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看著那瓶藥油,又看看地上痛得汗浸衣衫的慕容鏡淵,一股無力感和怒火在胸中翻騰。
北梁人!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控制一個質(zhì)子!
“拿過來!”沈硯之從老吳手中奪過藥瓶。他示意沈忠穩(wěn)住慕容,自己則小心翼翼地避開那瘋狂鼓動的腹部,將冰涼的藥油仔細涂抹在少年的額頭、脖頸和痙攣的手臂上。動作雖笨拙,卻帶著一種專注。
藥油似乎帶來了一絲緩解,慕容鏡淵的身體有了放松。他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長睫沾著淚珠,像瀕死的蝶翼。
“沈……硯……之……”一聲微弱的囈語從慕容鏡淵蒼白的唇間溢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沈硯之涂抹藥油的手一頓。這聲呼喚,不再是帶著戲謔的“將軍”,而是他完整的名字。在極致的痛苦中,這個剛認識的狡黠如狐的質(zhì)子,下意識呼喚他。
一股情緒攫住了沈硯之。是心疼?是憐憫?還是……另外一種未知的情緒?他分不清。他只知道,看著這張在痛苦中的臉,他無法再將他僅僅視為一個“燙手山芋”。
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帶著安撫的力道,覆在慕容鏡淵的手背上。那只手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握過來。
“我在?!鄙虺幹吐暬貞曇羯硢《岷?,“撐住?!?/p>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親兵驚慌的稟報:
“報——!將軍!不好了!北梁……北梁的狼煙!就在三十里外的鷹愁澗!看旗號……是王庭主力!”
親兵的嘶喊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沈忠和老吳的臉色瞬間慘白,空氣中彌漫開寒意。
沈硯之抬頭,掃去了面對慕容鏡淵時的復雜情緒,只剩下屬于將領的銳利。他看向顫抖的少年——天狼神種在他皮下游走的痕跡清晰可見,冷汗浸透的粗布女裝緊貼著肋骨,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碎裂。
然而,帳外那號角聲,卻是因他而起。
天狼神種的躁動引來了真正的獵犬。
而他懷中的“獵物”,正命懸一線。
“沈忠!”沈硯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持我令牌,調(diào)玄甲營嚴守東、北兩翼!弩車就位,滾木礌石備足!傳令各營,依山結(jié)陣,擅退者斬!”他快速下達著一連串命令,目光卻未曾離開慕容鏡淵。
“將軍!那北梁使者……”親兵急道。
“讓他等!”沈硯之打斷,眼神如刀,“告訴他,本將軍在處理軍務,半個時辰后,轅門外見!”他必須爭取時間,弄清楚慕容鏡淵的狀況,以及……他體內(nèi)那要命的天狼神種!
“是!”親兵領命飛奔而去。
帳內(nèi),慕容鏡淵的抽搐似乎達到了頂點。他猛地仰頭,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嘶鳴,身體反弓如一張拉滿的弓弦。皮膚下那個鼓包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破體而出!老吳嚇得連連后退。
就在這時,沈硯之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俯身,不顧老吳的驚呼,用那只未受傷的手臂,將慕容鏡淵整個上半身抱入懷中!
力道大的要將少年揉進自己的鎧甲里。
“慕容鏡淵!”沈硯之低吼,聲音帶著穿透力,壓過少年的痛呼和帳外的喧囂,“聽著!你體內(nèi)的天狼神種,別讓它控制你!給我壓回去!”
這近乎蠻橫的擁抱和命令,仿佛一道驚雷劈入慕容鏡淵混亂的意識。
他的掙扎猛地一滯,血色未褪盡的琥珀色瞳孔在劇痛中驟然聚焦了一瞬,對上沈硯之近在咫尺的眼睛。
“呃啊——!”又是一聲嘶吼,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痛苦,里面夾雜了一絲瘋狂的狠厲。慕容鏡淵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反手死死抓住沈硯之的手臂,指甲瞬間刺破皮甲,深深嵌入血肉。他額角青筋暴起,仿佛在與體內(nèi)那無形的兇獸進行著角力。時間在窒息般的對抗中流逝。
帳外,北梁大軍的戰(zhàn)鼓聲越來越清晰,如悶雷般敲打著每一個人的心臟。帳內(nèi),沈硯之抱著慕容鏡淵,兩人都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汗水與血水交融。老吳和沈忠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
慕容鏡淵身體里那股狂暴的、橫沖直撞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皮膚下那鼓包漸漸平復,只剩下微微的起伏。
他緊繃如弓弦的身體癱軟下來,力氣仿佛都被抽空,重重地砸在沈硯之懷里,只剩下喘息。
血色從他眼中褪去,只留疲憊和虛弱。
他……暫時壓制住了天狼神種的反噬!
“咳……咳咳……”慕容鏡淵咳出幾口帶著血絲的唾沫,艱難地抬起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沈硯之染血的肩甲和近在咫尺的、寫滿緊張與疲憊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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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明,城北的街巷還浸在灰藍色的薄霧里,帶著露水的涼意。
趙誠像往常一樣,挎著個舊竹籃,里面放著幾個空布袋,準備去早市采買今日餛飩鋪要用的新鮮肉餡和青菜。
他惦記著紫娟昨天說蔥不夠了,腳步不自覺地快了幾分,拐進了離家不遠、通往主街的一條僻靜窄巷。
巷子很靜,只有他布鞋踩在濕漉漉青石板上的輕微聲響。
幾道黑影如同從墻壁的陰影里剝離出來,無聲無息地堵死了巷口和退路。
他們蒙著臉,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壓迫感。
趙誠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驚叫。
一只手猛地從他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同時,另一條鐵鉗般的手臂死死勒住了他的胸膛,將他整個人牢牢禁錮,動彈不得。
目標極其明確,沒有絲毫多余的廢話或動作。為首的黑衣人手里一根烏沉沉的硬木短棍。他走到被死死按住的趙誠側(cè)面,目光精準地落在趙誠的左腿膝蓋上。那眼神,就像屠夫在審視案板上待宰牲畜的關(guān)節(jié)。
沒有絲毫猶豫。
黑衣人高高揚起了短棍,“咔嚓——!”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脆響猛地爆開!那不是木頭斷裂的聲音,是骨頭——活生生的人骨——被硬生生砸斷,在寂靜的窄巷里回蕩,顯得格外瘆人。
趙誠被捂住的口中發(fā)出一聲極度沉悶的“嗚——!”,那是劇痛的本能嘶嚎。他身體劇烈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彈了一下,隨即癱軟下去。
趙誠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抽搐著。劇痛讓他慘叫都發(fā)不出來,只剩下破碎的倒氣聲,口水混合著血沫從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左腿以一個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膝蓋處迅速腫脹變形,布料下滲出深色的血跡。
黑衣交換了一個眼神,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巷子兩側(cè)的陰影中。
只留下巷子中央青石板上,瀕臨昏厥的趙誠。他的呻吟在空曠的巷子里微弱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