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暖玉靜室。
李長生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并非預想中的黑暗或混沌,而是一片柔和、帶著暖意的玉色光暈。空氣里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草木清香和精純靈氣,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洗滌著靈魂深處殘留的疲憊與枯寂。
意識如同沉睡了萬載,緩慢而艱難地重新連接。最先恢復的是身體的感知——溫暖,一種久違的、被溫潤靈氣包裹著的溫暖,正絲絲縷縷地滲入四肢百骸。沒有劇痛,只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被重塑過的虛弱感,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通暢”?
他下意識地內視己身。
氣海丹田,那個被鎖死了二十年、如同死水微瀾的地方,此刻正有涓涓細流般的天地靈氣,溫和而持續(xù)地涌入!雖然總量依舊微薄得可憐(練氣一層),但它們不再是如以往那般被無形的墻壁阻擋在外,只能在體表徘徊,而是真正地流入了丹田,滋潤著那方小小的“池塘”!
經(jīng)脈,那些曾經(jīng)如同布滿裂痕的干涸河床,如今裂痕雖然依舊存在,但已被一種淡金色的、帶著冰藍光點的奇異能量初步彌合、加固,雖然依舊脆弱,卻不再是隨時可能崩潰的狀態(tài)。靈氣正沿著這些被修復的通道,艱難卻真實地流轉著!
識海,破碎的鏡面被重新拼湊起來,雖然布滿了裂痕,神識微弱得如同燭火,但不再是一片混沌的廢墟,而是有了清晰的輪廓和微弱的感知力。
最核心的,是心口那一點淡金色的光芒。它比昏迷前明亮、穩(wěn)定了許多,如同一顆微小卻堅韌的心臟,緩慢而有力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散發(fā)出溫暖的生命力,滋養(yǎng)著全身。那道如同枷鎖般纏繞著它的“修為鎖”烙印依舊存在,猙獰而冰冷,但李長生清晰地“看”到,在鎖鏈最核心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道細微卻真實存在的裂痕!
就是這道裂痕,成為了他二十年來無法引氣入體的唯一通道!就是這道裂痕,在絕境之中,被他以智慧和意志,用冷清雪的冰魄本源和自己的長生血脈為“鑿”,硬生生地撬開、擴大!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瞬間涌上心頭,幾乎讓他窒息。二十年的絕望,二十年的蟄伏,無數(shù)次在黑暗中摸索,無數(shù)次被鎖死的靈力反彈震得氣血翻騰…他終于,終于能真正地“呼吸”到這個世界的靈氣了!雖然境界依舊被鎖死,但這涓涓細流般的靈氣,對于擁有長生不老之軀的他來說,就是生命之源,就是未來無限可能的基礎!
“醒了?”一個蒼老、平和,卻又帶著洞悉一切智慧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李長生猛地回神,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樸素青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站在寒玉床邊,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老者身上并無迫人的威壓,但那種淵渟岳峙、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氣質,讓李長生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藥王谷谷主,元嬰大能,靈樞子!
“弟子李長生,拜見谷主!謝谷主救命大恩!”李長生掙扎著想坐起來行禮,但身體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襲來,讓他只能勉強撐起半個身子。
“躺著吧,你這條命,能從黑水沼澤撿回來,九成靠的是你自己那股子狠勁和…身上的古怪,老夫不過是順手推了一把?!膘`樞子擺擺手,語氣平淡,但眼神中的探究之意卻毫不掩飾。他的目光在李長生心口位置停留了一瞬,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道裂痕。
李長生心中一凜,知道自己的秘密在這位大能面前恐怕藏不住多少。他謹慎地沒有接話。
“感覺如何?”靈樞子問道。
“回谷主,弟子感覺…身體在緩慢恢復,靈氣…能入體了?!崩铋L生如實回答,聲音還有些沙啞。
“嗯,那道枷鎖上的縫隙,是你自己搏命撕開的。老夫只是引了點靈氣,助你穩(wěn)住局面?!膘`樞子點點頭,話鋒一轉,“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那道鎖鏈依舊存在,它鎖死的不僅僅是你的境界提升,更是你長生之軀與天地大道更深層次的共鳴。你現(xiàn)在的靈氣入體,只是最淺層的滋養(yǎng),想要真正發(fā)揮長生之軀的潛力,乃至…解決根本問題,難如登天?!?/p>
靈樞子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李長生剛剛升起的些許激動。是啊,裂痕只是開始,枷鎖依舊在。練氣一層,依舊是修仙界最底層的螻蟻。
“而且,”靈樞子目光轉向旁邊養(yǎng)魂木榻上的白發(fā)身影,語氣低沉了些,“為了護住你,有人付出的代價,比你想象的更慘重。”
李長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
冷清雪!
那個曾經(jīng)清冷孤高、風華絕代的玄靈宗天才長老,此刻靜靜地躺在那里。一頭曾經(jīng)如瀑的青絲,如今大半已是刺目的灰白,只有發(fā)根處才透出些許新生的墨色。她的容顏依舊精致,卻失去了往日的冰晶玉潤,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蒼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她的氣息雖然平穩(wěn)了許多,但依舊微弱,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損傷。
“冷…長老…”李長生的聲音干澀無比,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沼澤中那白發(fā)飛舞、燃燒生命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的決絕身影。為了他,她幾乎燃盡了自己!
“冰魄本源燃燒殆盡,金丹受創(chuàng),神魂重創(chuàng),幽湮毒入骨?!膘`樞子的話語冰冷而殘酷,“若非她根基深厚,又有老夫的凝魂聚魄陣吊著,此刻早已道消身殞。即便能醒來,修為也恐難恢復,壽元更是大損。”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長生心上。愧疚、心痛、憤怒…種種情緒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翻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趙無極的覬覦和毒手!
“趙無極!”李長生眼中第一次迸發(fā)出刻骨的殺意!這殺意如此強烈,甚至讓靜室內濃郁的靈氣都出現(xiàn)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靈樞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一個練氣一層的小家伙,竟能爆發(fā)出如此實質性的殺意?看來這長生不死的經(jīng)歷,賦予他的不僅僅是時間。
“仇恨解決不了問題,小子?!膘`樞子淡淡開口,“趙無極父子在宗門內勢力根深蒂固,其父趙元坤更是元嬰修為。憑你現(xiàn)在,報仇是癡人說夢。當務之急,是活下去,是讓自己變得有價值,才能護住你想護住的人?!?/p>
李長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眼神重新變得沉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谷主教誨,弟子銘記。弟子該怎么做?”
“留在藥王谷?!膘`樞子不容置疑地說道,“冷丫頭需要這里的環(huán)境和丹藥靜養(yǎng)。而你…”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李長生,“你的身體,你的狀態(tài),對老夫研究丹道、醫(yī)理乃至生命本源,有著難以估量的價值!留在谷中,做老夫的…藥童兼研究對象。老夫會盡力助你恢復,甚至…嘗試幫你研究那道枷鎖的解法。作為交換,你需要配合老夫的一切研究,不得隱瞞?!?/p>
這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巨大的風險。成為元嬰大能的研究對象,意味著他的秘密將更多地暴露在對方眼前。但同樣,這可能是他目前唯一能獲得庇護和資源的途徑,也是救治冷清雪的唯一希望!
“弟子愿意!”李長生沒有絲毫猶豫,掙扎著坐直身體,對著靈樞子深深一拜,“弟子李長生,拜謝谷主收留!定當竭盡全力配合谷主!只求谷主全力救治冷長老!”
“好!”靈樞子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從今日起,你便是藥王谷記名弟子,暫居‘百草園’旁的竹舍。待你能下床行走,便去園中照料‘地心火蓮’與‘玄冰玉髓芝’,這兩味主藥對冷丫頭恢復有大用。照料之法,稍后自有人教你?!?/p>
“是,谷主!”李長生恭聲應道。
靈樞子又看了冷清雪一眼,袍袖一揮,數(shù)道翠綠色的靈光沒入她的體內,滋養(yǎng)著她的生機。做完這一切,他才轉身飄然離去,留下李長生一人,面對著依舊昏迷的冷清雪。
靜室重新陷入沉寂。
李長生支撐著虛弱的身體,艱難地挪到養(yǎng)魂木榻邊,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靜靜地看著那張蒼白而脆弱的容顏?;野椎拈L發(fā)刺痛了他的眼睛。
“冷長老…”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縷白發(fā)時又猛地頓住,仿佛怕驚擾了她?!皩Σ黄稹俏疫B累了你…”他聲音低沉,充滿了無盡的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
“但,請一定要醒來。”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承諾,“趙無極的債,我會親手討還!你失去的,我會想辦法幫你找回來!這該死的枷鎖,我也一定會打破!從今以后,只要我李長生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那微弱卻真實流轉的靈氣,感受著心口那頑強搏動的生機。雖然前路依舊荊棘密布,強敵環(huán)伺,但他心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和希望。
長生不老?修為鎖死?
不,這不再是詛咒,而是他最大的籌碼!他有的是時間!二十年不夠,那就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他要用這無盡的時間,去學習,去積累,去鉆研!鉆研這該死的修為鎖!鉆研丹道!鉆研陣法!鉆研一切能讓他變強、能保護身邊人的力量!
知識,就是他最強大的武器!時間,就是他最雄厚的資本!
藥王谷,就是他新的起點!
就在這時,養(yǎng)魂木榻上,冷清雪那如同蝶翼般的長睫毛,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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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谷,百草園。
數(shù)日后,李長生已能勉強下床行走。雖然身體依舊虛弱,靈力微薄,但那股新生的活力支撐著他。
他被安排照料“地心火蓮”與“玄冰玉髓芝”。這兩株靈藥一熱一寒,屬性相沖,對環(huán)境要求極為苛刻。照料它們需要精準把握火候、濕度、靈氣濃度,稍有不慎便會枯萎。
負責教導他的,是一個名叫“小竹”的藥童,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面容清秀,眼神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
“火蓮需每日辰時以‘地脈引火訣’引動地火之氣滋養(yǎng)一炷香,午時需移至陰涼處,以無根水噴灑葉面…玉髓芝則需置于寒玉盆中,每日需采集子時月華凝結的‘月露’澆灌…”小竹的聲音平板無波,機械地復述著步驟,眼神卻不時飄向李長生,帶著一絲探究和…隱藏極深的冰冷。
李長生認真地聽著,記著。他二十年的閱讀積累再次發(fā)揮作用,許多照料手法他都能在腦海中找到對應的藥理知識,理解起來遠比常人深刻。他甚至能根據(jù)《靈植培育精要》里的理論,對小竹講述的方法提出一些細微的優(yōu)化建議。
“你…懂得很多?”小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只是平時喜歡看書。”李長生溫和地笑了笑。
小竹沒再說話,只是眼神中的陰郁似乎更深了一分。
李長生并未在意,他全身心投入到照料靈藥中。這不僅僅是為了完成任務,更是為了冷清雪。他知道,這兩株靈藥是她恢復的關鍵。
他小心翼翼地引動地火之氣,指尖那微弱的靈力精準地控制著火候,如同在演奏一曲無聲的樂章。他采集月露時,屏息凝神,動作輕柔得如同呵護珍寶。每一次成功的澆灌,每一次看到靈藥舒展葉片,他心中都升起一絲希望。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止。
竹舍外,陰暗的角落。
一個黑影如同融入陰影,低聲對著傳訊玉符匯報:
“目標已蘇醒,身體虛弱,練氣一層修為未變,但能引氣入體,疑與枷鎖破損有關…照料火蓮與玉髓芝,手法嫻熟,似有深厚藥理根基…與藥童小竹接觸正常,暫無異常舉動…冷清雪依舊昏迷,白發(fā)未褪,氣息微弱…”
藥王谷外,玄靈宗執(zhí)法堂深處。
趙無極聽著玉符中傳來的匯報,臉色陰晴不定。
“能引氣入體了?果然有古怪!”他眼中閃爍著貪婪和殺意,“小竹那邊,‘蝕心蠱’準備好了嗎?”
“回少主,蠱種已植入其心脈,只待指令,便可無聲無息釋放,混入丹藥或直接通過接觸下毒。此蠱無形無質,專蝕心脈神魂,元嬰之下難防,中者三日內必心脈枯竭而亡,表象如同傷勢惡化,靈樞子也查不出端倪!”一個沙啞的聲音回應。
“好!”趙無極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先不要動李長生,他身上的秘密更重要。等靈樞子那老東西放松警惕,或者等冷清雪那賤人快醒的時候…先送她上路!讓李長生那小子,親眼看著他拼死護住的人,在他眼前凄慘死去!哈哈哈!我要讓他嘗嘗什么叫真正的絕望!”
陰謀的毒牙,已然瞄準了藥王谷中那艱難復蘇的生命之花。
李長生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全神貫注地,將一滴晶瑩剔透的月露,輕輕滴落在玄冰玉髓芝那如同冰晶雕琢般的葉片上。葉片微微顫動,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寒意和生機。
竹舍窗內,養(yǎng)魂木榻上。
冷清雪那沉寂的眼皮之下,眼珠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一絲微弱卻清晰的神識波動,如同沉睡的冰凰即將蘇醒,悄然擴散開來,掠過專心照料靈藥的李長生,也掠過了窗外那片看似平靜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