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落下的瞬間，沈硯之仿佛被自己這驚世駭俗的舉動燙到！
他猛地抬起頭，身體像彈簧一樣向后彈開，瞬間拉開了與慕容的距離。
三年前，南北邊境。濃霧鎖山。
沈硯之勒住戰(zhàn)馬，僅帶的數(shù)騎親兵，在這迷霧里失散了。
“該死！”，他低咒一聲，煩躁地抹了把臉。
空氣中彌漫著水的微腥。他終于尋到一處潭。潭邊石碑字跡斑駁：落星潭。
口干舌燥，他翻身下馬，正欲掬水——
“叮咚”水聲輕響，自潭心深處傳來。
沈硯之瞬間警覺，手按上腰間太阿劍柄，屏息凝神望去。
此時已是清輝如霜，幽深的潭水中，一道背影，背對著立于水中。
月光傾瀉在那勝雪的肌膚上，近乎透明。
濕透的長發(fā)如濃墨展至腰際，水珠順著脊背滾落，在腰窩處短留，最終墜落潭中。
就在他心神微蕩的剎那，“可算逮到你了！讓爺好好疼疼！”，粗獷猥瑣的笑聲撕裂了寧靜。三道黑影，帶著濃郁的酒氣和生肉的腥膻，撲向潭中人！
為首的北梁士兵獰笑著，一把揪住水中人濕漉的長發(fā)，粗暴地往外拖拽！
“放開我！” 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響起，像受驚的幼鳥。
那人被扯得趔趄，徒勞地掙扎，手腕卻被另一個士兵死死攥住。
“喲呵！還會罵人？夠勁兒！” 士兵怪笑著將人往懷里拽，濕透的黑發(fā)下，露出更多刺目的白皙。
為首的士兵似乎被激怒，忽地?fù)P起手中粗糲的馬鞭——“啪！” 鞭聲刺耳。一道紅痕瞬間躍上那勝雪的肌膚！
轟！一股熱流瞬間沖上沈硯之的頭頂！
北梁蠻兵在他大雍境內(nèi)，欺凌弱?。?！腦中閃過戰(zhàn)場上北梁人虐殺俘虜?shù)谋┬?，沈硯之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何時拔的劍——
“錚——”太阿劍鳴，凜冽寒光劃破濃霧與夜色！
“誰？！誰在那？！” 北梁士兵嚇得酒氣散了大半，驚惶四顧。
混亂中，沈硯之瞥見那‘女子’正掙扎著向岸邊爬去，眼看不敵這三個士兵！
“住手！”，這時，沈硯之劍光匹練橫掃，逼退近前士兵的同時，左手探出，一把將那個不住顫抖的身體猛地?fù)迫霊阎校?/p>
“駕！” 他抱著人翻身上馬，戰(zhàn)馬濺起泥濘，一頭扎進(jìn)濃霧彌漫的夜色。
“站??！狗娘養(yǎng)的，把質(zhì)子還來??！” 身后，是北梁士兵氣急敗壞的怒吼和尖叫：“快！快稟報大祭司！神種……神種載體被搶了！質(zhì)子絕不能丟?。。 ?/p>
‘神種’？‘載體’？‘質(zhì)子’？
懷中的身體冰冷僵硬，沈硯之心頭劇震。
質(zhì)子？
大雍在北梁為質(zhì)的，只有一位皇子……但是，也來不及多想了，他只將懷中人護(hù)得更緊，催馬疾馳。
不知奔出多遠(yuǎn)，確認(rèn)甩掉追兵，沈硯之翻身下馬，想將懷中人放下。
“嘶……”，一聲壓抑的抽氣聲傳來，仿佛牽動了傷處。
沈硯之動作一頓，借著林間稀疏的月光，低頭查看。懷中人濕漉漉的長發(fā)貼在臉頰，他抬起臉——
微光下，一張驚心動魄的臉龐——精致的下頜線，挺秀的鼻梁。而那雙此刻正望著他的眼睛……剔透如琥珀，等等……喉結(jié)？！那弧度，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你……竟是男子？！” 沈硯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
懷中人甩了甩濕漉漉的長發(fā)，水珠濺了沈硯之一臉。他嘴角緩緩勾起，像只露出尾巴的狐貍，清冽的少年音色帶著戲謔：
“將軍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他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目光掃過沈硯之震驚的臉，最終落在他腰間的沈家金牌上，“嘖，硌得我骨頭疼。”
沈硯之如觸電般猛地抽回手！
“噗通！” 懷中人猝不及防，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那人卻渾不在意，敏捷地站起。月光下，少年清瘦骨感，哪里還有半分水中的“嬌柔”？
“那北梁兵，稱你為質(zhì)子？” 沈硯之移開視線，心中疑竇叢生。大雍確實有一位皇子在北梁為質(zhì)，名喚……
“怎么，想起來了？” 慕容鏡淵歪著頭，饒有興致地噗嗤一笑，天真又促狹，“哥哥，發(fā)現(xiàn)我不是姑娘，是不是心都碎了？”
“……” 沈硯之無言以對，耳根滾燙，但將軍的職責(zé)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那幾個士兵為何抓你？‘神種’又是什么？”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慕容鏡淵鎖骨下的舊疤和手腕上明顯的鐐銬磨痕。
慕容鏡淵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指了指自己濕透的衣衫：“因為我偷跑出來洗澡。北梁人規(guī)定我每月只能出來沐浴一次，說是怕我借機傳遞消息。” 他做了個嫌惡的表情，“一群渾身膻味兒的蠻子自己不嫌臟，可我嫌??！”
“洗澡？僅此而已？” 沈硯之盯著他，但那聲“神種載體”是什么？
“你以為呢？” ，“將軍以為我是什么人？一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廢物？”
他退后兩步，姿態(tài)倏然端凝，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得無可挑剔的大雍宮廷禮，聲音清晰而平靜：
“大雍六皇子，慕容鏡淵，見過沈?qū)④?。?/p>
月光勾勒著他，他身量比沈硯之低上一頭，骨架纖細(xì)得近乎脆弱，皮膚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近乎病態(tài)的冷白。低垂的眼瞼下睫毛濃密如蝶翼，抬眸時，那雙眼瞳憂郁而疏離。轉(zhuǎn)瞬即逝的眼神深處，似有漠然。
沈硯之的目光最終落在他露出的手腕上的舊疤上。
慕容鏡淵見沈硯之沉默，忽然抬手，“嗤啦”一聲，扯開了本就松垮的衣襟，將后背展示給沈硯之：
“將軍不信？”
月光下，一道新鮮的鞭痕橫貫后背，是方才士兵留下的。
但更觸目驚心的是鞭痕之下——層層疊疊、深淺不一、形狀各異的舊傷痕！圓形的，細(xì)長交錯的，還有裂口，以及幾處斑點，如同陳年的毒瘡。
這具年輕的身體，仿佛一張記載著無盡酷刑的殘破畫卷。
“每逢北梁皇室宴會，我會被逼表演助興?！?慕容鏡淵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赤足踩過刀刃，頂著滾燙的銅盆舞劍。若劍鋒凝滯或熱水灑出燙傷自己，便是他們?nèi)返挠深^。” 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他們曾將我推進(jìn)滿是毒蟲蝎子的地窖，聽著我的哀求，污蔑我的母妃……”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將軍，你要讓我回去嗎？我身上這些北梁人‘恩賜’的印記，加上他們對大雍宮中秘辛了如指掌……” ，“沈?qū)④?，我早就沒有自己的家了……”
沈硯之胸腔里像堵了一塊冰。那傷痕和絕望做不得假。質(zhì)子身份無疑。但“神種載體”……
那個北梁士兵的嘶吼再次在耳邊響起。
“你體內(nèi)……到底有什么？” 沈硯之似審問的語氣。
慕容鏡淵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他抬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小腹：
“喏，就在這里，‘天狼神種’?！?“它對北梁人來說，我走到哪里，他們就能追到哪里！除非……”
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作勢要撕開本就破爛的衣襟。
“將軍幫我把它挖出來吧！ 否則，最遲明晚，你的軍營就會被北梁王庭最精銳的士兵踏平！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我抓回去……”
沈硯之按住他的手，入手是冰涼，纖細(xì)的腕骨硌著他的掌心，帶著細(xì)微的顫抖。
那股違和感更強烈了——除了傷痕，這具軀體下似乎蟄伏著種力量，連慕容鏡淵的呼吸都不似常人。
沈硯之心想，質(zhì)子、神種、追兵、朝廷的內(nèi)奸……這非同小可。
“上馬！” 沈硯之不再猶豫，聲音斬釘截鐵，“回軍營！此事從長計議！” 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人丟在這里。至于這燙手山芋……帶回軍營，至少在他掌控之下！
慕容鏡淵怔了怔，似乎沒料到沈硯之如此干脆。
一絲光芒在他的眼中閃過，他抓住沈硯之的手，躍上馬背，雙臂自然地環(huán)住沈硯之的腰身。
“抱緊?！?，沈硯之催馬疾馳。
夜風(fēng)呼嘯而過，慕容鏡淵將臉貼在沈硯之的后背上，他低低的聲音帶著一絲喟嘆：“將軍的后背……好燙啊。”
“閉嘴。指路?！?/p>
沈硯之的聲音在風(fēng)中顯得冷硬，但耳根卻悄然爬上了一抹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