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是知名醫(yī)生,當我被吊柱砸下時,下意識撥打他的工作電話。
直到第四遍,才終于被接通。
可電話那頭卻是他劈頭蓋臉的責罵:“別再演戲了,我一出來救人,你就也需要救助了?心機?!?/p>
在他的不耐煩里,夾雜著戚貞玉甜膩的嬌呼:“江宴哥哥,有你在真好!”
我沒工夫聽他們打情罵俏,轉手打了急救電話。
接線員卻遺憾地通知我:“離您最近的醫(yī)院都在出緊急任務,趕過去要半小時,我馬上幫你協(xié)調其他救護車?!?/p>
恍惚間,我看到手機彈出的新聞推送。
知名醫(yī)生江宴動員全體醫(yī)生,成功救助低血糖暈倒少女的喜報。
如果沒記錯,這是戚貞玉第九十九次低血糖暈倒。
時間伴隨著疼痛飛逝,耳邊漸漸只剩下自己越來越弱的呼吸聲。
死前的最后一秒,我竭盡全力發(fā)出最后一條短信:
“祝你們幸福?!?/p>
1
我的腿部傳來撕心裂肺的疼。
是整個人在火焰劇烈灼燒中又被重物砸中產(chǎn)生的絞痛感。
原本我正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突然被一聲巨響覆蓋。
整個客廳開始電光閃爍,火勢瞬間蔓延起來。
我剛發(fā)出尖叫,一旁搖搖欲墜的吊柱就轟然倒塌,狠狠將我壓下。
但很快,疼痛感逐漸消失。
因為,我死了。
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如一朵破碎的花被壓在客廳吊柱下面。
一個焦黑到幾乎爆炸的手機從我左手落下,上面附滿過濾煙霧時留下的黑痕。
右腿上的肉殘缺得可怖,焦黑的皮膚剝落,露出猩紅血肉。
我不是沒有過求生欲望的。
二十分鐘前,客廳突然發(fā)出爆炸聲。
火勢沿著客廳蔓延到大半個屋子。
我原本鎮(zhèn)定打濕毛巾,捂在口鼻上,彎腰摸索著想要去開大門。
老公江宴是知名醫(yī)生,我經(jīng)常去看他開一些安全演習,耳濡目染,積累了不少知識。
可門鎖被燒得通紅,隔著濕潤的厚毛巾,我還是被燙得一激靈。
嬌嫩的指尖迅速冒起晶瑩水泡。
我忍痛拽了幾下把手,房門始終紋絲不動。
煙霧越來越大,幾乎盛滿了視線。
我慌忙回到客廳,想要拿到沙發(fā)上的手機。
就在我的手碰到手機的那一刻,吊柱狠狠將我壓下。
我強忍著痛,打出了第一個求救電話。
給正和我冷戰(zhàn)的老公江宴。
今天是江宴的值班日,他所在的醫(yī)院,離我只有五分鐘車程。
燒傷治療恰巧也是他的專長。
但我打了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痹捦怖飩鱽砝淠奶崾疽簟?/p>
我低頭確認,所撥號碼是他的工作機。
江宴把這個號碼給我時,信誓旦旦地承諾:
“安安,這是單位配的內部救援電話,只在危急時通訊,不得關機,鈴響必接。”
“除了內部同事,只有你知道號碼?!?/p>
“就當是咱們約定的求救暗號吧,只要你打,我隨叫隨到?!?/p>
我原本已經(jīng)按下120。
但猶豫了一下,又給江宴打了過去。
單純是因為我所在的轄區(qū)離他實在很近,最終救護車的任務都會分到他那里。
也許直接聯(lián)系他效率更高。
等待音在耳邊長久響著。
終于,電話被接通了。
我還沒開口,就聽見電話那頭江宴氣急敗壞地咒罵。
“我忙著呢!有什么話快說,別耽誤彼此的時間!”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撥出了第四次電話。
這次是無意識的。
我用力晃了幾下昏沉的腦袋,把臉努力仰起。
鼻腔像是水腫般,擠不進去一點空氣。
腿上的痛讓我說話都有些費勁。
江宴沒注意到我沉重的喘息,見我不說話,又急躁地催促起來。
“江宴,我被壓在家里受傷了,你能來救……”
我擠著充血的喉嚨,一字一句說著,被他無情的責備打斷:
“宋時安,算我求你,別再演戲了行嗎?”
“我解釋了無數(shù)次,我和小玉沒別的關系,我只是作為一名醫(yī)生要救人而已,你怎么就是不信!”
“還拿受傷這種事開玩笑,有必要嗎?”
在他不耐煩的聲音里,夾雜著戚貞玉略帶哭腔的崇拜嬌呼:“我以為哥哥不會管我了嗚嗚,江宴哥哥,有你真好!你真是我的救命大恩人!”
2
戚貞玉真的只是他作為醫(yī)生需要救助的人嗎?
我在心里拷問著江宴,也拷問著自己。
最近一年,江宴的內部救援手機,時常不分晝夜地響起。
哪怕深夜被擾了清夢,他也會揉著惺忪睡眼,毫無抱怨地披上外套,匆匆出門。
我以為,是他升職后要事纏身。
直到發(fā)現(xiàn)每次屏幕上跳躍的,都是同一個名字。
戚貞玉。
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事情不對。
我偷偷翻了江宴最近的通話記錄。
真正的工作通話屈指可數(shù)。
與之相反的是,滿屏充斥著戚貞玉的名字。
我結婚三年的好老公,對其他女人的緊急呼叫,隨叫隨到風雨無阻。
而我只在危急發(fā)生時,打了唯一一次求救電話,卻被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諷刺!
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
電話被江宴掛掉了。
右腿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
趁著大腦意識還在,我慌忙打了急救電話。
如我所料,接線員確認地址后,把任務轉接到了江宴所在的醫(yī)院。
“什么?所有人都去救人了?還這么遠,為什么不就近安排!”
“胡說!江醫(yī)生絕不可能做出這么草率的決定!”
不知收到了什么回復,他有些惱怒,手指煩躁地敲著桌子。
突然,接線員的聲音被掐斷了。
應該是他意識到我能聽見,按了靜音鍵。
不久,他重新拿起話筒,遺憾地通知我:“抱歉女士,離您最近的醫(yī)院都在出緊急任務,請您保持消息暢通,我馬上協(xié)調其他救護車?!?/p>
腦袋越來越重。
我猛掐了兩下手心內側,才換得幾絲清明,連忙追問道:“還要等多久,我怕我,堅持不下去了。”
接線員小心翼翼組織著措辭:
“任務指派出去了,救護車就會陸續(xù)出發(fā)的,您附近的醫(yī)院擁有全市頂尖的外出救援設備,最晚半個小時后也趕到了?!?/p>
他接著說了一些安慰我的話語。
我無奈看向身后右腿的黑痕,和地上流出的血跡。
沒好意思告訴他,安慰已經(jīng)止不住痛了。
恍惚間,我看到新聞推送,是知名醫(yī)生江宴動員全體救援醫(yī)生,成功解救低血糖暈倒少女的喜報。
我嘲諷地笑出聲。
如果沒記錯,這是戚貞玉第九十九次低血糖發(fā)作暈倒了。
這個理由,我都聽膩了。
一個月前,我和江宴大吵了一架。
那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我左邊是坐了幾十小時硬座,從外地趕來的媽媽。
對面是不屑一顧,拿鼻孔瞪我的婆婆。
其他被請來的好友團團圍在兩邊,面面相覷。
桌上擺滿了我愛吃的飯菜,是江宴的提前預定。
服務員端來巨大的玫瑰花束,是江宴的特意安排。
餐廳的鋼琴師彈著江宴提前準備好的歌單。
可一切,還是沒有絲毫幸福感。
因為江宴卻遲遲沒有露面。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用心,還是不用心。
四個小時后餐廳打烊,江宴發(fā)來一條沒有感情的道歉短信:“抱歉,臨時有了工作,忙完工作就回?!?/p>
于是我回家里等他,可他徹夜未歸。
凌晨兩點,戚貞玉更新了微博小號。
“每次低血糖發(fā)作,都好想徹底暈死過去,幸好有你,永遠能夠喚醒我。”
3
文案下有張附圖,是在廚房,男人做飯的背影。
男人露出的右手上的婚戒,分外顯眼。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臉疲憊的江宴才回了家。
我沒有發(fā)脾氣。
心平氣和地談起我們之間的感情,談起他和戚貞玉超越工作范疇的聯(lián)系。
他嘴巴沉默著,手指一直沒停,時不時低頭回復工作手機的消息。
我緊盯他右手上的婚戒。
無意間瞥見對話框上的備注,變成了“小玉乖乖”。
長久的憋悶和委屈剛要爆發(fā)。
被江宴一句“說話小點聲,別像個潑婦一樣”堵了回去。
他讓我冷靜點。
我便冷靜地拖著箱子,離開了住了兩年的婚房。
接線員不知我心里的千回百轉,不忘安慰我:
“請您保持希望堅持??!我們一定會成功解救你的!”
我看了看時間,五分鐘過去了。
我的意識越來越恍惚,可離他說的半小時,還遙遙無期。
掛掉電話后,我什么都顧不上了。
強忍著疼痛想要把自己的右腿從吊柱下抽出來。
鼻尖傳來血腥的味道。
低頭一看,右腿小腿已是血肉模糊,被剝離的皮膚黏在吊柱上。
衣擺也染上了血腥色。
柱子太重了,我求生的希望破滅了。
夕陽從窗戶落進來,和躍動的火苗交織在一起。
時間伴隨著疼痛飛逝,耳邊漸漸只剩下自己越來越弱的呼吸聲。
我有些聽不到了。
或者說,我沒意識了。
不久后,遠在城市另一頭的江宴,收到一條短信提醒。
“我要走了,好好生活,祝你們幸福?!?/p>
可能是臨死前的恨意過于強大,我的靈魂跟隨這條短信,來到了江宴的身邊。
他周圍熱鬧極了。
戚貞玉滿臉驚魂未定,淚水蹭得江宴領口一片濡濕。
江宴溫柔摸著她的發(fā)頂,嘴里安慰不停:“別怕別怕,在外面暈倒沒什么好丟人的,有我陪著你。”
江宴身后的同事們互相看著眼色,敢怒不敢言。
年紀最小的醫(yī)生被推了出來,上前怯懦提醒道:“江醫(yī)生,半小時前醫(yī)院內部打來電話,說市內有人打電話求救,咱們是不是該出發(fā)了?!?/p>
我認出來他叫張成,是剛入職的新人醫(yī)生。
江宴有些不耐煩。
先捋了幾下戚貞玉的鬢角,又理了下自己的衣領,才緩緩正色道:
“剛才我不就說了,直接派別的醫(yī)生過去,不用等我。”
張成為難地說:“您忘了,所有救護車都被您喊來救戚小姐了,連,能外出救援的醫(yī)生也被您調來了。”
江宴認為自己被下屬指責了,惱怒地質問:
“你在懷疑我的決定?兩邊都是人命,我肯定得緊著順序來!還是你覺得低血糖不能讓你邀功?”
“要是急著邀功就趕快滾,我又沒攔著!”
張成心直口快,陰陽怪氣道:“和邀功有什么關系?您是知名醫(yī)生,帶著我們全們所有人英雄救美,沒博得心上人一笑,我們怎么敢擅自離開?”
“胡說八道什么!”
江宴臉色變得鐵青,大聲訓斥著。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戚貞玉拽住江宴的衣袖,聲線細膩溫柔:
“江宴哥哥,你別生氣,大家都是為了救人,我陪你一起趕過去!”
說罷她轉身,對醫(yī)生們深深鞠了一躬,梨花帶雨道:
“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資源,感謝大家的幫助,我一定會好好養(yǎng)身體,不會糟蹋大家給我的第二次生命!”
一個女護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吐槽了句“呸,上次你也這么說!”
江宴又安排著下屬去給戚貞玉買些吃的。
之后,江宴一行人才匆匆出發(fā)。
可是,親愛的未婚夫,無情的疼痛早就吞噬了我的生命。
我再也不會煩你了。
4
救護車內,江宴和戚貞玉肩挨肩,親密地坐在一起。
突然,戚貞玉佯裝驚慌地提起我:
“江宴哥哥,剛才安安姐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打的還是緊急號碼,不會有什么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江宴冷笑了兩聲。
“好好的家不住,跑去外面租房子,一個人逍遙得很!剛才還告訴我,要走了,估計是回老家找她媽了!”
戚貞玉表面神色惶恐,眼底卻有些得意。
“不會是因為我吧,哥哥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破壞你們結婚紀念日的!”
“實在不行,你把姐姐的電話給我,我向她當面道歉!”
說著說著,她還小聲啜泣起來。
江宴抽出紙巾,輕輕擦拭著戚貞玉的眼淚。
“是她太任性了,和你沒關系?!?/p>
江宴回正身子,握緊紙巾的右手,從側兜掏出手機,若有所思地盯著。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上是我最后發(fā)出的短信。
“我要走了,好好生活,祝你們幸福。”
半晌后,他忽地笑了,手指輕快地敲著屏幕。
“又走去哪?”
“奶茶已經(jīng)很多天沒見你了,在家里都沒有好好吃飯,今晚我去接你回家吧?!?/p>
奶茶是我們一起養(yǎng)大的小貓咪。
駕駛員猛踩了下剎車。
江宴和戚貞玉兩人因為慣性,猝不及防地向前傾倒。
戚貞玉嬌斥道:“會不會開車啊,我差點撞到腦袋!”
江宴拉開車門跑了出去,沒工夫去撿掉到車座下的手機。
最后那句話還在輸入欄,沒來得及發(fā)出去。
滾滾濃煙從高層腰部噴涌而出,形成厚重的黑色云團,宛若暮色降臨。
火光映照在破裂的玻璃上,伴隨著爆裂聲和轟鳴。
原來,我一個人的災難竟害了很多鄰居。
剛從樓上沖下來的醫(yī)院主任看見江宴,二話不說,把扯下來的面罩砸在江宴的頭上:
“你不知道當事人生命有多危急嗎!你離得最近,全市的救護車都到了,就我們醫(yī)院不在!統(tǒng)共一死十傷,你先想想怎么和老百姓還有上面交代吧!”
擔架率先抬出我的尸體。
其他傷員也被陸續(xù)救出。
出于尊重,有人找來白布遮蓋住了我殘破不堪的右腿,僅露出無力垂在外面的腳。
江宴看到腳腕上半截搖搖欲墜的平安鏈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