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那天的陽光,燦爛得能曬死人,晃得人睜不開眼。我站在鋪滿進口玫瑰花瓣的臺子上,穿著據說由意大利老裁縫耗時三個月手工縫制的西裝,感覺自己像個被精心包裝后送上祭壇的祭品。司儀那抑揚頓挫、情感充沛的念白在我耳朵里嗡嗡作響,跟廟里和尚超度的經文也沒啥區(qū)別。底下烏泱泱一片賓客,個個臉上掛著標準的、塑料感十足的祝福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旁邊這位新娘子身上來回掃描,里面閃爍的分明是八卦、算計和“這傻小子真娶了個撈女”的憐憫。
蘇薇薇穿著天價定制的Vera Wang,層層疊疊的蕾絲和曳地的頭紗讓她像個剛從童話書里走出來的公主——如果忽略她時不時瞟向賓客席某位闊太太脖子上那串能閃瞎人眼的鉆石項鏈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貪婪精光的話。她緊緊挽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嬌羞和幸福,紅唇微微翕動,用只有我能聽見的氣音說:“老公,你看張?zhí)菞l項鏈,好漂亮哦,人家也好想要一條呢……結婚紀念日的時候,好不好嘛?”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腦子里不合時宜地循環(huán)播放著昨晚手機里那張模糊又刺眼的夜店偷拍照,以及那個染著黃毛、爪子放在她腰上的男人。再看看眼前這張純潔無瑕、寫滿“我是小貓咪快來寵我”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感覺早上喝的那杯用來提神的濃縮咖啡正在胃酸里激烈地跳著踢踏舞。我努力擠出一個練習了八百遍的深情笑容,湊到她耳邊,用同樣溫柔甜蜜、能齁死蜜蜂的語氣低語:“親愛的,那條項鏈配不上你。等以后老公給你買更大更閃的,鴿子蛋那么大的!”
心里卻在瘋狂吐槽:買?買你個大頭鬼!老子現(xiàn)在兜比臉還干凈,信托里的錢看得見摸不著,跟掛在驢子前面的胡蘿卜一個德行!買條玻璃珠子項鏈都得掂量掂量!
“真的嗎?老公你最好啦!” 她立刻笑靨如花,踮起腳尖在我臉頰印下一個響亮的吻,眼底的算計瞬間被巨大的滿足感取代,仿佛那條鴿子蛋項鏈已經掛在她天鵝頸上了。那演技,渾然天成,奧斯卡評委看了都得當場給她跪下磕一個。
婚禮的喧囂和浮華終于落幕,像一場耗資巨大的真人秀終于殺青。我們搬進了市中心那套頂級江景大平層,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整個世界的繁華都被我們踩在腳下。蘇薇薇徹底過上了她夢寐以求的闊太生活。衣帽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塞滿了各種帶著顯眼Logo的包包、鞋子和當季新款,購物小票堆起來能糊一面墻。朋友圈成了她的炫富主戰(zhàn)場,今天曬米其林三星的擺盤(配文:和老公的日常小確幸),明天曬新入手的限量款鉑金包(配文:老公送的驚喜,愛他?。?,后天定位在某私人海島(配文:和老公的蜜月時光,歲月靜好)。字里行間洋溢著“老娘就是人生贏家”的凡爾賽氣息,活脫脫一部行走的《如何優(yōu)雅地花老公的錢》教科書。
而我,我那“星辰”信托基金名下在國內的空殼公司——“寰宇未來戰(zhàn)略咨詢有限公司”,也正式掛牌營業(yè)了。這名字,高端大氣上檔次,充滿了改變世界、引領未來的使命感,聽著就讓人不明覺厲。公司注冊地址?就設在我們家那套大平層的書房里。是的,你沒聽錯,我的“總裁辦公室”,就是我家書房角落那張櫻桃木書桌。
辦公室布置?極簡風。一臺最新款頂配Mac Pro(信托出錢買的,算公司固定資產),一部座機(基本是擺設),一盆……呃,租來的發(fā)財樹(每月租金50塊,從公司賬上走)。連個端茶倒水的前臺小妹都沒有,整個公司就我一個光桿司令,兼職總裁、CEO、前臺、保潔、保安以及唯一的員工。
我的“工作”內容,主要分為以下幾項:
1. 每天按時“上下班”——從臥室溜達到書房,打開電腦,象征性地瀏覽一下財經新聞(主要是為了看自己家信托基金持有的股票漲了沒)。
2. 每月底,以公司財務的身份(也是我),給自己這個唯一的員工,開工資。金額嚴格按照本市最低工資標準——2560元人民幣整。
3. 把這筆“血汗錢”鄭重其事地裝進一個皺巴巴的牛皮紙信封里,然后自己交給自己,再在工資表上簽上我龍飛鳳舞的大名。
4. 用這2560元,支付我個人名下的所有開銷(基本就是吃飯、加油,以及偶爾給蘇薇薇買個不那么肉疼的小禮物堵她的嘴)。
每個月拿到那個輕飄飄的信封時,我都忍不住對著書房落地窗里自己的倒影肅然起敬??纯?!什么叫白手起家!什么叫艱苦奮斗!月薪2560的總裁,就問還有誰?!這境界,這格局,感動中國都欠我一個獎杯!
至于那輛停在專屬車位、拉風到不行的阿斯頓馬丁DB11,還有腳下這套價值上億、能俯瞰半個城市的大平層?那都是“公司”資產!跟我個人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我只是作為公司總裁,享有“合理”的福利待遇——比如,公司給我這個核心高管(兼唯一員工)提供了免費住宿(豪宅)和交通工具(豪車)的使用權。所有權?牢牢攥在開曼群島那個冰冷的“星辰”信托手里呢!
這個精妙絕倫的“空殼”架構,是我爹重金聘請的禿頭精英律師團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掉了無數(shù)根寶貴頭發(fā)才搭建起來的。用那位首席律師(姓張,腦門锃亮,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的話說:“林先生,這套架構,理論上能扛得住核彈級別的婚姻財產分割訴訟。只要您嚴格按照‘員工’身份行事,不亂簽個人擔保,不在個人賬戶有大額不明進賬,對方就算把最高院搬來,也休想從信托里摳出一粒金沙!”
我深以為然,并且嚴格執(zhí)行。每次蘇薇薇開著“公司”配給她的保時捷911(嗯,也是福利)出去和小姐妹喝下午茶,回來跟我抱怨哪個專柜的SA態(tài)度不好,暗示我該給她換輛更拉風的超跑時,我都會一臉沉痛地攤手:“老婆啊,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經濟大環(huán)境不好,咨詢行業(yè)寒冬?。」举~面緊巴巴的,我這個總裁都只能拿最低工資了!你看,這個月工資剛發(fā),就剩這么點了……” 說著,我就把那個裝著可憐巴巴兩千多塊現(xiàn)金的信封在她眼前晃了晃,信封上還煞有介事地印著“寰宇未來戰(zhàn)略咨詢有限公司 - 工資”的字樣。
蘇薇薇那雙精心描繪過的眉毛立刻擰成了麻花,涂著Dior烈焰藍金口紅的嘴唇撅得能掛油瓶:“什么破公司嘛!老公你這么厲害,怎么才這么點錢?是不是被人坑了?要不別干了!咱們靠收租也能活得很滋潤??!” 她說著,眼神又習慣性地飄向我書桌的方向,那里面鎖著——她以為鎖著——厚厚一沓房產證。
我心里冷笑:收租?租金收益都直接進信托口袋了,到我這兒就剩點零花錢!面上卻是一副憂國憂民、為事業(yè)鞠躬盡瘁的表情:“不行啊老婆!公司是我的心血!雖然現(xiàn)在困難點,但我相信未來!我們要共克時艱!再說了,咱們現(xiàn)在住的、用的,不都是公司提供的嘛?這福利多好!比多少現(xiàn)金都實在!” 我指了指窗外無敵的江景和樓下停著的阿斯頓馬丁。
她撇撇嘴,顯然對這個“實在”的福利不太滿意,畢竟不能直接變成她卡里的余額去買買買。她扭著水蛇腰蹭過來,抱著我的胳膊撒嬌:“老公~那人家看上的那個新出的鱷魚皮Birkin嘛……就當提前預支點公司未來的分紅嘛?好不好嘛?” 聲音甜得發(fā)膩。
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趕緊抽出手臂,一臉正氣凜然:“公司制度!老婆!要遵守制度!分紅得等公司盈利了,董事會(也就是我自己)批準才行!現(xiàn)在預支?那不成挪用公款了?犯法的!” 我故意把“犯法”兩個字咬得很重。
蘇薇薇碰了個軟釘子,那張嬌媚的臉瞬間晴轉多云,哼了一聲,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回她那個堪比奢侈品專柜的衣帽間生悶氣去了。關門聲震得墻上的抽象畫都晃了三晃。
看著她氣呼呼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長長地舒了口氣,癱在我的“總裁”轉椅上。裝窮,真他媽是個技術活!比真有錢還累!每天都要提防她各種旁敲側擊和突然襲擊,精神時刻處于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
這天下午,我正對著電腦屏幕,研究著信托基金季度報表上那些讓人心情愉悅的數(shù)字增長曲線(雖然摸不到,看看也解饞),書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了。
蘇薇薇像一陣裹著香奈兒五號颶風卷了進來,臉色鐵青,手里死死攥著一個……房產證?不對,是我放在床頭柜抽屜里、那套大平層的《房屋租賃合同》!信托基金(甲方)和寰宇未來戰(zhàn)略咨詢有限公司(乙方)簽的,月租金高達六位數(shù),但走的都是公司賬。
“林!一!辰!” 她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把那份合同狠狠摔在我的Mac Pro旁邊,昂貴的電腦屏幕都跟著顫了顫,“你告訴我!這他媽是怎么回事?!租的?!我們住的這套房子,是你那個破公司租的?!不是你的?!”
來了!終于來了!我心頭一凜,但面上穩(wěn)如老狗。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我慢條斯理地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擺出總裁談判的架勢,眼神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被冒犯的不悅:“薇薇,你怎么亂翻我東西?這是公司的重要文件!”
“我亂翻?!” 她氣得胸脯劇烈起伏,精心打理的卷發(fā)都散亂了幾縷,“我不翻我還被你蒙在鼓里呢!我說怎么房產證我從來沒見過!原來根本就不是你的!是租的!你那個狗屁公司租的!林一辰!你他媽耍我呢?!” 她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我臉上,“還有樓下那輛阿斯頓馬?。∈遣皇且彩亲獾??!或者也是你那個皮包公司的財產?!”
“請注意你的措辭,蘇女士。” 我皺了皺眉,語氣冷了下來,帶著點居高臨下的訓斥意味,“寰宇未來是合法注冊、正經經營的公司。至于資產歸屬,這是公司正常的資產配置策略。我作為總裁,享有使用權,這很正常。法律文件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你有什么疑問?”
“我呸!” 蘇薇薇徹底撕破了那層優(yōu)雅的偽裝,像個潑婦一樣跳腳,“策略?狗屁策略!你就是防著我!你就是不想讓我碰你的錢!結婚前你就防賊一樣防著我!我早就看出來了!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老娘嫁給你圖什么?!圖你這月薪兩千五嗎?!” 她抓起桌上那個裝過工資的、已經有點軟塌塌的牛皮紙信封,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就是我罪惡的化身。
看著地上那個可憐的信封,再看看眼前這個面目猙獰、原形畢露的女人,我心里竟然詭異地升起一股快意。看吧,老爹,你的咕咾肉理論,真他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花椒,永遠是花椒!
“圖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身高優(yōu)勢帶來一點壓迫感,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的弧度,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蘇薇薇,你嫁給我圖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AC數(shù)嗎?圖我這個人?還是圖我背后你以為能輕易到手的金山銀山?” 我彎下腰,撿起那個信封,撣了撣灰,“可惜啊,讓你失望了。你老公我,現(xiàn)在就是個領著最低工資、住在公司租的房子里、開著公司車的……打工仔。哦,對了,職位是總裁?!?/p>
“你……你……” 她被我直白的話噎得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像開了染坊,指著我的手指都在哆嗦,胸膛劇烈起伏,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后猛地爆發(fā)出一聲尖叫:“林一辰!我跟你沒完!你等著!我要讓你好看!”
她像個被點燃的炮仗,轉身沖出了書房,“砰”地一聲巨響甩上了門,巨大的聲浪在空曠的豪宅里回蕩,震得那盆租來的發(fā)財樹葉子都掉了幾片。
世界終于清靜了。
我坐回椅子,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裝窮的窗戶紙,終于被她自己親手捅破了。也好,省得我天天演戲。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平靜了。以我對蘇薇薇的了解,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她會像條餓瘋了的鬣狗,想盡一切辦法找出我的“破綻”,找出那些她認為我“藏起來”的錢。
我拿起手機,翻出那個存著夜店偷拍照的陌生號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我那位锃光瓦亮的首席律師張禿頭的電話。
“喂,張律?!?我語氣平靜,“魚,開始咬鉤了,動靜還挺大。按B計劃準備吧,餌料可以再下猛一點……對,就是那份‘看起來’有點問題的海外投資意向書,做得真一點……嗯,放我書房左邊最底下那個帶鎖的抽屜里,鑰匙嘛……嗯,你懂的?!?/p>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我自己的臉,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蘇薇薇,我的好老婆,你不是想查嗎?不是想找我的“錢”嗎?行啊,我給你指條“明路”。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氣”,接不接得住我這份大禮了。
風暴的味道,已經清晰可聞。我親愛的“小貓咪”,準備好亮出你所有的爪子了嗎?這場你自以為是的獵殺游戲,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獵物,答案很快就會揭曉。我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對著窗外燈火輝煌的虛假繁榮,無聲地舉了舉杯。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