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真正的痛,不是來自外界的責(zé)打,而是源于自己親手種下的惡因。
滾燙的淚毫無預(yù)兆地沖出眼眶,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慌忙抬起手,用濕透的校服袖子狠狠去擦,卻越擦越多,越擦越狼狽。
他不敢抬頭看母親,更不敢看荻花,只能死死地低著頭,肩膀無法控制地抽動起來,喉嚨里壓抑著破碎的嗚咽。
那個平日里惡作劇得逞后囂張大笑的少年,此刻蜷縮在冰冷的墻壁前,哭得像一個迷了路、終于看清了自己錯誤的孩子。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單調(diào)而固執(zhí),仿佛永無止境。
客廳里只剩下這單調(diào)的雨聲,混合著少年壓抑的抽泣,還有女孩細(xì)微的、無法止息的顫抖。
周林靜放下了那只揚起的手,胸口的怒火早已被眼前這無聲的一幕沖刷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疲憊和沉甸甸的心痛。
她看著兒子那從未有過的崩潰模樣,再看看荻花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紅,以及她那只依舊固執(zhí)地抓著凌風(fēng)衣角的小手,最終只是無力地、沉重地閉上了眼睛。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
“荻花,對不起!哥哥壞,對不起……”葉凌風(fēng)像懺悔一般請求她的原諒!
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著。
但有時,兩人偶爾也發(fā)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比如,餐桌上為一點瑣事拌嘴,刀叉碰到盤碟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友好相處。
隨著時間推移,葉荻花和葉凌風(fēng)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在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
轉(zhuǎn)眼之間,初三畢業(yè)!
夏末的暑氣黏稠厚重,暑假還留下一點兒尾巴。
悶熱沉沉壓在肩頭,像怎么也甩不掉的影子。
“小花?”姑姑的聲音從臥室傳來,腳步聲隨即響起。
姑姑的熱情像一張溫暖的網(wǎng),兜頭罩下,荻花對姑姑就像女兒對母親一樣,荻花本能地露出笑容:“姑姑,這些年真是麻煩您了。”
“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她嗔怪地拍了下荻花的胳膊,帶著一種家常的親昵,就像所有的母親對女兒一樣。
葉凌風(fēng)。
他穿著寬松的籃球背心,露出的手臂線條流暢,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韌勁。
頭發(fā)似乎剛胡亂擦過,桀驁地支棱著幾縷。
他垂著眼,坐在沙發(fā)上,手指間轉(zhuǎn)著一個銀亮的Zippo打火機,蓋子開合,發(fā)出清脆而單調(diào)的“咔噠”聲。
那聲音一下下敲在悶熱的空氣里,帶著點懶洋洋的、漫不經(jīng)心的疏離。
“凌風(fēng),你還愣著干嘛?幫妹妹把行李拿下去!爸爸在樓下等著呢!”姑姑吩咐道。
他這才抬眼,視線卻毫無防備地,倏然撞上了荻花的脖頸的側(cè)影。他的心不知怎么被扎了一下,眼睛遇到的是一道眩暈的光芒!
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如初春的蓓蕾,每一寸肌骨都迸發(fā)著新鮮的氣息。
陽光透過窗紗斜斜地照著她,睫毛在陽光里微微顫動,恍如棲息的蝶翼輕輕扇動。
那一刻,她沉靜的側(cè)臉輪廓在光線里被勾勒得如此清晰分明,仿佛世界驟然靜了音,只剩下她,周遭一切皆黯然失色,唯余她頰邊一抹光暈無聲浮漾。
凌風(fēng)的心臟猛地一緊,繼而重重地撞擊著胸腔,那擂鼓般的巨響在耳膜上震動,連指尖都跟著微微發(fā)麻,怎么突然會對她有這種感覺。
那感覺如此強烈而洶涌,仿佛不是血液奔流,倒像是身體里陡然注入了某種滾燙的液體,瞬間燒灼了臉頰。
那驚心動魄的美,如同劈開混沌的一道閃電,竟帶著一種尖銳的痛感,刺穿了他的心房。
凌風(fēng)慌忙垂下眼,狼狽地試圖藏住這突如其來的狼狽,卻感覺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那一眼的影像烙印在眼底深處,持續(xù)地燃燒著,燙得他無所適從,只想找個角落把自己藏起來——她的美分明是一束灼人的光,燙得他只想逃開。
微風(fēng)拂過,幾縷發(fā)絲調(diào)皮地離開額角,那發(fā)梢輕盈地拂過她的臉頰,更顯嫵媚動人。
她微微側(cè)頭時,眼波流轉(zhuǎn),漾開一痕清淺的光影,如同水面上被微風(fēng)揉碎的粼粼日光。
一雙眸烏黑,清澈如同山間一泓活水,這雙眼睛坦率無偽,偶爾閃過一絲羞怯的慌亂,卻更添幾分無邪的動人。她正對著他笑,唇邊那對小小的酒窩。
在笑意初綻時,如同水面下的小小漩渦,蓄勢待發(fā)最引人注目的。
待到笑意真正舒展,那對酒窩便驟然深陷下去,在臉頰上旋出兩個圓潤的小窩兒,如同蜜糖的旋渦,裹挾著甘甜。
他趕忙避開她的眼睛,竟忘記剛才母親讓他干什么來著?
姑姑把手里荻花的箱子塞到凌風(fēng)手里,“渾小子,在想啥呢?不知道搭把手是吧。”
直到周林靜,再次“凌風(fēng),你聽到了嗎?!?/p>
他才趕忙接過箱子,飛快地從樓上飄到了樓下。
凌風(fēng)飛快地整理好東西,在荻花上車前,他忙用手把她要坐的地方的墊子展了又展。
葉澤宇坐在駕駛座上,手指緊握著方向盤,仿佛握住了全家沉甸甸的未來。
后座上,侄女荻花和他兒子凌風(fēng)肩并著肩,像兩棵沉默的青竹。
荻花端正地坐著了目光低垂,落在姑姑給自己新買的褲子上;葉凌風(fēng)則微微仰頭,望著車窗外快速倒退的、連綿的青山,眼神里跳躍著少年人特有的、混雜著不安與興奮的火星。
荻花父母走得早,她就像一株失根的苗,成績優(yōu)異,但沉默寡言,還異常懂事。
她考上重點高中的通知書,是葉澤宇顫抖著雙手接過來的,仿佛接住的是這孩子未來的一線光。
旁邊,葉凌風(fēng)的錄取通知書也被他摩挲得起了毛邊,這兩張薄薄的紙片,壓在他心上,卻無比的沉重。
荻花忍不住開始暢想高中生活,她憧憬中的高中生活是開心快樂和有意義。
葉澤宇偶爾從后視鏡里瞥一眼荻花,她依舊安靜,只是嘴角若有若無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葉澤宇的心,像被這微小的弧度輕輕熨燙了一下,一路的疲憊似乎都松動了些許。
市重點高中的大門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
那氣派的門樓、寬闊的廣場、穿著嶄新校服的學(xué)生……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陌生光亮。
“到了?!比~澤宇把車停在稍遠(yuǎn)的路邊。
他聲音有些發(fā)緊,解開安全帶的手甚至微微發(fā)抖。
三人下車,葉澤宇走到車尾,打開車門。
凌風(fēng)替荻花理了理肩上書包的帶子,動作有些笨拙,手指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女孩單薄的肩頭,又像被燙到似的飛快縮回。
然后葉澤宇彎下腰,替兒子葉凌風(fēng)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低聲囑咐:“多照顧點妹妹,聽見沒?”葉凌風(fēng)用力點頭。
荻花一直垂著頭,盯著自己手里那個保溫杯,那是姑姑給她買的,她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能把那聲“謝謝姑父”說出來。
那沉甸甸的感激和依戀,堵在喉嚨里,化成眼底一片模糊的水光。
看著兩個孩子背著行李,融入校門口那青春洋溢的人流,身影很快被嶄新的校服和蓬勃的身影所淹沒。
葉澤宇久久地站在車旁,目光追隨著,直到再也分辨不清。
葉澤宇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方向盤。
就在這時,他心頭忽然被一種奇異的感受擊中:那兩張薄薄的通知書,還有剛才那兩雙年輕的眼睛里閃爍的光,竟比山外任何一片燈火都要明亮。
它們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又像是無形的手推著他,激勵著他要不斷努力,為身后的孩子,把車開得再穩(wěn)一點,再遠(yuǎn)一點。
車窗外,歸途漫漫。
而葉澤宇飽滿風(fēng)霜的臉上,那溝壑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悄悄點燃了,微弱卻執(zhí)拗,無聲地映亮了他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