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我打碎了凌霄殿的匾額，踢翻了老君的丹爐，一根鐵棒攪得三界天翻地覆。
他們說我是妖猴，是禍害，是必須鎮(zhèn)壓的孽障。五百年了。山外的桃樹枯了又生，
山神換了一茬又一茬，而我始終被鎖在這方寸之地，聽著頭頂?shù)睦做c耳畔的低語。
那個自稱"六耳"的聲音，總在深夜給我講一個叫《西游記》的故事。
故事里的孫悟空和我一樣狂妄，一樣被壓在山下，
一樣會等來一個叫唐僧的和尚......直到那一天，真的有個白袍僧人站在山腳，
仰頭喚我："可是齊天大圣？"我看著他腕間發(fā)光的佛珠，
看著他眉心若隱若現(xiàn)的"卍"字印，突然笑了。
———《五行山下的五百年》——《正文》——第一聲巨響傳來時，
我以為又是山神在敲打山頂那塊頑石。五百年了，
這些微小的動靜和日升月落成了我判斷時間的唯一依據(jù)。
但這次不同——那聲音來自我腦海深處。"美猴王，你可知自己為何被壓在此處？
"我猛地抬頭，額頭撞上山壁也渾然不覺。五百年來，除了風(fēng)雨雷電，
這是第一個直接與我對話的聲音。"誰在說話？"我齜牙咧嘴地吼道，鐵鏈嘩啦作響。
"聽我講個故事吧。"那聲音忽遠(yuǎn)忽近，像是從石縫里滲出來的，
"關(guān)于一只石猴如何大鬧天宮，又如何被如來鎮(zhèn)壓的故事...""放屁！
"我掙得鐵鏈深深勒進(jìn)皮肉，"俺老孫的事輪不到你說三道四！"但聲音繼續(xù)流淌，
如同附骨之疽。它講述的故事與我記憶中大相徑庭——在我的版本里，我是齊天大圣，
戰(zhàn)無不勝；而在它的敘述中，我不過是個被各路神仙戲耍的跳梁小丑。雨水順著山縫滴落，
在我面前積成小洼。我盯著水中倒影，金箍早已銹蝕，火眼金睛也蒙了塵。
五百年的孤寂開始啃噬我的確信。"你到底是誰？"我第無數(shù)次問道。這次，
聲音給出了不同回答："我是六耳。"——當(dāng)那個光頭和尚出現(xiàn)在山腳下時，
我正夢見蟠桃園的桃子。五百年沒嘗過仙桃滋味，連做夢都帶著酸澀。"阿彌陀佛。
"他仰頭望來，月白僧袍纖塵不染，"可是齊天大圣孫悟空？"我咧開嘴，
露出獠牙："正是你孫爺爺！"他竟不害怕，反而露出慈悲笑容："貧僧唐三藏，
特來解救大圣。"我渾身毛發(fā)突然豎起。這個場景太熟悉了——過去五百年里，
"六耳"的聲音反復(fù)描述過這一幕。和尚揭符咒，猴子得自由，
然后安排好的取經(jīng)路..."且慢！"我喝住他伸向符咒的手，"和尚，你為何來此？
"唐僧怔了怔："菩薩指點(diǎn)，說大圣當(dāng)為貧僧弟子，共往西天取經(jīng)。"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
六耳說過，這也是安排好的劇本。我瞇起眼睛："你真要救俺老孫出來?。?/p>
"唐僧的手懸在半空，我看見他腕間佛珠微微發(fā)亮。不對勁，
那光芒我認(rèn)得——是觀音凈瓶里的楊柳枝氣息。"大圣何出此言？"他依舊笑著，
但額頭滲出細(xì)汗。山風(fēng)突然變得凌厲，我嗅到陰謀的味道。五百年前老君煉丹爐里的焦糊味，
凌霄殿上玉帝袖中的熏香味，還有如來掌心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全都混在這和尚的袈裟里。
"告訴俺，"我壓低聲音，"是誰派你來的？靈山？還是天庭？"唐僧的瞳孔收縮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讓我確信他知道些什么。"大圣多慮了。"他伸手揭下佛咒，
"你我不過是緣分使然..."“天定的師徒……”——山崩地裂的轟鳴中，我破山而出。
五百年了，終于能舒展筋骨。但當(dāng)我落在唐僧面前時，金箍棒已抵住他咽喉?！昂蜕?，
你不會真以為俺老孫會謝你？”"現(xiàn)在，說真話。"我盯著他驚惶的眼睛，
"否則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大鬧天宮。"唐僧跌坐在地，佛珠散落。就在這時，
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我腦中響起："他在發(fā)抖呢，真可憐。但別忘了，他給你準(zhǔn)備了金箍。
"我猛然回頭。山腳下不知何時多了個影子——那是一只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猴子，
正咧嘴笑著。"六耳？"我失聲叫道。唐僧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卻一臉茫然："大圣在與誰說話？"六耳的身影閃爍不定，只有我能看見。他跳上附近松枝，
啃著不知哪來的桃子："告訴他你要金箍，看看他反應(yīng)。"我將信將疑，
收起金箍棒："聽說菩薩給了你金箍？"唐僧明顯松了口氣，
忙從行囊取出個紫金缽盂："正要說此事。
這頂嵌金花帽...""戴上它就能念緊箍咒是吧？"我一把搶過，金箍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記憶突然刺痛——五百年前，老君煉丹爐里也有過類似的光芒。
六耳的笑聲在耳邊炸響："現(xiàn)在問他，金箍原本是為誰準(zhǔn)備的！
"我揪住唐僧衣領(lǐng)："這玩意兒本該戴在誰頭上？""自、自然是..."唐僧結(jié)結(jié)巴巴，
眼神飄向六耳所在的位置——雖然他應(yīng)該看不見那里有什么。冷汗浸透他的后背。
我突然明白了：他能看見六耳。松枝上的六耳獼猴一躍而下，同樣的金箍棒當(dāng)頭砸向唐僧。
我下意識要攔，卻見棒子穿過他的身體，像打中幻影。"有意思。"六耳繞著我們轉(zhuǎn)圈，
"他看得見我，卻摸不著我。而你..."唐僧突然鎮(zhèn)定下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大圣既已脫困，我們該啟程了。"他念起一段咒語。我手中的金箍突然發(fā)燙，
化作金光朝我頭頂飛來。千鈞一發(fā)之際，六耳猛地撞向我——金箍穿過他的虛影，當(dāng)啷落地。
死一般的寂靜。唐僧面如死灰，六耳放聲大笑，我則盯著地上滾動的金箍。它本該自動禁錮，
現(xiàn)在卻像死物般躺著。"因為我不是孫悟空。"六耳的笑聲帶著五百年的苦澀，"你才是。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五百年前那場真假美猴王之爭，如來金缽罩住的究竟是誰？
五百年后？五行山下壓著的我又是誰？刺痛的記憶……轉(zhuǎn)世、輪回、一枚旗子！我轉(zhuǎn)向唐僧，
火眼金睛想要看穿他的偽裝——僧袍下藏著靈山的金光，額間有觀音點(diǎn)化的朱砂。
"游戲結(jié)束了。"我拾起金箍，輕輕一捏，化為齏粉，
"回去告訴如來..."六耳接上我的話："...就說六耳獼猴來討債了。
"--六耳獼猴的手指觸到我額頭的瞬間，五百年的迷霧被撕開一道裂口。
記憶如血般噴涌而出——我看見自己跪在靈山密室，金箍棒斷成三截。如來金缽倒扣在頭頂，
觀音的柳枝蘸著某種液體在我臉上描畫。他們身后站著玉帝的使者，
紫金葫蘆里飄出熟悉的丹藥香氣。"第三個實(shí)驗體總算成功了。
"如來的聲音在蓮花寶座上回蕩，"就叫他孫悟空吧。
"觀音的柳枝劃過我眼皮："火眼金睛需要老君爐火淬煉，
天庭那邊...""兜率宮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使者遞過葫蘆，"這猴頭可比前兩個耐用？
"前兩個？我頭痛欲裂，記憶的碎片里閃過另兩張與我相似的臉——一張在煉丹爐里融化，
一張被雷劈成焦炭。"大圣？"唐僧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shí)?！澳闳肽Я耍?？
”他跌坐在三步開外，僧袍沾滿泥漿，手里緊攥著那串發(fā)光的佛珠。
六耳的手還按在我太陽穴上，他的體溫異常冰冷。"想起來了嗎？
我們本是同一爐丹里煉出來的。"他掀起左腕毛發(fā)，露出一道鎖鏈形狀的烙印。
我的右腕突然灼痛，翻開皮毛，赫然是相同的印記。"批量生產(chǎn)的'斗戰(zhàn)勝佛'。
"六耳咧嘴一笑，露出比我更尖利的獠牙，"靈山要一個聽話的打手，
天庭要個背黑鍋的替罪羊。"“最重要的……我們是祭品！”唐僧突然暴起，
佛珠射出一道金光。六耳被擊中胸口，虛影般的身體竟?jié)B出鮮血。"妖猴休得胡言！
"唐僧法相莊嚴(yán)，眉心朱砂如血，"大圣莫聽他蠱惑，
快隨貧僧啟程..."我金箍棒橫掃而過，他慌忙后仰，僧帽被勁風(fēng)撕成碎片。
光頭上九個戒疤清晰可見——那是如來親手烙下的控制符印。"九世輪回的取經(jīng)人？
"“可憐！可笑！”六耳咳著血大笑，"不過是另一個提線木偶！"空中突然雷聲大作。
云層裂開，托塔李靖率領(lǐng)十萬天兵壓境。寶塔底部射下金光，在地面烙出方圓百里的囚籠。
"果然來了。"六耳抹去嘴角血跡，"每次實(shí)驗體失控，他們就會啟動清除程序。
"李靖的怒吼從云端傳來："妖猴！五百年前讓你逃過一劫，今日定叫你形神俱滅！
"哪吒的火尖槍已對準(zhǔn)我的咽喉，但我注意到他槍尖在微微顫抖。
五百年前那個與我戰(zhàn)得難分難解的三太子，此刻眼中竟帶著...憐憫？唐僧突然盤腿誦經(jīng)。
他懷中紫金缽盂騰空而起，金箍從碎片重組，朝六耳頭頂罩去。"另一個緊箍咒！
"六耳抱頭慘叫，金箍在他額間勒出血痕。我撲過去想扯下金箍，
卻被彈開——這法寶竟認(rèn)準(zhǔn)了六耳。唐僧的咒語越來越急，六耳在地上蜷縮成團(tuán)。
我猛然意識到：他們早知道會出現(xiàn)兩只猴子！這金箍從一開始就是為六耳準(zhǔn)備的！
"為什么是他？"我掐住唐僧脖子，"你們明明說金箍是給我的！"唐僧被我掐得面色紫脹，
地笑了："因為...你才是...設(shè)計好的...護(hù)法人選..."云端射下一支縛仙索，
將我雙臂捆住。六耳趁機(jī)暴起，獠牙咬向唐僧咽喉——卻在最后一刻轉(zhuǎn)向，
一口叼走他腰間錦囊。"走！"六耳撕開空間裂縫，"里面有老君爐的通行符！
"我掙斷縛仙索，看見六耳頭頂金箍已開始發(fā)光——那是自爆的前兆。
托塔李靖的寶塔正降下滅魂金光，哪吒的混天綾封死了所有退路。
六耳將錦囊拋給我："去查第三煉丹爐的監(jiān)控法寶！"他的身體開始透明化，"記住，
我們本是一體！"我接住錦囊的瞬間，六耳引爆了魂體。刺目白光中，
我看見他的口型在說："大圣，這次換我來當(dāng)替死鬼。"爆炸沖擊波將我推入裂縫。
最后一眼，是唐僧被氣浪掀飛時袈裟碎裂，
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控制符文——空間裂縫在身后閉合，我墜入一片黑暗。
手腕上的烙印灼痛難忍，六耳的血還沾在我掌心。錦囊里除了通行符，
還有半片燒焦的紙——上面是如來的筆跡："實(shí)驗體四號性情暴烈，建議銷毀。
三號溫順可控，可偽裝成孫悟空投入取經(jīng)項目。"紙背面是幅簡筆畫：兩只猴子，
一只戴金箍，一只被壓在山下。旁邊批注："緊箍咒對三號無效，需提前準(zhǔn)備二號方案。
"我攥緊紙片，火眼金睛在黑暗中發(fā)出血紅的光。
兜率宮的丹爐監(jiān)控會告訴我真相——關(guān)于誰是原版，誰是復(fù)制品。
或者更可怕的真相：我們?nèi)际??！诎低淌闪艘磺小Ｎ蚁袷菈嬋霟o底深淵，
耳邊仍回蕩著六耳臨死前的嘶吼。"我們本是一體！"那聲音里帶著五百年的不甘與憤怒，
像一把鈍刀，一點(diǎn)點(diǎn)鋸開我記憶的枷鎖。手腕上的鎖鏈烙印突然灼燒般劇痛。我低頭看去，
暗金色的血液正從烙印中滲出——那不是妖血，而是某種被強(qiáng)行煉化的仙靈之氣，粘稠如汞，
散發(fā)著老君丹爐特有的丹藥味。兜率宮。我必須去那里。錦囊里的通行符無火自燃，
青紫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條蜿蜒小徑。我化作一縷青煙，
順著三十三重天的禁制縫隙鉆入。南天門依舊莊嚴(yán)肅穆，金甲神將目光如電，
卻對我的潛入毫無察覺——看來這通行符上還附著了隱匿陣法。兜率宮內(nèi)，
八卦爐中的六丁神火萬年不熄，但角落里那座被玄鐵鎖鏈纏繞的第三丹爐卻冰冷死寂。
爐身上貼滿了泛黃的符咒，最外層還罩著塊浸透朱砂的裹尸布。當(dāng)我掀開裹尸布的瞬間，
密密麻麻的刻痕映入眼簾："實(shí)驗體甲—火煉失敗，元神潰散。
""實(shí)驗體乙—雷劫淬體時失控，已誅滅。""實(shí)驗體丙—記憶植入成功，代號'孫悟空'，
投入輪回。""實(shí)驗體丁—出現(xiàn)自我意識，鎮(zhèn)壓于五行山。""實(shí)驗體戊—完美適配金箍，
代號'六耳'，備用體。"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金箍棒"當(dāng)啷"一聲砸在丹爐上。
那些刻痕的筆跡我很熟悉——是如來的梵文混合著老君的云篆。
爐底暗格里藏著一塊記憶水晶，我捏碎的剎那，
決堤洪水般沖進(jìn)腦?！铱匆姡旱谝淮挝饔危阂恢昏铗埐获Z的石猴保護(hù)著金蟬子轉(zhuǎn)世的唐僧，
一路降妖除魔?？删驮陟`山封佛大典上，那猴子突然撕碎袈裟，
火眼金睛流出血淚："你們在經(jīng)書里下了什么咒？！"“普渡眾生的佛？你們才是最大的魔！
”如來的金缽當(dāng)頭罩下，畫面戛然而止。
第二次西游：另一只戴著金箍的猴子機(jī)械地?fù)]舞著棍棒，它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走到凌云渡時，它突然將九環(huán)錫杖插進(jìn)自己胸口："老子不做提線木偶！
"觀音的玉凈瓶將它煉成了一灘金水。第三次西游：真假美猴王撕打到靈山，
如來金缽扣住的竟是毛色更亮的那只。被認(rèn)證為"真悟空"的猴子成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