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口,名副其實。
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濃稠如血漿的暗紅色毒霧,在關(guān)墻這段坍塌破損的豁口處瘋狂呼嘯、盤旋,發(fā)出如同萬千怨魂慟哭般的尖嘯聲。巨大的“石傀”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巖石巨人,在彌漫的毒霧中若隱若現(xiàn),它們沉重的腳步每一次落下,都讓本就搖搖欲墜的殘破關(guān)墻劇烈震顫,碎石簌簌滾落。石臂揮舞間,帶著沉悶的破空聲,輕易將阻擋的拒馬、殘存的墻體砸得粉碎!
陳默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在嶙峋的亂石、倒塌的木架和石傀致命的攻擊間隙中亡命穿梭。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著滾燙的沙礫,吸入的毒靈氣灼燒著喉嚨和肺腑,帶著強烈的腐蝕和窒息感?!叭佳ぁ笨癖┑乃幜θ缤Э氐囊榜R在他體內(nèi)奔騰沖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毀滅一切的暴戾沖動,強行壓榨著他本就孱弱的生命力。
死亡!無處不在的死亡!石傀巨大的陰影籠罩而下,裹挾著腥風(fēng)的石拳擦著他的頭皮砸落,濺起的碎石如同彈片般擊打在身上!毒霧侵蝕著裸露的皮膚,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麻木!體內(nèi)的“燃血丹”更是在瘋狂燃燒他的根基!
絕境!真正的絕境!
就在陳默感覺自己即將被狂暴的藥力撐爆,或者下一秒就要被石傀碾碎、被毒霧吞噬的剎那,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將最后一絲殘存的、近乎絕望的意志,瘋狂地灌注進懷中那半張焦黑殘符!
嗡——!??!
沉寂的殘符,在宿主瀕臨崩潰的生死邊緣,再次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強橫反應(yīng)!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灼熱凈化之力,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轟然噴發(fā)!
這股力量并非僅僅在體內(nèi)奔流。它在陳默意念的引導(dǎo)下,或者說,是殘符自身在危機下的本能反應(yīng),如同擁有靈性的活物,瞬間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股!
第一股,如同最忠誠的護衛(wèi),在他體內(nèi)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強度瘋狂沖刷!所過之處,那正瘋狂侵蝕、堵塞他筋脈血肉的粘稠毒靈氣,如同遇到了天敵克星!霸道而純粹的凈化之力如同無形的烈焰,將那些陰冷、污穢、充滿腐蝕性的能量瞬間分解、焚化、驅(qū)散!體內(nèi)那如同被強酸浸泡、被砂紙摩擦的劇痛感瞬間大為減輕!
第二股力量,則更加凝聚、更加精純,如同無形的畫筆,在他體內(nèi)那被“燃血丹”狂暴藥力沖擊得如同破麻袋般的筋脈中飛速穿梭、勾勒!這股力量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梳理”和“約束”特性,竟強行將那如同失控野馬般左沖右突、瘋狂破壞的灼熱藥力,納入了某種相對“有序”的軌道!雖然無法消除藥力透支生命帶來的毀滅感和暴戾情緒,卻奇跡般地緩解了它對身體的過度摧殘,將其狂暴的能量暫時約束起來,化為一股相對可控、可以引導(dǎo)的力量!
內(nèi)凈毒煞!外御侵蝕!梳理狂暴!
內(nèi)外交攻的致命壓力瞬間減輕大半!陳默只覺得渾身一輕,如同卸下了萬斤重擔(dān)!雖然“燃血丹”帶來的力量感和暴戾沖動依舊洶涌,但身體內(nèi)部的撕裂感和灼痛感大幅消退,鉆入體內(nèi)的毒靈氣也被有效隔絕!頭腦也隨之恢復(fù)了一絲寶貴的清明!
“呼…嗬…”他劇烈喘息著,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喘息之機!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不再盲目奔逃,眼中血光雖未褪盡,卻多了一絲兇狠的算計!
轟!??!
一具巨大的石傀如同移動的山丘,邁著沉重的步伐向他碾壓而來!巨大的石臂帶著開山裂石之勢橫掃而至!勁風(fēng)壓得人幾乎窒息!
就是現(xiàn)在!
陳默眼中厲色一閃!他沒有選擇閃避,反而將殘符梳理約束后的那股狂暴藥力,連同剛剛被凈化的、相對純凈的體內(nèi)能量,猛地灌注于雙腿!
砰!
腳下堅硬的凍土瞬間炸開一個小坑!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不退反進!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險之又險地從石傀橫掃的石臂下方擦身而過!狂暴的藥力帶來的爆發(fā)力讓他速度快到了極致!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并未攻擊石傀堅不可摧的軀體(那無異于以卵擊石),而是猛地將身體蜷縮,借助高速前沖的慣性,狠狠撞向石傀支撐身體的那條石腿關(guān)節(jié)后方——一個相對脆弱、且被前沖慣性帶偏了重心的位置!
嘭!?。?/p>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石傀龐大的身軀被這精準而刁鉆的一撞,加上自身前沖的慣性,竟微微一個趔趄!雖然未能撼動其根本,但這一瞬間的失衡,足以讓它巨大的石拳砸偏了方向,狠狠砸在旁邊的斷墻上,碎石飛濺!
“好!”遠處操縱弩車的兵卒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喝彩!這一撞,為弩車爭取到了寶貴的瞄準時間!
而陳默,則借著撞擊的反作用力,身體如同滾地葫蘆般向后翻滾卸力,順勢躲進了一處由巨大條石堆疊形成的、相對狹窄的掩體之后!
掩體狹窄,勉強能容身。彌漫的毒霧在這里因地形阻擋,濃度似乎比外面更高,翻滾的暗紅色如同粘稠的血漿,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石傀沉重的腳步聲在附近徘徊,但暫時被巨石阻擋。
暫時安全!
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毒霧的灼痛。陳默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壁,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驚險的一撞,幾乎耗盡了他被“燃血丹”催生出的爆發(fā)力,一股強烈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藥力透支生命的反噬開始顯現(xiàn),骨髓深處傳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
不行!必須撐??!藥效一過,就是死期!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他幾乎是本能地,再次將心神沉入懷中殘符!這一次,不再是尋求對抗,而是…療傷!
嗡!
殘符似乎感知到了宿主的狀態(tài),那股霸道精純的凈化之力再次涌動!但這一次,它并未在體內(nèi)大范圍沖刷,而是精準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針,集中涌向他身體幾處最嚴重的傷勢——被碎石劃破血流不止的肩膀、被毒霧侵蝕得紅腫發(fā)黑的手臂、以及體內(nèi)被藥力和毒煞反復(fù)沖擊、瀕臨崩潰的幾處筋脈節(jié)點!
灼熱的凈化之力如同無形的火焰,瞬間包裹住傷口!嗤嗤的輕響仿佛在靈魂深處響起!傷口處淤積的污血、壞死的組織、以及侵入的毒煞之氣,在這霸道的力量面前迅速被焚化、驅(qū)散!新鮮的、帶著微弱生機的肉芽在灼熱的刺激下,竟開始加速蠕動、愈合!體內(nèi)受損的筋脈,也在那精純能量的梳理和滋養(yǎng)下,傳來陣陣酸麻脹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修復(fù)感!
凈化的過程帶來了難以忍受的劇痛,如同傷口被反復(fù)灼燒、刮骨療毒!陳默死死咬緊牙關(guān),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著血污和泥漿滾滾而下。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隨著傷口的快速凈化和愈合,一絲絲地被強行挽留回來!
就在他全神貫注催動殘符療傷、對抗體內(nèi)藥力反噬和毒霧侵蝕的關(guān)鍵時刻——
呼——!
以他蜷縮的身體為中心,一股無形的力量場悄然形成!那是他全力催動殘符凈化之力療傷時,體內(nèi)被梳理約束的能量流與外界彌漫的狂暴毒靈氣激烈碰撞、中和、轉(zhuǎn)化所形成的!
這股力量場極其微弱,范圍不過身周尺許。但在外界那粘稠如漿、死寂壓抑的暗紅色毒霧中,這尺許之地卻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
嗤…嗤嗤…
微不可聞的輕響中,陳默身周尺許范圍內(nèi)的暗紅色毒霧,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凈化屏障,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淡化!翻滾的霧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擾動、旋轉(zhuǎn),形成了一個極其微小、卻真實存在的——氣流旋渦!
這旋渦無形無色,若非對靈氣流動極其敏感者絕難察覺。但在那翻滾粘稠的暗紅背景中,這尺許方圓的“凈域”和那微弱的氣流擾動,卻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微弱,卻異常醒目!
它存在的時間極短,隨著陳默療傷過程的進行和體內(nèi)能量流的起伏而明滅不定,不過幾個呼吸。
然而!
在鐵狼關(guān)高處,那座懸浮的靈霧塔樓頂端的瞭望臺上,那名身著青色道袍的年輕修士,手中的古樸銅鏡法器正艱難地穿透下方翻滾的毒霧,映照出鬼哭口那片混亂的戰(zhàn)場。
銅鏡中,人影模糊,石傀移動如同巨大的陰影,毒霧翻滾如同血海。
突然!
鏡面中心,極其突兀地、極其短暫地閃過了一個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穩(wěn)定的——異常光點!伴隨著光點的出現(xiàn),鏡面映照的那片區(qū)域的毒霧,出現(xiàn)了一個微小的、卻極其明顯的——圓形稀薄區(qū)域!區(qū)域邊緣的毒霧,甚至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細微的、向內(nèi)旋轉(zhuǎn)擾動的跡象!
一個清晰、短暫、卻絕不該出現(xiàn)的——小型靈氣旋渦的影像!
年輕修士瞳孔驟然收縮!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絕無差錯!這絕非戰(zhàn)場混亂或者毒霧自然變化能產(chǎn)生的景象!這分明是某種力量在凈化、驅(qū)散、甚至操控毒靈氣時形成的異象!而且位置,就在鬼哭口那片凡人士卒與石傀混戰(zhàn)的區(qū)域!
“找到了!”年輕修士眼中爆發(fā)出銳利的光芒,再無半分遲疑!他指尖凝聚起更加晦澀艱難的靈光,不顧自身法力在毒靈氣侵蝕下的劇烈消耗,全力催動銅鏡!
嗡!
銅鏡鏡面光芒流轉(zhuǎn),瞬間將那個異常點及其周圍景象放大、鎖定!雖然依舊被毒霧干擾,畫面模糊不清,但那個短暫存在的旋渦影像和毒霧被凈化的區(qū)域,卻被銅鏡法器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年輕修士迅速取出一枚特制的、閃爍著微光的玉簡,將銅鏡中捕捉到的清晰影像——包括那異常的靈氣旋渦形態(tài)、精確的位置坐標(鬼哭口東北角,巨石掩體后方)、以及影像出現(xiàn)的時間節(jié)點——分毫不差地烙印其中!
玉簡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帶著這足以在平靜湖面投下巨石的驚人發(fā)現(xiàn),瞬間射向塔樓深處——那里是負責(zé)監(jiān)控戰(zhàn)場、分析異常情報的核心中樞。
鬼哭口的巨石掩體之后,對此一無所知的陳默,剛剛完成了一次短暫而痛苦的療傷。傷口的劇痛減輕了許多,體內(nèi)翻騰的藥力和毒煞也被暫時壓下,殘符的力量緩緩收斂。他疲憊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喘息,感覺從鬼門關(guān)前硬生生爬了回來。身周那短暫的凈化旋渦早已消散,濃稠的毒霧重新將他包裹。
他絲毫不知,自己這保命的舉動,已在黑暗的塔樓深處,點亮了一盞不祥的探燈。
死亡的陰影暫時退去,卻投下了更加深邃、更加致命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