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撥了撥燭火,捧著燃燒的蠟燭走到何澤面前。何澤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又看不見時,封常清沉默了起來。何澤聽見他問:“這眼疾真的治不好么?”
燭火下,光影晃動,何澤點了點頭,他摸索著摸上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般的說道:“這是很多年前,山海關戰(zhàn)亂,我娘染上了病,生我下來時就有的。醫(yī)師都說,這是娘胎里的病,治不好?!?/p>
“以后,這里不會再有戰(zhàn)亂?!被卮鸷螡傻?,只有封常清的這句話。]
這幾日楚王府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那個瞎子出入王府的次數(shù)逐漸多了起來,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楚王的座上賓。
屋中,風雪漸寒,楚王看著眼前不斷咳嗽的遲昀,立刻派人又多添了些炭火。遲昀擺了擺手,似乎有些精疲力盡的笑道:“只是些塵年舊病,殿下不必如此。倒是殿下,糧草之事,可有進展?”
提起糧草,楚王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邊塞北蠻來犯,父皇派遣自己來山海關督兵,誰曾料想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從朝中運往山海關的糧草不知為何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些許平分給守關的將士。他當然會懷疑山海關的統(tǒng)帥程真,于是這些時日楚王便拜訪了程府,查閱了歷年來的賬本,卻未曾從中看出任何的馬腳。
“殿下久居廟堂,當然不懂邊塞生存之道?!蔽葑永锾炕鸬呐瘹鈸涿娑鴣恚t昀轉(zhuǎn)頭面對著楚王:“程帥這些年在山海關早就一手遮天,殿下哪怕是皇上親派,怕也是強龍不壓地頭蛇?!?/p>
“聽先生這話,倒像是有別的辦法?!背醭烈髁似?,說道。
“辦法?辦法倒是有,只是,用與不用,還得看殿下您自己?!背鋈祟A料的,遲昀說出這句話來。
“先生請講?!?/p>
風吹動屋中的珠簾,發(fā)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楚王看見遲昀笑了笑,那笑容有說不出來的意味:“山海關有多少百姓,殿下可知?”
“二千八百一十七戶。”不假思索的,楚王沉聲說道。
“是啊,二千多戶百姓?!边t昀說:“若是殿下您以征兵糧的名義從百姓手中收糧,怕是也能借此撐過……”
“不可!”
寒風呼嘯而過,幾乎一瞬間楚王便出聲否決:“先生怎可有這種想法?本王臨危受命前來山海關,是為了誰打贏這仗?本該是為了百姓,又怎么可以取用民脂民膏?山海關這些年的收成先生難道不清楚么?若是本王真如先生所言,那百姓這個冬天,還能撐得過去么?”
“哦?”屋外的雪花卷里屋里,很快化作了積水。遲昀抖了抖衣衫:“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又怎么能稱呼為民脂民膏?殿下難道不知,皇上派您前來山海關,真的目的么?”
風聲中只聽見遲昀的聲音響起,那雙失明的瞳孔,帶著塞北最凜冽的風雪,就那樣靜靜的看著楚王。
嵗國當今圣上,名為嵗淵王,已過不惑之年。數(shù)年前他立皇后之子為太子,其余皆為王侯。誰知這些年過去,因太子荒誕無度,朝中漸漸有幾分支持改立楚王為太子的聲音。此番山海關之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揣度圣意。更有甚者猜測,皇上不過是借著北蠻入侵的由頭,來考驗楚王是否有勝任太子的資格。
“殿下也知這仗對于您來說意味著什么,贏了,也許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便屬于你,輸了,怕是太子也會借此落井下石吧?”說到這里,遲昀嘆了一口氣:“即便如此,殿下還不愿意用遲某的辦法嗎?”
“皇兄不會那么做的?!背跄曋矍暗哪腥?,聽到這一番話時他仍然不動聲色。遲昀看不見他,只能感受到風劃過臉頰:“殿下當真是兄弟情深,只是殿下覺得,這么多年過去,太子還是您所知的皇兄么?您重情義,高堂上的那位,卻不一定這么想。”
“即便如此,殿下您仍然堅持您的立場么?”
梅花悠悠的怒放在雪中,一時間只聽見雪壓綠竹的折竹聲。一片寂靜中遲昀耐心的等著楚王的回答,等了許久,卻只聽見楚王的聲音幾不可聞:“哪怕真的輸了,皇兄對本王出手,本王也無法聽從先生的主意。”
“數(shù)年前封將軍在世時,大破北蠻慶功宴時,本王曾聽聞他說,此生惟愿海清河晏,山河靖安。本王頗為認同,只是可惜封將軍突然離世,疑點眾多。如今,本王更應該無愧于百姓。”
“好一個無愧于百姓!”聞言,遲昀猛然大笑了起來。他伸手擊掌而鳴,楚王看著眼前明明盲目的男子,雙瞳卻灼灼如火一般在風雪中閃爍。風卷起遲昀的衣衫,楚王聽見他說:“既然殿下不愿用這個法子,那便只能另尋他法了?!?/p>
“難不成先生還有別的辦法?”楚王有些驚訝,他緊緊盯著面前的遲昀:“先生如有他法,“”還望先生傾囊相授!”
“我當然可以相助殿下,但是懇請殿下,不要問我用什么法子。遲某可以發(fā)誓絕不以傷民為代價取得這批糧草。殿下若是能信我,一個月后,我親手將糧草送至殿下面前。”
“本王,可以信你么?”楚王低聲說道。風雪越來越猛烈,夾雜著小小的冰雹直往人身上撲。風聲呼嘯而過時遲昀的聲音響起:“殿下為什么不能信我?若是殿下信我,遲某決不會讓殿下輸?shù)摹!?/p>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山海關中?!?/p>
他的聲音是那么的堅定,以至于楚王心中,都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