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霑是哼著小曲兒回，可紫鵑已經(jīng)離開。
他懷里揣著剛蓋紅印的良田地契，還有一套趕制的蘇繡羅裙。他想好了，紫娟總該知道跟著他才叫享福。這地，這衣裳，足夠哄她開心了……他盤算著如何安置她。
然而，他去城北的路上經(jīng)過衙門，喧鬧的人群和刺目的血紅就撞進(jìn)他眼里。那倒在石獅子下露出一角的他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角。
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凍結(jié)，他踉蹌著撲過去，紫娟蒼白如紙的臉，額角猙獰的血洞，還有那雙至死都睜著的、悲憤的眼睛，直直刺入他眼底！
數(shù)月后，失魂落魄的高霑被家仆硬拖著出門散心，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間餛飩鋪。
他看到一個形容枯槁、拄著拐杖的男人，正發(fā)呆。那男人是趙誠。一種莫名的沖動驅(qū)使他走了過去。
“趙誠？”高霑聲音干澀。趙誠遲緩地轉(zhuǎn)過頭，眼神空洞，只余一具軀殼。他沒認(rèn)出眼前人是誰。他喃喃道：“娟兒…去給我抓藥了…她攢夠了錢…她說要給我抓最好的藥…”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幾塊碎銀，“她叫我等她…她怎么…還不回來…”
北梁的狼煙散盡，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喘息。
沈硯之沒有片刻喘息，立刻投入緊張的布防，玄甲營的訓(xùn)練號角日夜不息。
而慕容鏡淵在軍醫(yī)老吳的全力救治下，堪堪撿回一條命，但反噬讓他足足在榻上昏沉了半月有余。
當(dāng)他終于能倚著軟枕，在晨光中喝下沈忠端來的苦藥時，沈硯之正坐在他榻邊，攤開一張巨大的南境邊防輿圖。
“三年?！?/p>
沈硯之的聲音沒有波瀾，指尖重重地點在鷹愁澗的位置，那是拓跋烈退兵的方向，
“這是你爭取的時間，也是懸在我們頭頂?shù)膭Α！?/p>
慕容鏡淵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安靜地喝著藥。
苦澀的汁液滑入喉間，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
他當(dāng)然知道這三年意味著什么。
它既是沈硯之夢寐以求的緩沖期，也是他慕容鏡淵能否活下去、能否掙脫命運(yùn)枷鎖的關(guān)鍵。
“我需要做什么？”他放下藥碗，聲音還有些沙啞。
沈硯之抬眸，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讓拓跋烈相信，這三年里，你確實在‘努力’。”
于是，慕容鏡淵在南境軍營安頓了下來。
他的身份在軍營中始終是個謎。
士兵們只知道他是將軍“救”回來的人，似乎身份尊貴，有單獨(dú)的營帳和軍醫(yī)照顧，又似乎被“軟禁”著，因為將軍總是盯著慕容鏡淵，不讓他超出自己的視線。
他驚世的容貌在粗糲的軍營中顯得格格不入得扎眼，卻也因神秘和將軍若有若無的維護(hù)，無人敢輕易招惹。
慕容鏡淵的目光常常長久地停留在沈硯之身上。
校場上，沈硯之親自制定嚴(yán)苛到極致的訓(xùn)練計劃，從基礎(chǔ)體能、戰(zhàn)陣配合到弓弩騎射、山地攀援。玄甲營作為精銳中的精銳，更是承擔(dān)著偵察、破陣、斬首等高危任務(wù)訓(xùn)練。每日的號角聲和喊殺聲，成為軍營的主旋律。
慕容鏡淵有時會被沈硯之“請”到點將臺上旁觀。
看著烈日下汗流浹背、咬牙堅持的士兵，沈硯之如同磐石般佇立、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慕容的身影時。在沈硯之看來，慕容鏡淵的身體在‘天狼神種’的侵蝕下生長得極不尋常，他已具成人輪廓，靈魂卻沉淀著遠(yuǎn)超年齡的滄桑與早慧——那是求生的本能磨礪出來的嗎？
軍中伙夫張鐵牛笑嘻嘻地，送來家中來信還有一雙靴子，信是沈夫人來的，說晚晴表妹給他做了靴，他看向手中的靴，針腳細(xì)密里是綿長的情意。
晚晴表妹的心意他是明白的。
可沈硯之晚上獨(dú)處時，會不自覺地想到慕容鏡淵，伴隨著強(qiáng)烈的生理記憶和隨之而來的羞恥與厭惡感。
““該死！沈硯之，你怎可如此齷齪！更何況……他是北梁的質(zhì)子！寒鴉嶺的血債未償，八萬將士的英魂在天上看著！皇叔的頭顱……我怎能生出這等……這等悖逆人倫的心思！”
他內(nèi)心翻騰著自我厭棄：‘為何獨(dú)獨(dú)對他這少年起了齷齪心思？...他如此依賴我，我怎能...況且他身負(fù)天狼神力，是皇子之尊...不可造次！’
于是他刻意避開慕容鏡淵，有時候態(tài)度異常冰冷生硬。
慕容鏡淵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他好奇沈硯之為何會因自己而慌亂，這種掌控他人情緒的感覺，在充滿無力感的囚徒生涯后，對他而言是一種新奇的、令人著迷的游戲。帶著一種近乎實驗般的天真殘忍，帶著某種自己也不明白的渴望，他開始有意識地測試...
他會不小心擦肩而過時手指劃過沈硯之的手背，遞東西時‘不小心’指尖短暫擦過沈硯之的手背，然后迅速收回，歪著頭觀察對方瞬間僵硬的表情，眼中閃爍著惡作劇得逞般的光芒...
“硯之，我剛剛使用神力了，扶我一下?！比缓笊眢w緊貼他......
看著沈硯之窘迫無言和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樣子，慕容鏡淵眼中便漾起促狹的笑意。
有時會故意在只有兩人時裝作虛弱，‘硯之，我有點暈...’，在沈硯之慌忙扶住他時，身體短暫地、完全地倚靠過去，然后在他心跳加速、耳根泛紅時，又突然站穩(wěn)，恢復(fù)那副洞悉一切的淡然模樣，留下沈硯之獨(dú)自面對巨大的落差感。
慕容鏡淵享受著這種操控感，這是他唯一能掌控的‘力量’。
有時候慕容鏡淵會長時間、坦然地直視沈硯之，眼神清澈又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探究和玩味，直到沈硯之率先狼狽移開視線。
慕容鏡淵也會問自己，為何自己會讓他如此慌亂？這感覺...又是什么？
某次慕容鏡淵故意用沾濕的手指劃過沈硯之的喉結(jié)，沈硯之終于攥住他的手腕，dit吼：“慕容鏡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你知不知道你背后……站著寒鴉嶺八萬冤魂！” 說完，他臉色鐵青地沖出營帳。
留下慕容鏡淵揉著發(fā)紅的手腕，臉上慣有的戲謔消失，第一次露出一種近乎受傷和冰冷的了然。
又有一次，軍營里舉行祭奠寒鴉嶺英靈的活動。
儀式結(jié)束后，沈硯之獨(dú)自在僻靜處喝酒。
慕容鏡淵走近，難得地沒有嬉笑，只是默默陪坐。
沈硯之醉眼朦朧地看著他的側(cè)臉，痛苦低語：“為什么……偏偏是你……”
慕容鏡淵心頭一震，沒有回答。
沈硯之猛地起身離開，背影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