,費錢又費力!不符合咱們低調(diào)行事的江湖原則啊!”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試圖喚起徐鳳年的“共鳴”:“更重要的是,咱們的錢,那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得省著點花!細水長流,才能走得遠!你看我,兩條腿跑天下,不也精神抖擻?” 說著還用力拍了拍自己結(jié)實的大腿。
徐鳳年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程兄弟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就在程瀟雨心中一喜,以為說動對方時,徐鳳年話鋒一轉(zhuǎn),笑容燦爛:“不過嘛,麻煩?我徐鳳年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寶馬吃得多?沒事,咱有錢!至于省著花…嘿嘿,程兄弟,你這就太小看我北涼的底蘊了!” 他拍了拍掛在馬鞍旁的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囊,里面?zhèn)鱽韲W啦啦銀錠碰撞的誘人聲響。
【靠!炫富!赤裸裸的炫富!】程瀟雨感覺心口又被插了一刀,【北涼的底蘊?就是你爹刮地皮刮來的民脂民膏吧!萬惡的剝削階級!】
青鳥在一旁冷眼旁觀,看著程瀟雨那副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冰封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錯覺。她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程公子言之有理。寶馬確實耗費巨大。不如…買匹駑馬?節(jié)省些也好。”
程瀟雨眼睛瞬間亮了!【青鳥姑娘!好人??!終于有人理解打工人的疾苦了!冰山美人居然幫我說話?難道是被我勤儉節(jié)約的美德打動了?】他立刻小雞啄米般點頭:“對對對!青鳥姑娘說得太對了!駑馬好!耐力強,吃得少,皮實耐操!關(guān)鍵是便宜!性價比之王!”
徐鳳年看看一臉“找到知音”激動的程瀟雨,再看看難得主動發(fā)表意見的青鳥,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芒。他拉長了聲音:“駑馬啊…也行吧。既然程兄弟和青鳥都覺得好,那就…買匹駑馬?” 他故意把“駑馬”兩個字咬得很重。
程瀟雨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駑馬!必須是駑馬!徐公子英明!”
安陽城馬市,位于城西,占地頗廣??諝庵袕浡鴿饬业纳蠹S便、草料和馬匹特有的汗腥味。各種毛色、高矮胖瘦的馬匹被拴在木樁上,或悠閑吃草,或焦躁踱步。馬販子們操著各地的口音,唾沫橫飛地吆喝著。
“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河曲馬!日行五百里不費勁!”
“關(guān)外純種!耐力十足!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便宜處理!老驥伏櫪,識途可靠!買回去拉磨耕地都值!”
徐鳳年四人一進馬市,立刻成了焦點。徐鳳年那身氣度和照夜玉獅子太過扎眼,青鳥的冷艷絕倫更是引人注目。不少馬販子眼睛發(fā)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紛紛圍了上來。
“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識貨的!瞧瞧我這匹烏云踏雪!真正的寶馬良駒!”
“公子!看看我的!純白無瑕,配您這氣質(zhì)絕了!”
“姑娘!您這身段氣質(zhì),得配匹溫順的胭脂馬!我這有上好的!”
徐鳳年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只是淡淡地揮揮手,目光在馬群中隨意掃視,顯然對那些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寶馬”興趣缺缺。
程瀟雨則目標明確,一雙眼睛如同探照燈,專門往那些看起來蔫頭耷腦、毛色雜亂、或者明顯上了年紀的老馬身上瞟。他拉住一個看起來比較樸實、沒跟著人群起哄的馬販子,壓低聲音問道:“老板,最便宜的駑馬,能走路不尥蹶子的那種,多少錢?”
馬販子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程瀟雨那身粗布衣裳和旁邊氣度不凡的徐鳳年等人,有點摸不清路數(shù),遲疑道:“最…最便宜的?喏,那邊那匹黃驃馬,年紀是大了點,牙口還行,走路穩(wěn)當,脾氣也溫順…五兩銀子您牽走?”
程瀟雨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黃馬,毛色黯淡無光,眼神渾濁,正有氣無力地啃著槽里干癟的草料。它的一條后腿似乎還有些不靈便。
【五兩?還是貴了點…不過比大宛駒動輒幾百上千兩強多了!】程瀟雨心里盤算著,臉上卻露出嫌棄的表情:“老板,你這馬也太…蔫了吧?你看那腿腳,怕是走不了遠路吧?便宜點!三兩!三兩我就牽走!”
馬販子臉一苦:“客官,三兩?這連本錢都不夠啊!您看這馬骨架還在,好好喂喂膘,拉個車馱個貨絕對沒問題!四兩!不能再少了!”
“三兩五!”程瀟雨寸步不讓,充分發(fā)揮上輩子跟菜市場大媽砍價的功力,“你看它這精神頭,我買回去還得費草料調(diào)理!就三兩五!”
就在程瀟雨和馬販子為五錢銀子爭得面紅耳赤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徐大世子!怎么?北涼王府窮得揭不開鍋了?還是您這世子爺改吃素了?居然跑到馬市來買這等劣馬?嘖嘖嘖,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啊!”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錦緞華服、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在一群兇悍家丁的簇擁下,搖著一把折扇,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他臉色蒼白,眼袋浮腫,一看就是酒色過度。此刻他正用折扇指著程瀟雨相中的那匹老黃馬,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徐鳳年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換上一副比對方更浮夸的驚訝表情:“哎呀!這不是安陽城守備家的趙大公子嗎?什么風(fēng)把您吹到馬市這腌臜地方來了?您這身子骨,聞多了馬糞味兒,不怕晚上睡不著覺嗎?” 他語氣輕佻,反唇相譏。
趙公子(趙括)臉色一沉,折扇“啪”地一收:“徐鳳年!少在這裝瘋賣傻!聽說你被趕出北涼了?怎么?沒了你爹撐腰,連匹馬都買不起了?要靠買這種快進屠宰場的老馬充門面?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不對,你現(xiàn)在連虎都算不上了,頂多是個沒牙的病貓!” 他身后的家丁們發(fā)出一陣哄笑。
徐鳳年還沒說話,程瀟雨先不樂意了?!究?!哪來的傻逼?敢罵我預(yù)定的坐騎是快進屠宰場的老馬?還連帶嘲諷徐鳳年?雖然徐鳳年是個敗家子,但現(xiàn)在好歹是哥的飯票兼導(dǎo)游!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對,是打柿子還得看…看程爺!】
更重要的是,這傻逼打擾了他砍價!眼看三兩五就要成交了!
程瀟雨一步上前,擋在徐鳳年身前(主要是擋住那匹老黃馬),對著趙括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這位…趙公子是吧?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匹馬,我看著就挺好!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懂不懂?再說了,”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帶著赤裸裸的挑釁掃過趙括那虛浮的身體,“買馬也得看人。有些人啊,就算騎上汗血寶馬,也像個猴兒蹲在牛背上——不倫不類!怕是騎兩步就得被顛散架了吧?”
“噗嗤!” 這次,連青鳥都忍不住了,雖然立刻繃住了臉,但那一聲輕笑卻是實打?qū)嵉摹?/p>
老黃嘿嘿直樂。
徐鳳年更是夸張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程兄弟!精辟!太精辟了!猴兒蹲牛背!形容得好?。 ?/p>
趙括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從小在安陽城作威作福,何曾被人如此當眾羞辱?尤其對方還是個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像鄉(xiāng)巴佬的家伙!
“你…你找死!”趙括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程瀟雨,“給我上!打斷這鄉(xiāng)巴佬的狗腿!撕爛他的臭嘴!”
他身后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家丁立刻擼起袖子,獰笑著圍了上來。這些家丁顯然練過幾手拳腳,步伐沉穩(wěn),眼神兇狠。
徐鳳年眼神一冷,剛要示意青鳥。
程瀟雨卻搶先一步,活動了一下脖子和手腕,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脆響,臉上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來得好!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徐公子,青鳥姑娘,老黃,你們歇著!對付這種貨色,我一個人就夠了!” 【開什么玩笑!英雄救美(雖然美是青鳥,救的是徐鳳年?)表現(xiàn)的機會來了!而且,剛吃飽飯,正好消化消化!】
話音未落,一個家丁的拳頭已經(jīng)帶著風(fēng)聲砸向程瀟雨面門!
程瀟雨不閃不避,《血獅戰(zhàn)天訣》瞬間運轉(zhuǎn)!皮膚下古銅色微光一閃而逝!
“砰!”
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程瀟雨臉上!
那家丁臉上獰笑瞬間凝固,隨即變成驚駭!他感覺自己像是砸在了一塊燒紅的生鐵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力順著拳頭狂涌而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聲!
“啊——!” 家丁抱著自己扭曲變形的手腕,慘叫著倒飛出去,撞翻了兩個同伴!
其他家丁都愣住了!
程瀟雨摸了摸連紅印子都沒留下的臉頰,咧嘴一笑:“勁兒還行,就是拳頭軟了點,跟娘們似的。下一個!”
“一起上!抄家伙!” 另一個家丁頭目驚怒交加,抽出腰間的短棍,帶頭撲上!其他家丁也紛紛抽出短棍、匕首,惡狠狠地圍攻上來!
程瀟雨眼中精光爆射!他沒用刀(刀還在包裹里),也沒用復(fù)雜的招式。面對數(shù)把襲來的短棍匕首,他直接選擇了最野蠻、最直接的方式——硬抗!
“砰砰砰!”
“叮叮當當!”
短棍砸在他手臂、后背、甚至頭上,如同砸在鐵砧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匕首刺在他身上,更是連衣服都沒刺破,就被堅韌的皮膚和肌肉彈開!火星四濺!
《血獅戰(zhàn)天訣》的恐怖防御力展露無遺!融合了金鐘罩鐵布衫的極致防御,神像鎮(zhèn)域勁的磅礴鎮(zhèn)壓之力,讓他的身體如同金剛鑄就!
“怪物!他是怪物!” 家丁們驚恐地大叫,攻勢瞬間瓦解!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身體!
程瀟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驚恐的家丁眼中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打完了?該我了!”
他動了!如同猛虎入羊群!動作并不花哨,就是簡單的直拳、擺拳、肘擊、膝撞!但每一擊都勢大力沉,快如奔雷!灌注了《血獅戰(zhàn)天訣》的沛然巨力!
“砰!” 一個家丁被一拳砸在胸口,胸骨塌陷,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咔嚓!” 一個家丁被肘擊撞在肩膀,肩胛骨粉碎!
“嗷!” 一個家丁被膝蓋頂在腹部,如同蝦米般蜷縮在地,膽汁都吐了出來!
短短幾個呼吸間,趙括帶來的七八個兇悍家丁,已經(jīng)如同被狂風(fēng)掃過的麥稈,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哀嚎翻滾,沒有一個能再站起來。
整個馬市,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場中那個穿著粗布衣裳、如同人形兇獸般的青年。連徐鳳年都微微張大了嘴,他雖然知道程瀟雨實力不俗,但沒想到這肉身防御和力量恐怖到如此地步!這簡直…就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洪荒蠻獸!
青鳥冰冷的眸子里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撼。她自忖也能輕易解決這些家丁,但像程瀟雨這樣純粹依靠肉身硬抗所有攻擊,再用絕對的力量碾壓對手…她做不到!這防御力…太變態(tài)了!
程瀟雨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拍死了幾只蒼蠅。他走到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雙腿如同篩糠般抖動的趙括面前,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趙公子,你看…這馬?”
趙括看著程瀟雨那笑容,如同見了鬼,魂飛魄散,語無倫次:“馬…馬…你拿走!送…送你了!不要錢!”
“那怎么行?”程瀟雨笑容更盛,“說好三兩五的。我程瀟雨從不占人便宜?!?他說著,從懷里摸出三兩碎銀子和五個銅板,塞進旁邊那個早已嚇傻的馬販子手里,“老板,錢貨兩訖!馬是我的了!”
他不再理會癱軟在地的趙括,走到那匹老黃馬身邊,拍了拍它的脖子。老黃馬似乎也感受到了程瀟雨身上那股強大而溫和的氣息,親昵地用頭蹭了蹭他的手。
“老伙計,以后你就跟著我了!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草料!”程瀟雨豪氣干云地說道,牽著老黃馬走到徐鳳年等人面前,臉上滿是“勤儉持家”的滿足笑容:“徐公子,青鳥姑娘,老黃!搞定!三兩五!物超所值!”
徐鳳年看著程瀟雨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又看看地上哀嚎的家丁和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嘴角抽搐了好幾下,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對著程瀟雨豎起大拇指:“程兄弟…你…牛逼!” 他實在找不到其他詞來形容了。
青鳥看著程瀟雨牽著那匹老馬,再聯(lián)想到剛才他那如同人形暴龍般的恐怖表現(xiàn),冰封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恢復(fù)冰冷。她別過臉,似乎不想再看這極具反差的一幕。
老黃則是嘿嘿笑著,拍著程瀟雨的肩膀:“程小兄弟,厲害!厲害!這馬…嗯,看著就踏實!”
程瀟雨翻身上馬,動作干凈利落(雖然老黃馬矮了點)。他拍了拍馬脖子,意氣風(fēng)發(fā):“出發(fā)!下一站!”
【搞定!省了大錢!還順便活動了筋骨!完美!】程瀟雨心情大好,【徐鳳年,看到了嗎?這就是打工人的智慧!花小錢,辦大事!】
他下意識地看向青鳥,想分享一下“勝利”的喜悅。青鳥卻已經(jīng)策馬走在了前面,只留給他一個冷峭而優(yōu)美的背影。
程瀟雨:“……” 【革命尚未成功…唉,算了,至少省錢了!】
他騎著瘦骨嶙峋的老黃馬,跟在神駿的照夜玉獅子和烏黑駿馬后面,一顛一顛地離開了馬市,留下滿地狼藉和一個嚇尿褲子的趙括。
而在馬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陰影里,一雙陰鷙的眼睛,將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盡收眼底。那人穿著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臉上帶著風(fēng)霜之色,如同一個普通的行腳商人。他看著程瀟雨遠去的背影,尤其是那恐怖的非人防御和力量,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和凝重。
“西嶺程家…血獅戰(zhàn)天訣…果然名不虛傳!徐鳳年身邊…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個怪物?”他低聲自語,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人群,消失不見。
程瀟雨對此毫無察覺,他正美滋滋地盤算著:【三兩五省下來了,晚上是不是可以加個雞腿?順便…給青鳥姑娘也買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