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荻花用手指卷著發(fā)梢，盯著戲劇社教室里那排閃著冷光的沉浸式設備。
距離民國體驗已經過去三天，但那種心碎的感覺偶爾還會在深夜襲來。
更讓她不安的是，現(xiàn)在每次見到落明遠，胸口都會泛起一種奇怪的悸動。
“緊張嗎？”
落明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葉荻花差點跳起來。
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毛衣，襯得膚色越發(fā)白皙，頭發(fā)似乎剛洗過，還帶著微微的濕氣。
“有點?！比~荻花老實承認，"上次結束時的感覺太真實了。"
落明遠調試設備的動作頓了頓："這次的故事背景更復雜，情感沖擊可能更大。"他轉過頭，眼神出奇地柔和，"如果你不想繼續(xù)，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
葉荻花咬了咬下唇。
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但某種更強烈的沖動讓她搖了搖頭："我想試試。"
落明遠嘴角微微上揚：“七十年代，知青下鄉(xiāng)。你準備好了嗎？”
隨著設備啟動的嗡鳴聲，葉荻花再次被黑暗吞噬。
刺骨的寒風是第一個感知。
當葉荻花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列老式綠皮火車旁，站臺上擠滿了穿著軍綠色或藍色制服、胸前別著主席像章的年輕人。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某種混合了亢奮與不安的神情。
“程曉雨！發(fā)什么呆呢！”一個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圓臉女孩拽了拽她的袖子，“快上車，咱們北京知青都安排在三車廂！”
葉荻花——不，現(xiàn)在是程曉雨——低頭看看自己：褪色的藍布棉襖，黑色棉褲，腳上一雙解放鞋，肩上挎著一個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帆布包。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1970年，她作為北京某中學畢業(yè)生，響應"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號召，自愿報名到東北貧困農村插隊落戶。
火車汽笛長鳴，車輪緩緩啟動。
車廂里擠滿了年輕人，有人帶頭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很快整個車廂都跟著合唱起來。
程曉雨靠窗坐著，望著逐漸遠去的北京站，一種真實的離愁別緒涌上心頭。
"聽說黑龍江那邊冬天能到零下四十度，"圓臉女孩——記憶告訴程曉雨她叫王小紅——憂心忡忡地說，"咱們帶的棉衣夠厚嗎？"
"怕什么，革命青年不怕苦！"對面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豪邁地說，但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
程曉雨的視線無意間掃過車廂連接處，一個挺拔的身影讓她呼吸一滯。
雖然穿著和大家一樣的藍布棉襖，但那輪廓分明側臉和微蹙的眉頭，分明是落明遠。
不，在這里他叫許志遠，上海知青，畢業(yè)于重點中學，據(jù)說父親是什么學術權威，現(xiàn)在正在"接受審查"。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許志遠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平靜，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三天兩夜的火車旅程后，又轉乘解放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大半天，程曉雨和十幾名知青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位于小興安嶺腳下的向陽屯。
村子比想象中還要偏遠，幾十戶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遠處是綿延不絕的白樺林。
"歡迎毛主席派來的知識青年！"生產隊長李大山是個四十多歲的黝黑漢子，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從今天起，這里就是你們的家！"
知青們被分散安排到老鄉(xiāng)家里住。
程曉雨和王小紅分到了寡婦張嬸家，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土炕占了大半空間。
晚飯是玉米面窩窩頭和白菜湯，油星少得可憐。
程曉雨強忍著不適咽下食物，想起北京家里母親做的炸醬面，鼻子一陣發(fā)酸。
第二天天還沒亮，上工的鐘聲就敲響了。
一月份的東北，凌晨氣溫接近零下三十度。程曉雨裹緊所有能穿的衣服，跟著社員們去地里刨糞積肥。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不一會兒手腳就凍得沒了知覺。
"新來的丫頭，干活麻利點！"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呵斥道，"糞都撒外面了！"
程曉雨咬著牙繼續(xù)揮舞鎬頭，虎口很快磨出了水泡。
中午休息時，她躲到草垛后面，看著紅腫的手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
"給。"
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手帕遞到眼前。程曉雨抬頭，看到許志遠站在面前，逆光中他的輪廓鍍著一層金邊。
"第一天都這樣，"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上?？谝?，"晚上用雪搓搓手，起繭子就好了。"
程曉雨接過手帕，注意到他的手也紅腫著，但動作依然利落。
"你...適應得挺快。"她小聲說。
許志遠嘴角微微上揚："我家以前住亭子間，冬天比這也好不到哪去。"他頓了頓，"晚上七點，屯子東頭的磨坊后面。別讓人看見。"
說完，他轉身離開，仿佛只是路過。
程曉雨攥著手帕，心兒怦怦亂跳。
那天晚上，程曉雨借口去廁所，偷偷溜到約定地點。
許志遠已經在等她了，懷里揣著什么東西。
"拿著，"他塞給程曉雨一個油紙包，"我從上海帶的桃酥，快吃，別讓人看見。"
程曉雨鼻子一酸。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一塊桃酥是多么珍貴的禮物啊。
她小心地掰成兩半，遞回一半給許志遠。
"你父親..."她猶豫著開口。
"他是物理學家，"許志遠的聲音很平靜，"現(xiàn)在在五七干校勞動改造。"
他看向遠處的白樺林，“他們說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p>
月光下，程曉雨看到他眼中閃過的痛楚，與許明遠談論戲劇社可能被取消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會好起來的，"她不知怎么安慰他，"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許志遠接過話頭，聲音突然堅定起來，"知識會重新受到尊重！我相信。"
從那天起，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
在田間地頭，在集體學習時，他們總能找到機會交換一個眼神或幾句私語。
許志遠會偷偷塞給她從上海帶來的書——一本破舊的《普希金詩選》，封面已經換成《赤腳醫(yī)生手冊》；程曉雨則會把家里寄來的糖果分一半給他。
春天來了，知青們開始學習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