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陰霾下的棄考
墨城孩童接連失蹤、慘遭虐殺的恐怖陰云,如同沉重冰冷的鉛塊,死死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連呼吸都帶著壓抑的滯澀感。官府雖加派了巡邏,盔甲森然、刀槍映寒光的城衛(wèi)軍晝夜不息地在街巷穿梭,沉重的馬蹄聲踏碎了往日的寧靜;光明學(xué)院內(nèi)部更是如臨大敵,無形的防御結(jié)界悄然加固,能量波動隱晦流轉(zhuǎn),暗處更有強者的氣息如鷹隼般潛伏,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然而,那潛藏的兇手仿佛融入了最深沉的陰影,來無影去無蹤,只留下令人作嘔的冰冷殘肢和無邊無際、深入骨髓的恐慌。更令人心悸的是,遇害孩童唯一的共同點——**同年同月同日生**——如同一道滴血的詛咒,昭示著這場持續(xù)不斷的殺戮背后,隱藏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栗、極其邪惡且目的明確的黑暗儀式或禁忌修煉!
連續(xù)幾日沒有新的噩耗傳來,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終于得以稍稍松弛,城中的恐怖氣氛如同退潮般略有消散。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驚懼,如同潛伏在血液里的毒蛇,冰冷地蟄伏著,隨時準備再次噬咬人心。東洲朝廷震怒的旨意已如雷霆般降下,勒令限期破案;光明學(xué)院也籠罩在一種外松內(nèi)緊的凝重之中,無形的壓力彌漫在每一塊磚石間,連空氣都顯得沉甸甸的。
**然而,對于剛?cè)雽W(xué)月余、尚在懵懂中摸索的新生而言,此刻更直接牽動心神的,是學(xué)院一項傳承了三百三十三年的鐵律——新進學(xué)子的“初試考核”。**
這考核,是光明學(xué)院甄別璞玉與頑石、奠定學(xué)子未來道路起點高低的鐵閘。它看似簡單直接——展示最基礎(chǔ)的戰(zhàn)力感知與引導(dǎo)技巧——卻足以決定一個學(xué)子在學(xué)院乃至漫長人生中的初始軌跡。成績優(yōu)異者,如同明珠耀世,將獲得導(dǎo)師青睞,資源傾注,踏上通往強者之巔的快車道;而表現(xiàn)拙劣者,則會被無情地貼上“庸碌”的標簽,備受冷眼,所得資源遠遜他人,甚至在學(xué)院內(nèi)部也淪為底層,舉步維艱?,F(xiàn)實便是如此殘酷,在這以實力為尊、等級森嚴的世界,出身貧寒者,往往需要付出百倍于常人的血汗、屈辱與痛苦,才能在荊棘叢中掙得一絲微弱的尊重。
考核之日,巨大的演武場人頭攢動,氣氛緊張而熾烈,空氣中彌漫著汗水與緊張的氣息。學(xué)子們或緊握雙拳,指節(jié)發(fā)白;或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或強作鎮(zhèn)定,眼神卻閃爍不定。他們依次上前,在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或笨拙地調(diào)動,或熟練地引導(dǎo)著體內(nèi)微弱的能量,試圖讓場地中央那巨大的測試晶石亮起屬于自己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的亮起或黯淡,都伴隨著潮水般的歡呼、嘆息、鼓勵或惋惜之聲。
白長空默默站在人群的最邊緣,像一道被遺忘的、格格不入的灰色剪影。他深深垂著頭,纖瘦的肩膀微微內(nèi)扣,仿佛承受著無形的重壓,雙手無意識地死死攥緊了那件洗得發(fā)白、袖口磨損的**破舊藍衫**衣角,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這一個月,他被慕容心絕徹底放逐,如同學(xué)院的游魂,在知識的殿堂外徘徊,未曾得到一絲一毫的指教。考核?他拿什么去考?腦海中關(guān)于戰(zhàn)力的概念,僅止于偷聽來的零星碎片,如同散沙,連最基礎(chǔ)的引導(dǎo)都無從做起,一片混沌的空白。
看著一個個同窗上前測試,或光芒亮起引來導(dǎo)師贊許的頷首和同窗的艷羨,或光芒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引來低低的議論和惋惜,白長空的心,如同墜入冰窟,一點點沉入那絕望的、不見天日的深淵。強烈的恥辱感如同帶刺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窒息般的痛楚。他清晰地知道,若自己此刻上前,等待他的,必然是刺目的失敗,隨之而來的,將是足以將他徹底淹沒、永世不得翻身的**譏嘲**與**鄙薄**。
終于,主持考核的導(dǎo)師,一位身著深灰勁裝、面如刀削斧鑿的中年修士,聲音洪亮如鐘,清晰地念出了那個名字,如同最后的審判:
“白長空!”
瞬間,整個喧鬧的演武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好奇、探究、冷漠、或是早已準備好的**戲弄**與**奚落**,如同無數(shù)根無形的針,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個孤寂瘦小的身影上。那目光匯聚的壓力,沉重如山岳,幾乎要將白長空單薄的脊梁壓垮。
白長空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空氣都擠壓出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足以令人窒息的寂靜和千百道目光的注視下,他緩緩地、艱難地抬起頭。那張尚顯稚嫩卻已刻滿風(fēng)霜的小臉上,寫滿了屈辱、不甘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他嘴唇翕動,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如同兩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
“我棄考?!?/p>
“嘩——?。?!”
短暫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后,全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瞬間炸開了鍋!巨大的聲浪帶著震驚與憤怒的沖擊波,幾乎要掀翻演武場的穹頂!
棄考?!在光明學(xué)院建院三百三十三年的煌煌歷史上,從未!從未有新生敢在象征著未來起點的初試考核中,公然棄考!這不僅僅是放棄一次測試,這無異于公然藐視學(xué)院三百年鐵律,是赤裸裸的**怯懦**與逃避,是對所有信奉實力至上、努力拼搏的學(xué)子心中底線的瘋狂踐踏!
主持考核的中年修士導(dǎo)師,臉色瞬間由驚愕轉(zhuǎn)為鐵青,額角青筋如虬龍般突突跳動,眼中燃起難以置信的熊熊怒火:“白長空!你…你可知棄考意味著什么?!這是對學(xué)院尊嚴的褻瀆!是對所有勤勉學(xué)子的侮辱!”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蘊含著灼人的熱浪。
白長空沉默著,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一株孤立無援的小草。他只是倔強地站在那里,挺直了那瘦弱的脊梁,承受著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如同實質(zhì)刀鋒般的目光——**鄙夷、憤怒、輕蔑、幸災(zāi)樂禍、以及一種仿佛在看什么污穢之物的冷漠。** 這些目光匯聚成的洪流,比慕容心絕的刁難更冰冷刺骨,比墨城的恐怖陰云更令人窒息。它們穿透他的皮膚,直刺入他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底。
“好!很好!”導(dǎo)師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刺骨,蘊含著滔天的怒意,“白長空,本院記下:初試考核,公然棄考!學(xué)院予以最嚴厲警告!此乃奇恥大辱!”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如同寒冰鑄就的利劍,響徹整個死寂下來的演武場,也狠狠貫穿了白長空的心房,“若明歲春闈大比,你未能取得足以洗刷今日恥辱之成績,學(xué)院將依律將你**永久除名**!屆時,你的名字將被錄入**東洲國禁錄名冊**!一生不得錄用!永為世人所唾棄!你好自為之!”
“永久除名”!“禁錄名冊”!這八個字如同八道炸雷,在白長空腦海中轟鳴!這意味著他不僅將被這座承載著他復(fù)仇希望的光明學(xué)院掃地出門,更將被整個東洲國的主流社會徹底排斥,前途盡毀,形同**廢人**,甚至比流浪兒更加不堪!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漆黑、冰冷、永無翻身之日的絕路在眼前展開。
“**朽木**!滾出學(xué)院!”
“簡直是玷污了光明二字!”
“慕容心絕師長果然慧眼,早就看出此子**不堪造就**!”
“這等**庸碌之輩**也配與我們同窗?真是晦氣!”
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光明學(xué)院。無論白長空走到哪里——幽靜的林蔭道、藏書閣布滿灰塵的角落、甚至是通往宿舍那冰冷的石階——都伴隨著毫不掩飾的指指點點、刻意放大的、充滿惡意的議論和冰冷刺骨的輕蔑白眼。擦肩而過時,同窗會像躲避瘟疫般猛地彈開,臉上寫滿**嫌憎**;食堂里,他獨自蜷縮在最偏僻、光線最昏暗的角落,面前冰冷的食物如同嚼蠟,周圍喧囂的談笑與餐具碰撞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將他隔絕。那些曾經(jīng)或許還有一絲好奇或憐憫的目光,此刻也只剩下冰冷的疏離和毫不掩飾的、建立在踐踏他之上的優(yōu)越感。
他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犀牛村那場染紅天際的大火、父母臨死前染血的雙手和絕望的呼喊,如同夢魘日夜糾纏;如今,又背負上“棄考**庸才**”這足以壓垮脊梁的污名,承受著全院乃至未來可能全城、全國的鄙夷。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山,沉重地碾軋著他幼小的心靈,讓他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他拼命地、徒勞地在心底默念娘親生前常說的話:“人前顯貴,人后受罪…”,試圖抓住這唯一的稻草。然而,當(dāng)那鋪天蓋地、洶涌而來的惡意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時,這句箴言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瞬間便被沖得支離破碎。
絕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徹底將他吞沒。
終于,在一次穿過回廊時,被幾個故意嬉笑打鬧的高年級學(xué)子狠狠撞倒在地,塵土沾滿了他的破舊藍衫,伴隨著刺耳的哄笑和一句“**廢物**,擋什么路!”的鄙夷唾罵后,白長空心中最后一絲強撐的堤壩,轟然崩塌!他猛地從地上爬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不顧一切地沖出學(xué)院那森嚴厚重的大門,朝著遠離一切喧囂與惡意的方向,亡命狂奔!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混合著泥土、屈辱、滔天的憤怒和無盡的悲傷,在他**沾滿塵土的臉龐**上肆意流淌,沖刷出道道泥痕。
熟悉的路徑,絕望的腳步,將他帶回了那片承載著復(fù)雜記憶與無盡悲愴的河畔。夕陽如血,將天空染成一片凄艷的赤紅,也染紅了腳下潺潺流淌的河水,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與淚。白長空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重重地撲倒在冰冷的、帶著青草氣息的河岸草地上。壓抑了太久太久的哭聲終于沖破喉嚨,撕心裂肺,充滿了孩童無助的、純粹的絕望。他哭父母慘死時的無力,哭自己弱小如螻蟻的悲哀,哭慕容心絕刻骨的刁難,哭這全世界洶涌而來的、冰冷的惡意!小小的身體在草地上蜷縮成一團,劇烈地抽泣著,肩膀聳動,仿佛要將靈魂里所有的委屈、痛苦和絕望都哭喊出來,讓這嗚咽的河水帶走。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關(guān)切的腳步聲,踏著河岸的碎石,由遠及近,不疾不徐,最終停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那腳步聲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步落下,都讓周遭奔流的河風(fēng)、嗚咽的水聲,甚至白長空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都為之凝滯了一瞬。
白長空淚眼朦朧,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艱難地抬起,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正靜靜地佇立在如血的殘陽里。來人穿著一件質(zhì)料上乘卻洗得微微泛白、透著歲月溫潤的**蒼藍長衫**,腰間束著一條古樸雅致、紋路奇特的**栗色蛛紋錦帶**。他身形如孤峰勁松,淵渟岳峙,一頭烏黑長發(fā)隨意束在腦后,幾縷發(fā)絲被河岸微風(fēng)吹拂,掠過光潔飽滿的額頭,露出一雙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的朗目。殘陽如熔金赤焰般在他身后鋪陳,為他頂天立地的輪廓鍍上肅殺的邊線,氣度沉凝如山岳,帶著洞察世事的睿智光芒。一股無形的、令人心神不自覺安定下來的氣場悄然彌漫開來——那是久居上位、掌控著足以影響一國興衰的磅礴力量,才能擁有的絕對從容。
白長空身軀驟然僵直,連抽泣都頓住了,洶涌的淚水凝固在沾滿塵土的小臉上,沖刷出兩道狼狽卻分明的溝壑——這個人,他怎能忘記!正是開學(xué)大典上,那個在他深陷絕望泥潭、如同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孤狼般闖入光明殿堂時,手持那份**浸透雙親之血的染血文書**,為他解圍,并留下那句如烙印般熔鑄進靈魂的話語的**光明學(xué)院院長——凌天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