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室冰冷的空氣被青銅嗡鳴的余波攪動,鄭國棟的臉色在慘白燈光下如同覆了一層寒霜。他死死盯著葉棠攤在桌上的硫酸紙——那個齒輪與簧片的抽象壓痕,像一枚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某種被忽略的鎖孔。
校外闖入者?聲學陷阱?真正的目標——遏云尺!兩個女孩驚恐的臉龐在他眼中瞬間褪色,化為背景板。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對講機,聲音如同淬火的鋼刀:
“所有人注意!封鎖校史館!所有門窗!許進不許出!重復,許進不許出!目標:遏云尺!疑犯可能攜帶武器,極度危險!發(fā)現任何可疑人員,立即控制!通知市局刑偵支援!”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
年輕隊員一個激靈,立刻沖出門去執(zhí)行命令。
急促的腳步聲和刺耳的哨聲瞬間撕裂了校園雨夜的寧靜,由遠及近,迅速包圍了那座沉默的灰色塔樓。
鄭國棟的目光最后掃過呆若木雞的葉棠和虛脫般靠在椅背上的唐晚星,眼神復雜。
“待在這里!哪里也不準去!”他丟下這句話,抓起桌上的物證袋(鑰匙、硫酸紙),像一頭嗅到血腥的獵豹,猛地沖出門外,魁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詢問室的門被重重關上,鎖舌落下的“咔噠”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冰冷的白熾燈光下,只剩下葉棠和唐晚星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葉棠的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懼,她看著唐晚星,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唐晚星緩緩抬起頭,深潭般的眼底沒有淚水,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冰寒。她看著葉棠,看著這個不久前還拉著她在鐘樓頂“尋找聲音”的女孩,看著那張染血的硫酸紙……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現實如同兩股巨力,撕扯著她的神經。
遏云尺失竊?真正的兇手?她們成了棋子?或者……更糟的目擊者?
時間在冰冷的寂靜中緩慢爬行。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密集地敲打著玻璃,如同無數冰冷的指尖在抓撓。
遠處校史館方向,警用強光燈刺目的光柱穿透雨幕,將塔樓的輪廓切割得棱角分明,如同巨大的舞臺布景。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光芒在雨水中暈染開,冰冷地旋轉。
不知過了多久,詢問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進來的卻不是鄭國棟。為首的是一個穿著深灰色風衣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窩深邃,目光如同手術刀般銳利,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審視感。他身后跟著兩名同樣穿著便裝、神情嚴肅的刑警,以及臉色鐵青的鄭國棟。
“沈隊,就是她們。”鄭國棟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指向葉棠和唐晚星。
沈翊——市局刑偵支隊的隊長,目光平靜地掃過兩個女孩,最后落在唐晚星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看進靈魂深處。
他沒有立刻問話,而是走到桌邊,拿起鄭國棟放下的物證袋,仔細端詳著里面的黃銅鑰匙和染血的硫酸紙,尤其是那個齒輪簧片的壓痕。他的指尖隔著塑料薄膜,輕輕拂過那個印記,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現場勘察初步完成。”沈翊身后一名刑警翻開記錄本,聲音平板地匯報,“遏云尺展柜被暴力破壞,內部觸發(fā)式報警器被專業(yè)工具短接失效。展柜內發(fā)現少量不屬于館藏品的靛藍色礦物粉末殘留。二樓警報觸發(fā)點附近,提取到多處非館內人員的模糊鞋印,指向側門方向。另外……”
刑警頓了一下,目光投向葉棠,“在通往鐘樓的石階轉角平臺,發(fā)現一個帆布畫具箱,經鄭處長指認,屬于葉棠同學。箱體有新鮮刮擦痕跡,箱內物品散落,一張未完成的炭筆速寫被踩踏撕裂,內容……似乎與校史館結構有關?!?/p>
葉棠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我的箱子……我……我當時嚇壞了,跑下來的時候太急……”
沈翊抬手,制止了鄭國棟欲開口的呵斥。
他的目光依舊平靜,轉向葉棠:“葉棠同學,請詳細描述你獲得這把鑰匙的過程?!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讓人無法回避。
葉棠的嘴唇哆嗦著,在沈翊那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鑰……鑰匙……是上周,我在藝術樓后面撿垃圾做拼貼素材的時候,在一個舊工具箱里找到的……上面貼著‘校史館-側-備’的標簽,我……我以為是誰丟的備用鑰匙……就……就收起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懊悔。
“撿到的?”鄭國棟冷哼一聲,顯然不信。
沈翊沒有表態(tài),目光轉向唐晚星:“唐晚星同學,根據葉棠描述,你們在鐘樓頂時,曾聽到一聲異常的鐘樓自鳴?請盡可能詳細地描述那個聲音的特征,以及你當時……發(fā)聲的情況?!彼哪抗饴湓谔仆硇潜磺傧依粘黾t痕的指尖,帶著一絲探究。
唐晚星的心臟驟然收緊。
她該如何描述?描述那源自建筑本身的、非自然的冰冷共鳴?描述自己那近乎瘋狂的、試圖對抗和探知的聲波傾瀉?這聽起來何其荒謬!
她垂下眼簾,避開沈翊銳利的目光,聲音干澀:“聲音……很低沉,從腳底傳上來,整棟樓都在震……像……像大石頭砸進深水里……我當時……很害怕,喊了一聲?!彼x擇了最模糊、最接近常理的解釋。
沈翊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他示意身后的刑警將葉棠的畫具箱拿了進來。箱子被放在桌上,帆布表面有明顯的拖拽刮痕,箱扣松動,里面散亂地放著幾支炭筆、幾管擠扁的顏料、揉皺的素描紙。
一張被撕裂成幾片的炭筆速寫被小心地拼合在桌面上——正是葉棠在琴房畫下的那幅校史館內部結構速寫,筆觸精準地標注了書架位置、樓梯走向,甚至……在角落不起眼處,用極細的線條勾勒了一個隱藏在厚重書架后方陰影里的、類似小型壁龕的結構,旁邊潦草地標注著:“聲樞?廢棄?”
沈翊的目光在那標注上停留了幾秒,隨即移開。
他戴上手套,開始親自檢查畫具箱內部。他的動作精準而細致,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手術。手指拂過散落的炭筆,撥開揉皺的紙團……突然,他的指尖在箱內襯一個不起眼的、被撕裂的內袋邊緣頓住了。
他小心地用鑷子探入內袋撕裂的縫隙,輕輕夾出了一小片東西。
不是紙屑,不是顏料塊。
那是一枚極其微小、邊緣銳利的靛藍色薄片!薄片呈不規(guī)則多邊形,質地堅硬,在燈光下閃爍著礦物特有的、冰冷的幽光。顏色、質感,與現場展柜內發(fā)現的殘留粉末完全一致!
鄭國棟倒吸一口冷氣,看向葉棠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如刀:“葉棠!這你怎么解釋?!”
葉棠如遭雷擊,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墻上,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絕望的慘白和巨大的茫然:“不……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她的聲音尖利,帶著被徹底冤枉的崩潰。
沈翊沒有理會鄭國棟的質問,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靛藍色薄片放入新的物證袋,然后,目光緩緩抬起,越過驚恐萬狀的葉棠,落在了唐晚星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唐晚星同學,”沈翊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塊投入死水,“你的朋友葉棠,暫時需要跟我們回局里,協助進一步調查?!?/p>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那把鑰匙、染血的硫酸紙、葉棠的結構速寫、以及那枚致命的靛藍色薄片,最終定格在唐晚星瞬間收縮的瞳孔上,“至于你……在離開校史館時,是否注意到二樓附近……有什么異常?”
“異常?”唐晚星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
葉棠要被帶走?協助調查?那些指向性極強的物證……鑰匙、血印、速寫、礦物薄片……像一張冰冷的鐵網,正將葉棠死死罩?。〗^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沈翊的問題像一根針,刺破了她混亂的思緒。
異常?她想起了逃離時那粘稠的死寂,想起了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想起了……在極度慌亂中,似乎有那么一瞬,她的眼角余光掃過二樓某個高大書架的陰影深處——
一道極其模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逝!那影子移動的姿態(tài)……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和……詭異的迅捷!當時她只以為是過度驚嚇產生的幻覺!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張了張嘴,想將那瞬間的“幻覺”說出來,可看著沈翊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桌上那些冰冷的物證,看著葉棠瀕臨崩潰的絕望臉龐……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說出來,會怎樣?會被當成胡言亂語?還是……會將葉棠推向更深的深淵?或者……會引來那個“影子”的注視?
“我……”唐晚星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太害怕了……只顧著跑……沒……沒注意……”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避開了沈翊的目光,垂下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
沈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太多東西——了然?失望?抑或更深的探究?他沒有再追問,只是對旁邊的刑警點了點頭。
兩名刑警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幾乎癱軟的葉棠身邊,語氣公事公辦卻不容抗拒:“葉棠同學,請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不!不是我!晚星!你知道的!不是我!”葉棠發(fā)出凄厲的哭喊,掙扎著,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滿了被至交背叛的絕望和最后一絲求救的希冀,死死地釘在唐晚星身上。
唐晚星如同被釘在原地,渾身冰冷。
她看著葉棠被刑警半攙半架地帶離詢問室,那絕望的眼神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靈魂深處。詢問室的門再次沉重地關上,隔絕了葉棠最后的哭喊。冰冷的燈光下,只剩下她一個人,和沈翊那沉靜得令人窒息的目光。
沈翊沒有離開。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被警燈染成紅藍的雨夜,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緩緩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唐晚星蒼白而緊繃的臉上。
“唐晚星同學,”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耳語的穿透力,在空曠冰冷的房間里清晰地回蕩,“恐懼會蒙蔽雙眼,但真相的聲音……往往藏在最深的沉默里?!?/p>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唐晚星放在膝上、仍在微微顫抖的手指,“有些聲音,普通人聽不見。但如果你‘聽’到了什么……無論它多么細微,多么不可思議……”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鋒,“記住它。那可能是……唯一能救你朋友的東西。”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了詢問室。
門被關上。
死寂如同粘稠的瀝青,重新將唐晚星包裹、淹沒。沈翊最后的話語,像帶著倒鉤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腦海。
真相的聲音……藏在沉默里……唯一能救葉棠的東西……
她猛地捂住耳朵,身體蜷縮起來。
耳邊,葉棠絕望的哭喊、沈翊低沉的話語、窗外冰冷的雨聲、警笛的嘶鳴……還有,那晚鐘樓自鳴的冰冷嗡響、校史館死寂中那一絲金屬的“低語”……所有的聲音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碰撞、尖嘯!
在這片聲音的漩渦深處,一個被恐懼淹沒的、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碎片,如同沉船中漂浮的殘骸,驟然浮現——不是聽覺捕捉的聲波,而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印記:在二樓那個書架陰影深處,“影子”消失的瞬間,她皮膚上曾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冰冷金屬片高速震顫帶來的……高頻麻癢感!
那是死神擦肩而過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