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淵那個心滿意足的飽嗝,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砸在靈雀和秦書簡的心上。
靈雀那張總是掛著精明算計的俏臉上,此刻寫滿了呆滯。她設(shè)想過一百種處理“臟東西”的方法,比如用特制的法器封印,用符箓凈化,或者干脆引爆能量將其摧毀。但她從未想過,處理方式可以是……吃掉。
而且看夏淵那意猶未盡的樣子,似乎還嫌棄這“菜”的味道不怎么樣。
怪物!這家伙絕對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她對夏淵的認(rèn)知,從“一個體質(zhì)特殊的、可以利用的工具人”,瞬間躍遷到了“一個無法理解的、極度危險的、但似乎更好用的……深淵級工具人”。
秦書簡的臉色比這片灰敗的世界還要難看。他沒有說話,只是垂在身側(cè)的手,死死地攥著劍鞘,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屈辱、震驚、荒謬……種種情緒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一線的危機,被那無窮無盡的惡意視線鎖定,道心險些失守。結(jié)果,化解這場危機的,不是他引以為傲的浩然劍氣,而是他最鄙夷、最厭惡的“邪物”,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甚至感到惡心的方式。
更讓他感到一陣陣發(fā)冷的是,在夏淵“吃掉”那股死氣的瞬間,他與夏淵之間那道無形的“因果之線”再次震顫。一股被“提純”過的、冰冷純粹的負(fù)面能量洪流,浩浩蕩蕩地涌入夏淵體內(nèi)。而他自己,那被幻象沖擊得搖搖欲墜的道心,竟真的如同被清理了垃圾一般,重新變得穩(wěn)固、澄澈。
他……真的成了這個怪物的“凈化器”和“投食器”。
這個認(rèn)知,比被當(dāng)面擊敗,還要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都打起精神來!”靈雀到底是經(jīng)驗豐富的斥候,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她壓低聲音,語氣卻比之前凝重了十倍,“剛才那只是開胃菜!這個鬼地方的‘法則’不是智慧生物,它更像一個被動觸發(fā)的巨大陷阱。我們剛才的行為,等于往陷阱里扔了一塊肉,引來了一只蒼蠅。下一次,引來的可能就是猛虎了!記住,不要提供任何‘交易’的‘貨幣’!”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淵,眼神復(fù)雜。這家伙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個“法則”最大的挑釁。
三人繼續(xù)前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秦書簡的存在,在這片死寂的墟市中,依舊像一塊滾燙的烙鐵,即便有“靜默護符”的遮掩,也無法完全隔絕那種源自生命和正氣的“熱量”。街道兩旁的石雕,那些空洞的眼眶,仿佛都隨著他的移動而微微轉(zhuǎn)動,投來無聲的“注視”。
穿過第一條街,他們來到了一片新的區(qū)域??諝庵校_始彌漫著一股奇異的、仿佛是千萬種草藥腐朽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里的店鋪牌匾,都帶著“丹”、“藥”、“草”之類的字樣,顯然是當(dāng)年的丹藥坊市。
“百草堂”、“回春閣”、“靈植齋”……一座座古樸的店鋪靜靜矗立,門口和柜臺前,也凝固著各種形態(tài)的石雕,有正在討價還價的修士,也有正在低頭煉丹的藥師。
就在這時,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其清甜的香氣,從前方一家名為“靜心齋”的店鋪里飄散出來。
這香氣并不濃烈,卻有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仿佛能滲入人的靈魂深處,撫平一切焦躁與不安。秦書-簡那一直緊繃的心神,在這香氣下,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瞬。就連一向警惕的靈雀,也感覺眼皮微微發(fā)沉,心中的戒備仿佛被溫柔地卸下。
不對!
靈雀的瞳孔猛然一縮!在這種鬼地方,任何形式的“舒適”,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
“屏住呼吸!這味道有問題!”她厲聲低喝,同時飛快地從懷里取出一枚散發(fā)著薄荷清涼氣息的玉佩,捏在手里。
但,已經(jīng)晚了。
那香氣并非僅僅通過呼吸侵入,它更像是一種無形的規(guī)則,只要你身處這片區(qū)域,只要你“感知”到了它,交易的契約便已悄然成立。
一道冰冷、機械的呢喃聲,再次在三人的靈魂中響起:
“交易成立……”
“以‘安神香’為贈品,換取汝之……‘記憶’一份。”
話音落下的瞬間,三人的身體同時一僵。
一股無形的、陰冷的吸引力,從“靜心齋”深處傳來,直接作用于他們的腦海!
靈雀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她感覺自己的記憶,像是一本被狂風(fēng)吹拂的書,書頁嘩嘩作響,一些關(guān)于她童年、關(guān)于她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的片段,正在被強行撕扯、剝離!她死死咬住舌尖,靠著強大的意志力和那枚特制玉佩的守護,苦苦支撐。
秦書-簡的情況更糟。他的道心本就有裂痕,此刻更是門戶大開。無數(shù)珍貴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向外流失。他背誦過的圣賢經(jīng)典,他練劍時的點點滴滴感悟,他與師尊的每一次對話……這些構(gòu)成他“道”的基石,正在被一點點抽走,變得模糊、殘缺。
“不!”他發(fā)出痛苦的低吼,雙目赤紅,臉上青筋暴起,卻無法阻止這詭異的掠奪。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然而,當(dāng)這股力量觸及夏淵時,卻仿佛遇到了一個無法理解的黑洞。
夏淵也感覺到了那股吸力,但對他而言,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根吸管,試圖從一片海洋里吸走一滴水。非但沒有威脅,反而有種……開飯前的儀式感。
“小子,小心點!”蒼玨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帶著一絲凝重,“記憶關(guān)乎靈魂本源,別讓它把你的根基給抽走了!想個辦法,給它點‘垃圾’,糊弄過去!”
“垃圾記憶?”夏-淵眨了眨眼。
他腦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他自己的記憶,都挺寶貴的。那……別人的呢?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他非但沒有抵抗那股吸力,反而主動“張開”了自己的意識,對著那股力量,釋放出了一段“記憶”。
那不是他的記憶。
而是他剛剛從那個“攤主”石雕身上吞噬掉的、充滿了怨毒、不甘、以及過期奶酪餿味的……“殘存執(zhí)念”!
他把剛吃下去的“垃圾”,原封不動地,又當(dāng)成“支付的記憶”給吐了出去!
下一瞬,詭異的景象發(fā)生了。
那股試圖抽取記憶的陰冷力量,在接觸到夏淵“支付”的這段“記憶”時,猛地一滯。仿佛一個正準(zhǔn)備享用美酒的饕客,卻被劈頭蓋臉地澆了一桶泔水。
“靜心齋”的店鋪,猛地一震!
那飄散出來的、讓人心神寧靜的甜香,瞬間變了味道,化作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仿佛混合了腐尸與霉菌的氣息。店鋪內(nèi),那尊保持著焚香姿態(tài)的藥師石雕,身上“咔嚓咔嚓”地裂開了無數(shù)道縫隙!
“交易……被……污染……”
“支付……錯誤……”
“警告……系統(tǒng)……異?!?/p>
那冰冷的呢喃聲,第一次帶上了驚慌失措的混亂,隨即戛然而止。
籠罩在靈雀和秦書簡身上的吸力,瞬間消失。
兩人同時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寫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悸。
夏淵則咂了咂嘴,臉上露出一絲……嫌棄的表情。
他感覺一股駁雜混亂的精神能量,順著剛才的“鏈接”倒灌回來,涌入他的虛空核心。就像是吃了一口味道復(fù)雜的怪味豆,雖然也能提供能量,但口感實在不佳。
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嗝。
這次的嗝,帶著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以及……一股濃郁的、仿佛放了三個月的奶酪餿味。
靈雀:“……”
秦書簡:“……”
秦書簡抬起頭,看著夏淵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眼神中的厭惡、屈辱、恐懼、以及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依賴,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無法言說的混沌。
他剛剛,又被這個魔鬼救了一命。
用的還是他最不恥的、以毒攻毒的方式。
這個家伙,不僅吃掉了有形的能量,甚至連無形的“法則”都能“毒”到?他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走吧?!毕臏Y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前面應(yīng)該就是最后一條街了?!?/p>
他看了一眼瑟瑟發(fā)抖的“靜心齋”,心中給出了評價:這家餐廳,不僅菜品有問題,服務(wù)態(tài)度還差,強買強賣,必須差評。
靈雀和秦書-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他們默默地站起身,跟在夏淵身后,走向那片籠罩在更深沉的灰色霧氣中的、墟市的中心區(qū)域。
靈雀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避免接觸”的幼稚想法。她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緊緊跟在這個人形天災(zāi)的身后?;蛟S,只有深淵,才能對抗深淵。
而秦書簡,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打碎、重塑、再打碎。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荒謬的念頭:或許,自己從小到大遇到的那些妖邪,并不是因為自己身負(fù)天命,而是老天爺派來給自己身邊這個“饕餮”……送菜的?
這個念頭一出,他那好不容易穩(wěn)固的道心,又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穿過丹藥坊市,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
他們踏上了墟市的最后一條主街,也是最核心的區(qū)域。這里的街道由一種漆黑如墨的玉石鋪就,即便蒙上了厚厚的灰色塵埃,依舊能看出當(dāng)年的奢華。街道兩旁的店鋪,也遠(yuǎn)比外圍的宏偉壯觀。
“萬寶閣”、“神兵坊”、“天工樓”……每一個名字都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凝固在這里的石雕,也不再是普通的修士或攤主,而是一個個氣息強大、身披寶甲、手持神兵的強者。他們有的在仰天長嘯,有的在橫劍對峙,即便化作了沒有生命的石像,那股不屈的戰(zhàn)意與傲氣,依舊穿透了萬古的死寂,撲面而來。
空氣中的壓力,在這里達(dá)到了頂峰。那是一種混雜了無數(shù)強者執(zhí)念的、沉重如山的氣場,壓得靈雀和秦書簡幾乎喘不過氣來。
秦書簡體內(nèi)的浩然劍氣,像是受到了挑釁一般,開始不受控制地自行運轉(zhuǎn),與周圍的霸道氣息相互抗衡,發(fā)出一陣陣細(xì)微的劍鳴。他的臉色愈發(fā)蒼白,額上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
唯有夏淵,依舊神色如常。這些所謂的強者執(zhí)念,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盤盤擺在高級餐廳里、賣相更好的“硬菜”罷了。他甚至能分辨出,那個持戟大漢的“執(zhí)念”是霸道風(fēng)味的,那個撫琴女修的“執(zhí)念”是清冷風(fēng)味的。
“到了?!膘`雀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指向街道的盡頭。
在那里,矗立著一座九層高的黑色寶塔。它比周圍所有的建筑都要高大、完整,仿佛是這片灰色世界中唯一的“真實”。塔身上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只有一塊古樸的牌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天平樓。
天平樓,便是墟核的所在地。
而在天平樓那緊閉的朱漆大門前,靜靜地站著一個身影。
它不是石雕。
那是一個通體呈灰白色的、半透明的人形輪廓,穿著一身寬大的、仿佛由霧氣織成的長袍。它沒有五官,臉部是一片光滑的曲面。它的手中,提著一架巨大而古老的、銹跡斑斑的青銅天平。
“‘守衡者’……”靈雀的聲音干澀無比,“它不是執(zhí)念,是這片墟市核心交易法則的具現(xiàn)化。是天平樓的……看守?!?/p>
她的眼中充滿了忌憚:“根據(jù)九星閣殘存的資料,想要進(jìn)入天平樓,必須和它進(jìn)行一次‘公平’的交易。但‘公平’的定義,由它來決定?!?/p>
她想起了資料中那血淋淋的記載。曾經(jīng)有一支小隊抵達(dá)這里,一名隊員試圖用一件地階法寶換取進(jìn)入的資格。守衡者收走了法寶,然后,也收走了他的一條手臂。在守衡者的判定中,一條手臂的“價值”,等同于那件法寶。
另一名隊員,試圖用自己的“忠誠”作為交易品。結(jié)果,守衡者抽走了他的“自由意志”,讓他變成了一具永遠(yuǎn)守在塔外的、沒有思想的傀儡。
在這里,任何交易,都可能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我準(zhǔn)備了一樣?xùn)|西?!膘`雀深吸一口氣,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黑色的水晶瓶。瓶中,禁錮著一團不斷掙扎、扭曲的黑氣,隱約能看到一張痛苦哀嚎的人臉。
“這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怨魂結(jié)晶’,由一百個惡貫滿盈的死囚靈魂煉制而成。它蘊含著最純粹的負(fù)面能量,在這鬼地方,應(yīng)該是價值極高的‘貨幣’。我用它,應(yīng)該能換取我們?nèi)诉M(jìn)入的資格。”
這已經(jīng)是她能拿出的、風(fēng)險最低的交易品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水晶瓶,緩步上前。
那無面的守衡者,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一動不動。
靈雀在距離它十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將水晶瓶高高舉起,表達(dá)了自己的交易意圖。
守衡者那光滑的臉,緩緩轉(zhuǎn)向她。它手中的青銅天平,其中一端,無聲無息地向下沉去。
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在三人腦海中響起。
“祭品……不足?!?/p>
“入門之資格,需以……‘完整之魂’,換取。”
靈-雀的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得一干二凈。
計劃失敗了!它不要這種被禁錮的靈魂碎片,它想要的,是他們?nèi)酥校粋€活生生的、完整的靈魂!
守衡者的無面臉龐,緩緩轉(zhuǎn)向了秦書簡。
在它的“感知”中,秦書簡那被壓制在體內(nèi)的浩然劍氣,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篝火,是這片死寂世界里最美味、最誘人的“異類”。它手中那古老的天平,開始因為“渴望”而微微顫抖。
“邪魔歪道!”秦書簡勃然大怒,手已經(jīng)按在了清霜劍的劍柄上,“我秦書簡的命魂,豈容你這等邪物來定價!”
他寧可戰(zhàn)死,也絕不受此等羞辱!
就在他即將拔劍的瞬間,一只手,輕輕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等等?!?/p>
夏淵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身前,擋住了守衡者的“視線”。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無面的怪物,臉上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種……商人看到潛在客戶時的、充滿探究的眼神。
“你要交易,對嗎?”夏-淵開口問道,“一場‘公平’的交易?”
守衡者那光滑的臉轉(zhuǎn)向他,然后,它手中的天平,開始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劇烈震動起來!仿佛遇到了什么讓它既渴望又恐懼的東西。
它看不透夏淵。眼前這個人,仿佛是一個空洞,一個無法被定價、無法被衡量的“無”。
在猶豫了片刻后,守衡者還是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
“好?!毕臏Y笑了。
他轉(zhuǎn)過頭,對身后一臉戒備的秦書簡說道:“借點東西?!?/p>
“什么?”秦書簡皺眉。
“你的浩然劍氣,給我一絲,就頭發(fā)絲那么細(xì)的一絲就行?!?/p>
秦書簡愣住了,滿心不解和警惕。但看著夏淵那平靜的眼神,又看了看前方那虎視眈眈的守衡者,他鬼使神差地,還是照做了。
他催動心法,小心翼翼地從指尖逼出了一縷比發(fā)絲還要纖細(xì)的、散發(fā)著淡淡金光的劍氣,遞到夏淵面前。
夏淵伸出兩根手指,輕巧地捏住了那縷劍氣,仿佛捏著一根金色的絲線。
然后,他轉(zhuǎn)身,面對守-衡者,將那縷劍氣高高舉起。
“我用這個,作為‘商品’?!?/p>
那縷至陽至剛的浩然劍氣,在這片灰暗的世界中,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不和諧”。
守衡者的天平,瞬間劇烈地傾斜,盛放“商品”的一端,幾乎要砸進(jìn)地里。
“……極上之價值?!笔睾庹叩穆曇舻谝淮纬霈F(xiàn)了一絲波動,“汝,欲換取何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靈雀緊張地想,他會換取進(jìn)入資格嗎?還是換取一件強大的法寶?
然而,夏淵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石化當(dāng)場。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著守衡者手中那架古老的青銅天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買……它?!?/p>
靈雀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秦書-簡的腦子也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買……天平?
他瘋了嗎?那不是一件物品,那是守衡者的本體,是法則的具現(xiàn)!這根本不是交易,這是在挑釁!
守衡者也明顯“愣”住了。它那半透明的身體,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穩(wěn)定的波動。
“……‘天平’,非賣品?!彼穆曇魩е唤z困惑,“‘天平’,即是我?!?/p>
“我知道?!毕臏Y的笑容,帶上了一絲狡黠,像一只準(zhǔn)備偷雞的狐貍。
“所以,我不是在‘換’,我是在‘買’?!?/p>
他將手中的那縷浩然劍氣,向著守衡者輕輕一推。
“這是‘價款’,你收下。”
然后,他指著守衡者,理直氣壯地說道:
“你是‘商品’,我買下?!?/p>
他利用了交易法則的漏洞。他將自己的行為,完美地包裝成了一次“購買”行為。他支付了“價款”(浩然劍氣),并且指定了“商品”(守衡者本身)。
根據(jù)守衡者自己所遵循的、至高無上的“公平交易”法則,它無法拒絕一筆已經(jīng)支付了“價款”的“購買”!
“不……規(guī)則……矛盾……”
守衡者的身體劇烈地閃爍起來,它的邏輯,它的存在本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作為法則的化身,它必須完成交易。但交易的內(nèi)容,卻是要賣掉自己!
就在它陷入邏輯死循環(huán)的瞬間,夏淵的眼中,黑芒一閃。
“交易,成立!”
他猛地張開右手,五指虛握!
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他通過剛剛那次“購買”,強行奪取過來的、屬于守-衡者的……“權(quán)限”!
轟!
以守衡者為中心,一個巨大而無形的旋渦轟然成型,瘋狂地撕扯著它的存在!
“現(xiàn)在,”夏淵看著在漩渦中哀嚎掙扎的守衡者,露出了饕餮看到滿漢全席時的微笑,“輪到我來……驗貨了?!?/p>
太平樓前,風(fēng)云突變。
以守衡者為中心,整個空間的法則都陷入了狂暴的紊亂。地面上漆黑的玉石寸寸龜裂,周圍的店鋪石雕紛紛化為齏粉,就連那座九層高的天平樓,也開始劇烈地?fù)u晃,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你瘋了!你會把整個墟市都弄塌的!”靈雀被狂暴的能量氣流掀飛出去,重重地撞在遠(yuǎn)處的殘垣上,她失聲尖叫,臉上寫滿了驚恐。
她以為夏淵只是個胃口比較好的怪物,沒想到,他是個敢把餐桌都一起吞下去的瘋子!
秦書簡也被震退十幾步,他強行穩(wěn)住身形,用劍鞘插進(jìn)地里,死死地盯著風(fēng)暴的中心。他的眼中,早已不是單純的厭惡或震驚,而是一種混雜著恐懼、荒謬與……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病態(tài)的興奮。
他看見了。
他看見夏淵并非在使用蠻力,而是在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撬動了這片天地的根本規(guī)則。夏淵就像一個最高明的黑客,找到了系統(tǒng)最底層的漏洞,然后用一縷小小的“病毒”(他的浩然劍氣),取得了整個服務(wù)器的最高權(quán)限。
而他秦書-簡,就是那個親手遞上“病毒”的……幫兇。
“不公!此交易……不公!”
守衡者的哀嚎在靈魂層面回蕩,它的聲音不再是機械的冰冷,而是充滿了真正的、屬于生物的恐慌與不甘,“價值……不對等!”
“現(xiàn)在,我說了算?!?/p>
夏淵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他仿佛不是在與一個法則化身對話,而是在訓(xùn)斥一個不聽話的家畜。
他的虛空核心在瘋狂地嗡鳴,吞噬守衡者,不僅僅是吞噬能量,更是在解析、掠奪它所代表的“交易”與“平衡”的法則。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比吞噬雷鳴石、冰魄晶要美妙一萬倍。
如果說之前的能量是“食材”,那么現(xiàn)在,他正在吞噬的,是“菜譜”本身!
“不?。?!”
伴隨著最后一聲絕望的嘶吼,守衡者手中那架象征著規(guī)則的青銅天平,“咔嚓”一聲,碎裂成漫天光點。它那半透明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形態(tài),被那個無形的旋渦徹底扯碎、吞噬,最終匯聚成一點極致的黑暗,沒入了夏淵的胸口。
風(fēng)暴,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夏淵靜靜地站在原地,閉著眼睛,似乎在回味著什么。
下一秒,他睜開眼,對著不遠(yuǎn)處一塊人頭大小的碎石,伸出了手。
他沒有動用任何靈力,只是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我用這塊碎石的‘存在概念’,換取它左邊三尺處那片空間的‘虛無概念’?!?/p>
一個荒謬的、自說自話的“交易”,在他心中成立。
然后,在靈雀和秦書簡駭然的目光中,那塊碎石……憑空消失了。而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個三尺大小的、絕對虛無的球形空間,連光線都被吞噬了進(jìn)去。
夏淵,掌握了守衡者的部分權(quán)能。他可以在小范圍內(nèi),進(jìn)行強制性的、不平等的“概念交換”!
這已經(jīng)不是法術(shù),這是……神跡?;蛘哒f,魔跡。
“你……你把‘法則’給……吃了?”靈雀從地上爬起來,聲音都在發(fā)顫。她看著夏淵,就像在看一個剛剛吞噬了神明的凡人,那種打敗三觀的沖擊,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秦書簡沉默不語。他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浩然劍氣的余溫。然后,他又抬頭看向夏淵。
他一直堅信,自己的道,是天地正道,煌煌如日,能蕩盡一切妖邪。
可現(xiàn)在,他的“道”,卻成了妖邪手中最鋒利的“餐刀”,幫助它肢解了另一頭更龐大的“邪物”。
這算什么?
黑吃黑?
他感覺自己的道心,那道裂縫,已經(jīng)不是裂縫了,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正在瘋狂嘲笑著他的深淵。
就在這時,前方那座一直緊閉的天平樓,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吱呀”聲,黑色的塔門,緩緩向內(nèi)打開,仿佛在恭迎它新的主人。
三人對視一眼,不再猶豫,邁步走進(jìn)了天平樓。
塔內(nèi)出乎意料的空曠,沒有想象中的寶物或禁制,只有一條盤旋向上的、沒有盡頭的樓梯。
他們沿著樓梯,一路走到了第九層的塔頂。
塔頂?shù)闹醒?,是一座白玉祭壇。祭壇之上,靜靜地懸浮著一顆心臟大小的、通體呈混沌灰色的晶石。晶石的內(nèi)部,有無數(shù)微弱的光點在明滅閃爍,像是被囚禁在琥珀中的星辰。
墟核!
任務(wù)的目標(biāo),就在眼前。
就在他們靠近的瞬間,異變再生。
一道道虛幻的、幾乎透明的人影,從墟核中浮現(xiàn)出來,圍繞著祭壇翩翩起舞。他們是這片墟市最初的建造者,是最強大的那批修士,他們最后的執(zhí)念,與墟核融為了一體。
“留下來……成為新的‘平衡’……”
“吾等之萬載修為,盡歸汝身……”
“永恒的生命,無盡的財富,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在這里得到……”
靡靡之音,帶著無窮的誘惑,直接在三人靈魂中響起。這是最后的考驗,也是最大的陷阱。成為新的核心,你將獲得強大的力量,但代價是,永遠(yuǎn)被困在這里,成為這片死亡世界新的囚徒。
靈雀和秦書簡立刻收束心神,全力抵抗著這股誘惑。
夏淵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徑直走向祭壇。
那些誘惑的靡靡之音,在接觸到他的瞬間,就像是雪花落入了熔巖,連一絲青煙都沒能升起,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凈。那些強大的執(zhí)念虛影,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就成了夏淵路過時順便打包的……餐前小點心。
在靈雀和秦書簡呆滯的目光中,夏淵走上祭壇,伸出手,一把將那枚“墟核”從空中摘了下來。
入手溫潤,像一塊上好的暖玉。其中蘊含的、那屬于一個完整空間碎片的磅礴能量,讓夏淵體內(nèi)的虛空核心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饑餓龍吟般的咆哮。
轟隆隆——
在墟核被取下的瞬間,整個世界,開始了真正的崩潰。
天空像一塊破碎的鏡子,裂開無數(shù)漆黑的縫隙。大地在沉陷,遠(yuǎn)處的建筑在飛速消融,化作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被吸入天空的裂縫中。
“不好!空間要塌了!快走!”靈雀臉色大變,一把抓住一枚赤紅色的玉符,這是九星閣特制的“歸墟符”,能強行撕裂空間,帶他們回歸。
然而,就在她準(zhǔn)備捏碎玉符的瞬間,她看到了讓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夏淵,那個剛剛吃掉了法則、吃掉了執(zhí)念的男人,此刻正舉著那枚價值連城、作為任務(wù)最終目標(biāo)的“墟核”,一臉認(rèn)真地……端詳著。
然后,他把它……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住手!你干什么?。 膘`雀的尖叫聲,第一次因為金錢之外的事情而變得如此凄厲,“那是任務(wù)物品!一千星幣!還有優(yōu)先兌換權(quán)!我們可以用它換取一座城的財富!你快放下!”
“任務(wù)是‘取回’墟核。”夏淵頭也不回,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已經(jīng)取回了?,F(xiàn)在,我要把它放到一個最安全的地方。”
說完,在靈雀和秦書簡那幾乎要凝固的目光中,他張開嘴,對著那枚混沌晶石,狠狠地咬了下去。
“咔嚓!”
清脆得如同咬碎冰塊的聲音,在這片正在崩潰的天地間,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的……驚心動魄。
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蘊含著一個空間碎片所有歷史、法則、能量與執(zhí)念的洪流,順著他的喉嚨,涌入了他的身體。
這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豐盛、最滿足的一頓大餐!
“瘋子!你這個瘋子?。 ?/p>
靈雀終于崩潰了,她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歸墟符”。
赤紅色的光芒,包裹住三人。在他們身影消失的前一秒,靈雀看到,夏淵又面不改色地,對著那枚缺了一個大口的“墟核”,狠狠地咬下了第二口。
……
城西,亂葬崗。
空間一陣扭曲,三道人影狼狽地摔了出來。
靈雀癱在地上,雙目無神,嘴里喃喃自語:“沒了……全沒了……我的星幣……我的兌換權(quán)……”
秦書簡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他已經(jīng)麻木了。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徹底摧毀了他過去二十年建立起來的所有認(rèn)知。
只有夏淵,心滿意足地站在那里,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虛空核心,正在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蛻變。
然后,他張開嘴。
“嗝兒~~~~”
一個悠長的、充滿了幸福感的、甚至帶著一絲空間破碎回響的飽嗝,響徹了整個亂葬崗的夜空。
任務(wù)……圓滿完成。
雖然完成的方式,可能和九星閣的預(yù)期,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出入。