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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兩個問題,讓方才還在討伐我的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又尷尬的沉默。
每一道目光,都從對顧小雨的吹捧,轉(zhuǎn)為了帶著一絲審視的懷疑,在她和我之間來回逡巡。
顧小雨那張剛剛還因得意而容光煥發(fā)的臉,瞬間僵住了。
她眼底那份演練了無數(shù)次的可憐神色出現(xiàn)了裂痕,泄露出了一絲純粹的慌亂。
她大抵是想起來了。
她這個千金身份,都建立在我為她提供的謊言之上,而我剛剛,親手抽掉了那塊基石。
她的嘴唇哆嗦著,向林峰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但即便是林峰,此刻也被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誰見過她那對富豪父母?
寂靜在拉長,每一秒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她脆弱的信譽上。
終于,她繃不住了。
“我當然有金卡!”
她的聲音尖利,分貝過高,徹底暴露了她的色厲內(nèi)荏。
她的手在名牌包里一通亂翻,隨后猛地掏出一張卡,用盡力氣拍在餐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那是一張顏色艷俗的亮黃色卡片。
“看清楚了!這就是我的金卡!”
她抬著下巴死死地瞪著我,用一種無比脆弱的姿態(tài),試圖挽回自己的體面。
一聲輕笑,從我唇邊逸出。
笑聲很低,卻在這緊繃的氛圍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我看著桌上那張廉價的黃色塑料片,又看看她那張漲紅的臉。
“顧小姐,我們高高在上的‘千金’?!蔽业恼Z氣里,浸滿了故作的同情,“你的生活還真是深居簡出。”
我身體微微前傾,在她已經(jīng)帶上恐懼的眼神中淡淡陳述:“連一張最普通的信用卡和真正的金卡,都分不清楚?!?/p>
大家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向桌上的卡片,臉上的表情從疑惑,慢慢變成了恍然大悟。
顧小雨的臉,由紅轉(zhuǎn)為慘白,她死死地盯著那張卡,腦子飛速運轉(zhuǎn),尋找著借口。
沒等她想出來,林峰就一步躥了出來。
“一定是你干的!”
他用發(fā)顫的手指著我,臉上是一種正義凜然的狂怒。
“是你調(diào)了包!你偷了小雨真正的金卡,換了這張假的!”
他終于又找到了自己的角色,那個保護受冤公主的英勇騎士。
“你太無恥了!”
我一言不發(fā),抬起頭,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
我的眼神里空空蕩蕩,沒有他預想中的任何情緒。
這種平淡使他瑟縮了一下。
那根指著我的手指都不自覺地垂下半分,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眼中閃過一絲原始的懼意。
但周圍同學的目光和他那可笑的愛慕之心,再次給了他勇氣。
他挺起胸膛,聲音又恢復了理直氣壯的腔調(diào)。
“你看什么看?拿出來!”他朝著我比畫著,“馬上把真正的金卡還給小雨!”
他的這聲指控像一個信號。
其余的同學,短暫的疑慮被他這番話一掃而空,立刻同仇敵愾地將矛頭對準了我。
“對,快還回來!”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p>
“偷朋友的東西,太惡心了吧!”
“趕緊把卡交出來!”
整個包廂,瞬間被聲討的浪潮淹沒,他們是如此輕易地被煽動,又如此享受這審判的快感。
我靜靜地站著,再次任由那些污蔑和指責拍打在我身上,任由他們發(fā)泄著那份廉價的正義感,聲音在屋子里此起彼伏。
我在等——等他們的聲浪過去,等他們再次將期待的目光投向我,等著看我如何辯解,如何認罪。
包廂里,又一次安靜下來。
直到此刻,我才終于有了動作。
我慢條斯理地,將手伸進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我的手移動。
我的指尖,觸碰到了一片熟悉的、帶著沉甸甸質(zhì)感的塑料。
我把它拿了出來。
手腕一揚,我將它甩到了桌子上。
一聲悶響,卡片平平地落在了木質(zhì)桌面上,就在顧小雨那張可笑的黃卡旁邊。
那是一張通體啞光的黑色卡片,設計簡潔,卻透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壓迫感。
是我父親給我的那張副卡,是上一世,顧小雨母女從我這里偷走的那張黑卡。
一瞬間,顧小雨臉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凈凈。
她的眼睛,死死地黏在那張黑卡上,瞳孔里滿是震驚。
她的下巴無意識地張開,整個身體都開始無法抑制地發(fā)抖。
那副精心偽裝的受害者面具,在這一刻轟然碎裂。
只剩底下那個貪婪、驚恐,又無處遁形的小偷本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