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與姬凝霜手牽著手,在姬家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并肩離去。表面看去,倒真像一對璧人。
然而,甫一登上姬凝霜祭出的華美靈舟,陳子龍便像是被燙到般,驟然甩開了那只溫軟如玉的手,迅速地退至船舷一側(cè),與她拉開了清晰的距離,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致命穢物。
姬凝霜眼中閃過一絲受傷,卻并未退縮。
無論陳子龍如何刻意地挪移位置,試圖拉遠距離,她都置若罔聞,步伐輕盈又堅定地一次次挨著他坐下。
陳子龍眉頭緊鎖,煩躁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燒。
他幾次三番變換位置,姬凝霜卻如影隨形,那份執(zhí)拗的溫柔幾乎要將他逼瘋。
幾番無聲的拉鋸之后,陳子龍終于被那鍥而不舍的粘附感徹底擊敗,挫敗地放棄了掙扎。
他索性往后一靠,徹底擺爛,任由姬凝霜如釋重負般側(cè)身依偎過來,小心翼翼地、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緊緊摟住了他的一條胳膊。
靈舟破空,云海翻騰。
陳子龍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腦中卻掀起驚濤駭浪,瘋狂地翻滾著對身邊人的控訴:
【蠢貨!徹頭徹尾的蠢女人!腦子里灌的全是風(fēng)花雪月的漿糊嗎?看不出老子煩你煩得要死?】
【傻逼!戀愛腦上頭到無可救藥!被葉塵那小白臉騙得團團轉(zhuǎn),如今又來黏著我作甚?當(dāng)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備胎嗎?】
【呵,現(xiàn)在裝什么情深義重?當(dāng)年拜完堂就為個野男人把我晾在洞房里的不是你姬凝霜?!現(xiàn)在演這出給誰看?惡心!】
【摟這么緊,是怕我跑了?哈!放心,我巴不得你趕緊去找你的好弟弟葉塵,離我越遠越好!】
各種刻薄、侮辱性的詞匯在他心湖中激烈碰撞,濺起怨毒的浪花。
雖然對“戀愛腦”這類現(xiàn)代詞匯不甚明了,但姬凝霜與他心意微妙相連,那股洶涌的厭惡和鄙夷如針扎般清晰地傳遞過來,每一個字眼都帶著冰冷的刺。
她美麗的面龐微微發(fā)白,濃密的長睫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陰影。
那雙總是清冷如霜的明眸此刻蘊滿了無聲的委屈和強忍的酸楚,水光瀲滟,仿佛下一刻就要凝結(jié)成珠,滾落下來。
她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嗚咽,只在心中一遍遍立下重誓:
無論他如何怨懟、如何咒罵,她都要忍下去,一定要……
一定要讓這個滿心怨氣的夫君重新看到她的真心!
實在忍不住心頭那份被誤解的刺痛時,她便悄悄、用力地掐緊陳子龍腰間的軟肉。
“嘶——!”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陳子龍瞬間倒抽一口冷氣,猛地扭頭瞪向她。
而此刻,看到他那副因疼痛而扭曲呲牙、氣急敗壞的模樣,姬凝霜心頭的委屈和怨氣竟奇異地消散了些許。
她迎著他的怒視,嘴角甚至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仿佛找到了某種怪異的平衡點。
當(dāng)靈舟悄然降落在目的地時,天色已從濃墨轉(zhuǎn)向靛藍,正是第二日的破曉前夕,寒意沁骨。
眼前是一座古樸肅穆、藥香彌漫的龐大建筑——仁德醫(yī)館。
此處乃修仙界赫赫有名的醫(yī)修世家所設(shè),分館遍布玄武大陸,聲名遠播。
而今日他們的目標(biāo),那位身負此方世界氣運的主角葉塵,便正在這重重館舍深處接受著治療。
一切孽緣的轉(zhuǎn)折點,皆要回溯至三年前那場舉世矚目的雙修大典。
姬凝霜憶起往事,心頭沉重。
那時,葉塵得知她要嫁給陳子龍,竟執(zhí)意要在婚禮當(dāng)日,獻上她當(dāng)時修煉亟需的至陽奇花——烈陽花。
然而,就在她與陳子龍拜完天地,即將步入洞房的關(guān)鍵時刻,葉塵的弟弟葉凡突然闖入喜堂,帶來了一個驚惶失措的消息:
其兄葉塵為采摘那株烈陽花作為賀禮,遭逢意外,重傷昏迷,命懸一線!
情急之下,心如亂麻的新娘姬凝霜,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竟生生撇下了同樣驚愕的新郎陳子龍,帶著那份對朋友的深切擔(dān)憂,將葉塵緊急送到了這仁德醫(yī)館。
那一夜的洞房花燭,終成泡影。
此刻,陳子龍孤身站在醫(yī)館那浸潤著寒露與藥氣的巨大陰影之下,望著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沉沉大門,一股濃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他一步也不想踏入這個勾起他無盡屈辱回憶的地方。
姬凝霜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冰冷抗拒,心中一緊,連忙柔聲解釋,試圖安撫:
“夫君,我們只是進去看看葉塵恢復(fù)得如何了。將事情與他說清楚,徹底了斷過去就好。你……你別多想。”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懇切地看著他。
陳子龍聞言,只是極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薄唇緊抿,不發(fā)一語。
【想別的?呵?!?/p>
一聲冰冷的嗤笑在他心間炸響。
[我連你這個人都不想要了,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你和你的葉塵弟弟之間有沒有點什么嗎?真是笑話!]
這心聲如同一把鈍刀,狠狠剜在姬凝霜心口。
她瞬間聽懂了,巨大的失落和更深重的委屈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他還是誤會了!
她捫心自問,對葉塵,確實存有幾分好感,但那充其量不過是對一個天賦不錯、性格也還算討喜的鄰家弟弟般的關(guān)照之情,如同姐姐待弟弟,絕無半分男女私欲!
她早已從陳子龍的心聲中窺見可怕的未來——
自己為葉塵出頭,與他合離,甚至……甚至斬斷他四肢!
但這怎么可能?!
她姬凝霜怎會做出如此狠絕之事?
然而,葉凡昨日那精準無比的“預(yù)言”已然應(yīng)驗,陳子龍那詭異的心聲所揭露的細節(jié),一次次被證實絕非妄言。
這讓她心驚膽戰(zhàn),又不得不信。
紛亂的思緒如同沉重的鎖鏈纏繞著她,讓她握著陳子龍的手不自覺地越收越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嘶——!疼死了!……喂!姬凝霜!你干什么?!”
陳子龍猝不及防,手腕上傳來骨頭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他痛得低吼出聲,猛地試圖抽回手。
姬凝霜被他的叫聲驚醒,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慌忙松開了手,看著陳子龍手腕上那圈迅速浮現(xiàn)的紅色指痕,她眼中瞬間涌上更濃烈的愧疚和慌亂,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劇烈顫抖著,聲音帶著細微的哽咽:
“抱……抱歉!夫君,我不是故意的……”
陳子龍甩了甩疼痛的手腕,依舊冷著臉,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給予,仿佛剛才的道歉只是空氣。
【這女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的心聲充滿了不耐和鄙夷。
[你的寶貝葉塵弟弟就在這扇門后面躺著呢,站在門口發(fā)什么呆?還有什么事情能比你的葉塵弟弟更重要嗎?!]
[剛才差點把我手都掰斷了,怎么,是打算提前練練手,好在葉塵面前表演一番你的‘溫柔體貼’?姬凝霜,你可真夠狠的!]
這些刻薄的碎碎念如同千萬根牛毛細針,密密麻麻地刺進姬凝霜心里。
他的不信任像冰錐,刺得她心口生疼。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清晰真誠,試圖再次解釋:
“真的很抱歉,我……我剛才是在想些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她知道自己蒼白無力的解釋收效甚微,但她無法忍受他繼續(xù)加深誤解,哪怕只能消除一絲一毫。
然而,陳子龍內(nèi)心那冷酷的聲音再次尖銳地響起,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
【嘖嘖嘖,任你姬凝霜此刻如何表演情深意重,裝得多么委屈可憐……】
[可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葉塵弟弟,他滿腦子想的只是如何把你騙上他的床,把你當(dāng)作一個助他突破的極品爐鼎罷了!]
[姬凝霜啊姬凝霜,你命中注定就是個炮灰,一個被利用、被拋棄的可憐蟲,你永遠都斗不過那個真正的‘女主’!]
[而且啊,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那位‘昏迷不醒’的葉塵弟弟,其實昨天就已經(jīng)從裝暈的狀態(tài)里‘醒’過來了!那個所謂的‘女主’,她昨天就已經(jīng)來過這里了!怎么樣,傻眼了吧?]
這如同驚雷般的信息瞬間在姬凝霜腦海中炸開!
她嬌軀猛地一顫,臉色在熹微的晨光中霎時變得慘白如紙。
她確實已經(jīng)知道了葉塵是在偽裝昏迷,這次前來正是要“引蛇出洞”,以身入局。
更讓她心頭巨震的是,竟意外捕捉到了一絲關(guān)于那個神秘“女主”的線索!
她的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要沖破胸膛。
她屏住呼吸,迫切地想要從陳子龍的心音中挖掘出更多——
那個女主是誰?
昨天發(fā)生了什么?
葉塵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關(guān)頭,那源源不斷的心聲……
竟戛然而止!
再沒有了下文!
姬凝霜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悶得幾乎窒息。
那緊要關(guān)頭驟然斷掉的信息,簡直比持續(xù)的誤解還要讓她抓狂。
她下意識地再次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但那雙美眸深處,已是暗流洶涌,震驚、憤怒、委屈、探究……
種種情緒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