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單調的哐當聲,此刻在眾人耳中卻如同催命的鼓點。窗外濃稠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壓在心頭。西南方向的未知威脅如同懸頂之劍,而車廂內彌漫的壓抑和猜疑,更讓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山貓李彪喘著粗氣坐回座位,臉色依舊難看,但眼中兇戾的火焰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野獸般的警覺。他不再看白露,而是猛地拉開他那鼓鼓囊囊的戰(zhàn)術背包,動作粗暴地翻找起來。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在寂靜的車廂里格外刺耳。很快,他掏出了幾樣東西:幾個形狀奇特、如同粗短金屬管般的裝置,幾卷纏繞緊密的引線,還有一小盒散發(fā)著刺鼻化學氣味的膏狀物。
“媽的…不管是什么鬼東西…”
山貓低聲咒罵著,手指卻異常靈活地開始組裝那些金屬管,動作帶著一種亡命徒特有的、對危險和破壞的嫻熟。
“…敢靠近,老子先送它一程‘開胃菜’!”
他將組裝好的幾個簡易爆炸裝置,小心地放在腳邊,又將那盒膏狀物貼身收好,眼神兇狠地掃視著車廂連接處的門和窗戶,像一頭被逼入角落、準備拼死一搏的惡狼。
老煙槍孫國富的咳嗽似乎緩和了一些,但渾濁的眼睛里依舊布滿驚懼的血絲。他哆嗦著手,從懷里摸出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得厲害的舊羅盤——不是鬼手七那種古舊的黃銅盤,而是一個老式的軍用指北針。他用力拍打著指北針的側面,又對著指針哈了幾口熱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依舊微微顫抖、但比鬼手七那個瘋轉的羅盤穩(wěn)定得多的指針。
“咳…咳咳…西南…磁偏角…異常增大…”
老煙槍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痰音,但語氣卻異常專注,仿佛回到了他在地質隊鉆探地下迷宮時的狀態(tài)。
“…不是…不是單純的地磁紊亂…底下…咳咳…底下有東西…大的…鐵疙瘩?還是…別的啥…在…在‘吸’…干擾源…肯定在地下…或者…緊貼著地皮…”
他一邊咳嗽,一邊神經(jīng)質地用枯瘦的手指在布滿油污的車窗上虛畫著,仿佛在勾勒地下的地質結構。
“…黑風坳…那地方…我年輕時候…咳咳…跟隊去探過…石頭硬…結構怪…下面…可能有…富磁鐵礦脈…或者…空的…大洞…”
“富磁鐵礦?或者空洞?”
老K立刻捕捉到關鍵信息,手指在平板上飛快操作,調出離線地質圖
“如果是大型礦脈,確實能解釋這種強度的磁場異常和信號屏蔽!但…如果是空洞…”
他抬起頭,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宇哥,如果是人為的,把干擾設備藏在天然地下空洞里,那隱蔽性和持續(xù)性就太可怕了!如果是‘那種東西’的老巢…”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陳教授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湊近老K的平板,仔細看著地質圖上的標注和等高線,又對比著鬼手七那個依舊在微微顫抖的古銅羅盤,眉頭緊鎖:
“《滇西異聞錄》殘卷里有提到…‘地肺’之說。言某些極陰煞地,地脈扭曲,能自發(fā)紊亂陰陽,干擾心神…甚至…滋養(yǎng)邪穢。若黑風坳下有巨大空洞,又與‘鬼哭嶺’地脈相連…恐怕…”
他的聲音帶著學者的嚴謹,卻也掩不住深深的憂慮。
鬼手七縮在角落,緊緊抱著他那油布包裹的古銅羅盤,身體依舊在發(fā)抖,但嘴里念念有詞的聲音卻變了,不再是單純的恐懼咒語,而是夾雜著一些晦澀難懂的口訣:
“…巽位生風…離火不明…坎水倒懸…兇煞聚于坤地…西南…大兇…大兇之地…有…有‘陰眼’…在…在地下…在動…它在動!”
他突然指著西南方向的車窗外,聲音尖利而驚恐!
幾乎在鬼手七尖叫的同時!
“滋啦——?。?!”
一聲極其尖銳、如同無數(shù)指甲刮擦金屬板的噪音,毫無征兆地在整節(jié)車廂內炸響!聲音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又像是直接鉆進每個人的腦髓!燈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瞬間熄滅!整節(jié)車廂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只有老K平板電腦的屏幕還頑強地亮著幽光,映照出幾張瞬間慘白的臉!
“啊——!”
鬼手七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操!”
山貓猛地抓起了腳邊的爆炸裝置。
老煙槍驚得連咳嗽都忘了,指北針脫手掉在地上。
陳教授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張?zhí)煊畹男呐K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手槍!本能地看向白露的方向!
黑暗中,只有老K平板屏幕的微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白露依舊坐在那里,但她的身體,在燈光熄滅的剎那,已經(jīng)如同繃緊的弓弦般瞬間彈起!不是驚恐的后退,而是一個蓄勢待發(fā)的、近乎貼地的低伏姿態(tài)!右手閃電般反握住了腰后一根烏黑的短棍!棍尖斜指地面,整個人如同一頭蟄伏在陰影中、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
她的動作快得超越了普通人的反應極限!在燈光熄滅、噪音炸響、眾人陷入混亂驚駭?shù)乃查g,她就已經(jīng)完成了從靜坐到臨戰(zhàn)姿態(tài)的轉換!那雙在黑暗中依稀可辨的深褐色眼眸,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車廂頂部的通風口!仿佛那里,正有什么東西要鉆進來!
“手電!快!”
張?zhí)煊畹乃缓鸫蚱屏怂兰诺捏@恐!
幾道慌亂的手電光柱瞬間亮起,在黑暗的車廂里胡亂掃射,光柱顫抖,映照出眾人驚魂未定的臉和散落的物品。
“通風口!看通風口!”
老K的聲音帶著破音,他的平板屏幕正對著車廂頂部的金屬通風柵格!只見那柵格的縫隙里,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彌漫出一縷縷極其淡薄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霧氣!
那霧氣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濕氣和…淡淡的鐵銹混合著腐敗植物的腥甜氣息!正是王硯舟最后信息里描述的濃霧前兆!
“霧!是霧!”
“它來了!它進來了!”
山貓目眥欲裂,抓著爆炸裝置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對著通風口低吼:
“媽的!出來!給老子出來!”
張?zhí)煊畎纬隽耸謽?,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但心臟依舊狂跳不止!他用手電死死照著那彌漫灰霧的通風口,厲聲喝道:
“白露!你看到什么了?!”
白露維持著那個低伏戒備的姿態(tài),如同凝固的雕像。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通風口。她沒有回答張?zhí)煊?,只是極其緩慢地、無聲地調整了一下握棍的角度,棍尖微微上揚,對準了通風柵格的中心。她的呼吸平穩(wěn)悠長,仿佛與周遭的恐慌隔絕,只有全身緊繃的肌肉線條,透露出她如同實質的警惕和隨時準備爆發(fā)的力量。
“不是實體…”
白露的聲音終于響起,在死寂和粗重的喘息聲中顯得格外清冷、鎮(zhèn)定
“…是介質。能量攜帶的…信息素?或者…探測觸須?”
她的用詞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精確感,仿佛在分析實驗室里的樣本。
“信息素?探測?”
老K猛地反應過來,也顧不上恐懼了,手指在平板上瘋狂操作
“它在掃描我們?!在定位?!”
他試圖連接車廂內可能存在的、用于監(jiān)控乘客的備用攝像頭,但信號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那彌漫的灰白色霧氣,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開始緩緩地、如同活物般向著車廂內…特別是向著張?zhí)煊睢㈥惤淌谝约啊茁兜姆较颉瓍R聚!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視”感!
“操!沖我們來的!”
山貓怒吼一聲,就要將手中的爆炸裝置砸向通風口!
“別動!”
白露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山貓的狂躁!她的目光依舊鎖定著霧氣,但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引爆震動和能量釋放,會立刻暴露精確位置!吸引更大范圍的東西!”
山貓的動作僵住,臉色憋得通紅,但看著那緩緩匯聚、帶著明顯惡意的灰霧,最終還是沒敢扔出去,只是死死攥著爆炸裝置,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那…那怎么辦?!”
老煙槍用手電光柱瘋狂地掃射著那匯聚的霧氣,試圖驅散它。
白露沒有回答。她維持著戒備姿態(tài),深褐色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面之下,幽藍的火焰無聲地熾烈燃燒。
“密閉空間,霧氣濃度上升會窒息?!?/p>
白露的聲音依舊冷靜,給出了一個“合理”且迫切的行動理由
“破壞通風系統(tǒng),驅散它!”
“對!對!堵住風口!”
老煙槍如夢初醒,哆哆嗦嗦地去扯自己破舊的棉襖,想找東西去塞。
“我來!”
山貓低吼一聲,動作更快。他一把扯下自己厚重的迷彩外套,揉成一團,又抄起旁邊座位上一個不知誰落下的不銹鋼保溫杯,就要撲上去堵通風口!
就在山貓即將把衣服塞向通風柵格的剎那——
白露動了!
快如鬼魅!在眾人手電光柱的晃動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她并非撲向通風口,而是猛地一個側身翻滾!動作迅捷無聲,如同滑行的蛇!翻滾的同時,右手那根烏黑的短棍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精準無比地、狠狠砸在車廂連接處、靠近他們座位的一個金屬消防栓箱的箱門鎖扣上!
“鐺——?。。 ?/p>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那堅固的合金鎖扣應聲而碎!
消防栓箱門猛地彈開!里面紅色的消防斧和一卷粗大的帆布水帶露了出來!
“斧頭!水帶!”
白露清冷的聲音在巨響余音中響起,沒有絲毫喘息
“用濕布!包裹住通風口!隔絕霧氣來源!快!”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張?zhí)煊钔左E縮!心中震撼無以復加!這反應速度!這臨場判斷!這精準的破壞力!這女人…簡直是為殺戮和生存而生的機器!
“快!照她說的做!”
張?zhí)煊盍⒖谭磻^來,厲聲下令!
山貓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丟開自己的衣服。
“拿著!警戒門口!”
自己則撲過去,抓起那卷沉重的帆布水帶!
老K也反應過來,立刻用手電光柱死死鎖定通風口,為山貓指引方向:
“左邊!再往左一點!對!就是那里!堵死它!”
老煙槍和陳教授也手忙腳亂地幫忙扯開水帶。鬼手七依舊縮在角落發(fā)抖,但嘴里念咒的聲音更大、更急促了,仿佛在對抗無形的侵襲。
山貓動作粗魯?shù)珮O其迅速地將沉重的、帶著橡膠和塵土味的帆布水帶一圈圈纏繞、死死堵住了彌漫灰霧的通風柵格!那匯聚的、帶著冰冷惡意的灰白色霧氣,被物理隔絕在了車廂之外!雖然仍有極其微弱的、如同蛛絲般的霧氣從縫隙中頑強地滲出,但濃度明顯下降,那股令人窒息的“注視”感也隨之減弱!
“滋啦…”
那尖銳的刮擦噪音也如同失去了源頭,迅速減弱、消失。
車廂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眾人粗重的喘息聲、心跳聲,以及山貓堵完風口后累得直喘氣的聲音。手電光柱交織晃動,映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布滿冷汗的臉。
燈光閃爍了幾下,重新亮了起來。光明驅散了絕對的黑暗,卻驅不散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巨大陰影和劫后余生的恐懼。
張?zhí)煊罹従彿畔率謽?,后背的衣服已?jīng)被冷汗徹底浸透。他看向白露。
白露已經(jīng)恢復了坐姿,重新靠在窗邊。那根烏黑的短棍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滑回了腰后的掛帶。她微微垂著眼瞼,仿佛剛才那電光火石般的爆發(fā)從未發(fā)生。只有她額角幾縷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碎發(fā),和那依舊平穩(wěn)得近乎恐怖的呼吸節(jié)奏,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瞬間的驚心動魄。
老K看著白露那平靜得過分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平板上依舊混亂的信號,眼神復雜到了極點。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
火車依舊在哐當…哐當…地前行,駛向那片被濃霧籠罩的群山。車廂內短暫的喘息之后,是更深沉的死寂。每個人都知道,真正的恐怖,或許才剛剛開始。而那個坐在角落、如同冰雕般的女人,是保護傘,還是…更致命的未知?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